第39章

軒轅晦微微挪開了些,可許是過于疲累,整個人仍是恍若無骨地靠在趙诩身上,漸漸地便睡熟了。

看着他沉靜睡顏,趙诩腦中忽而閃過一個無比荒唐的念頭——若是有日,他與軒轅晦相知相許,那先前的種種謀算,之後的步步籌劃,又該如何?是否一切成空?

這麽一想,緊靠在自己身上的軒轅晦霎時燙手起來。

趙诩想過種種可能,可偏偏未曾想過,若是這假夫妻不幸成了真的,那又該如何是好。

畢竟擺在軒轅晦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一敗塗地而死。

生而登臨九五。

若是敗了,倒也簡單,不論真假,趙诩都只能随他去黃泉當對鬼夫妻。

若是勝了,做皇帝的,誰沒有三宮六院去延續皇家子嗣、平衡朝野勢力?

天啓朝凡三百餘年,只有仁宗一生未開采選、未開後宮、未有子嗣,可其到底儲位穩固,又素稱賢明,否則身後還不知有多少臆測毀謗。

更要緊的是,近幾十年來,鄧黨屢屢戕害宗室,軒轅氏早不複當年子嗣繁茂,尤其是當今的皇子,唯二與鄧黨無勾連的,便是汾王與肅王,可汾王本就是活一日少一日的藥罐子,王妃逝後,更是一病不起,以參湯吊命……

就算軒轅晦願為他抛擲一切,過繼個宗室旁親,可讓一路跟着軒轅晦的忠臣良将如何想,讓最重規矩體統的士族清流如何想,讓天下百姓如何想?

就算他們站到那個至高至強的位置,讓天下側目,可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衆口、如刀史筆?

還未确定自己的心意,趙诩便有十分退卻了。

可身在此山,他竟未發覺,方才他思緒所及,處處皆是軒轅晦,哪裏為自己打算半分?

情之所至,不過如此。

夕陽西墜時,睡得心滿意足的軒轅晦總算醒了,一轉頭就見趙诩睜着眼發呆。

趙诩業已及冠,早已褪去青澀,長成了個清癯隽爽的偉男兒,平日裏總是見人帶笑,乍看總以為如沐春風,可熟稔如軒轅晦,總能在其中看出些譏诮來;若是不笑,趙诩的眉宇總是微微皺起,目帶寒光,頗有其先祖的幾分端肅淩厲。

像這般不設防的茫然無措,倒真是罕見。

軒轅晦勾起嘴角,猛然往前一撲,将趙诩吓了一跳。

“巡邊回來,王爺怎麽染上了幾分野狼習性?”

“那倒是對得住母妃了。”軒轅晦對着他又是一陣笑。

他笑得沒心沒肺,眼中盡是純然欣喜和一派安然。

這樣的神情,又有多久不曾見過了?

趙诩怔怔地看了他幾眼,忽而道,“若是有日我不在了,王爺一人可能支撐?”

軒轅晦笑意瞬間消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不在了?”

趙诩自知失言,只好掩飾道,“無事,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方才不過被魇住了。”

“日有所思?”軒轅晦看看他,“是因為皇兄之事麽?”

他指的自然不是正在府中的軒轅晥,而是遠在西京的二皇子。

“不錯,只怕是不太好……”趙诩躊躇道。

軒轅晦倒是比想象中鎮定,只嘆道,“皇兄本就是個心思極重之人,與皇嫂雖不能說多恩愛,卻也是患難夫妻一場,他自小身子便不好,此番能有子嗣,還不知有多期待雀躍,想不到……”

他陰寒道,“他們忘了,我卻還記得,這是我軒轅氏的第四百五十二條人命!”

趙诩起身,卻險些摔下去,膝蓋處已然紅腫一片,一時半會怕是無法行路。

不聲不響地看着他更衣,軒轅晦面色仍不見好。

趙诩笑笑,“估計你那皇兄已在等着看咱們的笑話了,王爺還不快走麽?”

軒轅晦強撐着笑笑,推開朱門。

二人一同走出門去,徒留一室夕光。

晚宴就擺在庭中,出乎軒轅晥預料的是,盡管一路所見肅州極貧,案上菜肴倒是極豐極盛。

“皇兄,”軒轅晦不斷敬酒,“小弟滿飲此杯,遙祝皇祖母、父皇母後玉體安康!”

說罷,便仰頭飲盡。

既是遙祝京中貴人,軒轅晥也不可怠慢,便也喝了。

“這第二杯,小弟敬兄長,”軒轅晦俯身一拜,“先前小弟一人封在肅州,常覺得遠離帝京,既思念家人,又惶惶不安,自兄長來了,小弟便覺得心中大定,再無懼意了!”

他話說的肉麻,軒轅晥雖只當笑話聽,可也不好不給主人面子,便笑道,“哪裏的話,愚兄初來乍到,怕還需四弟提點照拂。”

軒轅晦笑得誠摯,“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第三杯,小王帶着肅州上下,一同敬安西大都護,皇兄執掌隴右,實乃涼州之福,隴右之福,朝廷之福!”

說罷,連同趙诩在內,肅州上下官吏齊齊起身,齊聲唱道,“隴右之福,朝廷之福,天下之福!”

就算心中百般提防,被人如此阿谀,軒轅晥也難免高興,又多喝了幾杯,話語間也随意不少。

推杯換盞間,軒轅晦與趙诩對視一眼,趙诩便擊了擊掌。

場上霎時安靜下來,守寧捧着一罩着黑布的籠子緩緩上前。

軒轅晦笑道,“實不相瞞,小弟此番巡邊時,偶得一異獸……”

守寧揭開黑布,只見一只狗崽大的小虎蜷在其內,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憨态可掬。更為難得的是,這小虎周身上下通體雪白,除去額上王字紋路,竟是不見一點雜毛。

見軒轅晥身子前傾,軒轅晦眸光一閃,心中暗喜,繼續道,“小弟其實平日裏對這些珍奇異獸并不如何喜愛,可那日就偏偏将那小獸活捉了。收到王妃傳書後,小弟才得知,得此瑞獸之時,竟是皇兄被封為安西大都護之日。”

“王者德至鳥獸,則白虎動,”趙诩起身拱手,“更何況白虎主殺伐,鎮守西方,這指的便是王爺,是何等的祥瑞!”

“此獸合該兄長所有,小弟今日便獻給兄長!”軒轅晦大方道。

軒轅晥步下臺階,恰在此時,那小虎竟如有感似的起身,對他匍匐下去。

“恭喜魏王得此瑞獸!”趙诩适時道。

“恭喜王爺!”

衆人山呼聲中,軒轅晥大笑出聲,頗為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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