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拜見國師。”軒轅晦上前幾步給國師行了個大禮,趙诩站在他身後,雖是低着頭,卻仍用餘光打量着對方。

恰巧對方也正向着自己看過來,鐵灰的眼裏不見半點情緒。

趙诩面色不變,身子俯得更低了些,直到連黃土中夾雜的沙都粒粒可見。

“見過王爺。”國師虛托軒轅晦一下,将他扶起,瞥他一眼:“一別兩年,王爺似乎又昂藏了些,已然是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了。”

軒轅晦身長八尺,自己對此也頗為得意,便笑道:“還是托了舅舅與國師的福。”

趙诩在心中腹诽——外甥似娘舅,托回纥可汗的福也便罷了,國師與他既無骨肉親緣,也不曾喂他半粒米,怎麽又和他扯上關系了?

“對了,這便是上次我與國師提及的肅王妃趙诩。”

趙诩回過神來,恭恭敬敬地對國師一禮,“颍川趙十九見過國師,招待不周,還請國師見諒。”

“王妃多禮了,”國師淡淡說罷,便不再言語。

他性情冷僻,軒轅晦在回纥便已有領教,故而也不甚尴尬,“一路風塵,估摸着幾位也疲了,不如先回府稍事歇息,之後家宴上再敘?”

國師點頭應了,舍了馬,換了王府備好的馬車,趙诙這幾日似是與他熟了,也跟了上去,只是他在上車的那一霎給與趙诩一個既帶有調侃又飽含憐憫,總之極其微妙的眼神,趙诩先是愣了愣,看到身旁的軒轅晦便有所了悟,搖頭笑了笑。

回了王府,國師自去歇息不提,趙诙卻默默跟着趙诩,将他拉到一旁。自來了肅州,趙诙還未找到機會與趙诩傾談,此時顯得便有幾分急切,“堂兄這些年受苦了。”

趙诩似笑非笑,“堂弟慎言。”

趙诙先是一個激靈,左右四顧,發覺盡是親信,也便放下心來,“來前我曾去拜谒郡公,他已将前因後果盡數告訴我知曉。到肅州後,我借宿沈公家中,他也曾對我明言,說你與王爺名為夫妻,實為君臣,那些恩愛纏綿實是場做給鄧黨看的戲。”

“哦?難道不是如此麽?”趙诩示意白蘇搬來兩張憑幾,又添了茶水,二人在園中對坐飲茶。

趙诙苦笑,“我也希望是,可這戲未免也太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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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趙诩不以為意地繼續品茗,趙诙又躊躇道:“于公,你我是君臣,于私,你我是兄弟,你皆為尊長,我不該妄加揣度,可是……”

見他這般欲言又止,趙诩難免好笑,“可是如何?”

“可是從小你便對我好,我不忍心見你為了肅州費勁心思、熬盡心血,到最後卻……”趙诙壯着膽子道,“所托非人,晚景凄涼。”

他話說的僭越,趙诩卻不見愠色,反而悠悠地笑起來,親自給趙诙斟了茶,“其一,我與王爺現下清清白白,并非你所想的‘始亂終棄’;其二,我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王爺,也是為了颍川趙氏,更是為了我自己;其三,我為人處世,從不忘留後路,我是否會晚景凄涼,你且看着吧。”

他舉重若輕,趙诙也放下心來,“方才是我唐突了。”

“你也是關心則亂。”趙诩笑笑,“對了,沈覓家的千金……”

趙诙輕咳一聲打斷他,耳廓泛起可疑的紅色,“男女授受不親,還是不要胡亂議論,壞了姑娘家的清譽。”

他手足無措,趙诩卻是忍俊不禁——沈覓家的千金在肅州待了這些年,耳濡目染也沾上了些許北方女子的豪邁之氣,之前在屏風後見了趙诙一面便芳心暗許,礙于禮教不便見面,便成日想着法子招惹他。要麽是親自下廚做一樣小菜讓婢女送去,要麽是托沈覓給趙诙捎幾個對子、幾首詩,得虧本朝民風尚算開化,對女子不若前朝嚴苛,否則沈小姐多半要給送進哪個廟裏做姑子。

雖說這聯姻是合并原先京中與肅州勢力的必行之舉,可若是二人不契合,委屈了堂弟,反倒是不美,見他這副模樣,趙诩頓覺安心不少。

“行了,不說這些有的沒的,你先歇息去吧,晚間咱們再和國師密談。”

秾李樓內,那“比翼”、“于飛”的兩塊桃符在風中搖搖晃晃,時不時碰在一處琅琅作響。

軒轅晦正在午憩,整個人舒展地躺着,恰好空出半張榻的位置,也不知留待何人。

趙诩抿唇在他身旁躺下,滿腦子都是方才趙诙那句“所托非人、晚景凄涼”,趙诙不知道,他方才心中遠不是面上那般淡然。

就如他現下還時常翻翻的從長安帶出的那本話本裏說的,世間情人,恩愛缱绻時看什麽總是好的,可但凡有了罅隙,不再同心,那麽要麽是一方中道見棄,負盡一片真心,要麽是二人反目成仇,從此形同陌路。

趙诩緩緩閉上眼——他不是未見過世面的深閨女子,他也做不到将身心毫無保留地交付一人,就算他心中篤定軒轅晦絕非忘恩負義之徒,可他也不得不早做準備,不僅是為自己尋個後路,更是為了善始善終,全他二人這場情誼。

“十九?”軒轅晦将将睡醒,一雙藍眸裏滿是水氣。

趙诩笑笑,“醒了?”

軒轅晦揉揉眼,目光漸漸清明,人更是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出事了!”

被他吓了一跳,趙诩也跟着坐起身,“何事?”

“孝恵那賤人有了!”軒轅晦咬牙切齒。

趙诩心下一松,笑道:“若是趙語誕下皇子,你我還需好好籌謀,可孝恵只是個公主,她是否有了身孕,于大局根本……”

“所以我就不曾立時派人尋你,只是這孩子,”軒轅晦打斷他,語出驚人,“不是崔靜笏的!”

趙诩面色霎時詭異起來,“消息确切否?”

“千真萬确,據公主府內的暗線傳來的消息,從前年起孝恵就未曾宣召過崔靜笏,那這孩子又是從何而來?”

趙诩慢慢收斂了笑意,“這就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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