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軒轅晦的信箋內容倒是簡單——皇帝駕崩了,速回。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鄧氏竟還是如此心急地動手了。
從崔靜笏那邊也傳來了消息,說忍不住的并非鄧演,而是鄧翺。
疾馳了兩個時辰,趙诩總算趕在城門緊閉前回了肅州。
軒轅晦面無表情地坐在傾蓋堂正中,周遭零零散散地坐着些親信,趙诩草草掃過去,仿佛窦立、章天問等人均在列。
見趙诩風塵仆仆地來了,軒轅晦顯然眸子一亮,起身相迎,“王妃……”
離別五日,趙诩禁不住掃他一眼,見他不曾清減,心中也放下心來,“王爺安好。”
軒轅晦伸手去夠他的手指,卻被趙诩不動聲色地躲開,癟了癟嘴,“趙司徒別來無恙。”
趙诩本還有些郁郁,見他這委屈模樣,好笑之餘,也不想再為兒女情長糾纏,便大方道:“托王爺的福,都還好。只是聽聞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難免焦急。”
軒轅晦這才夠到他的手指,甫一相觸,就覺心中忽的一顫,可那也僅是一剎,随即便又安定下來,仿佛遠在千裏之外的兄長的死訊也不再讓人難以承受。
“皇帝既然已經駕崩,那麽儲位……”
軒轅晦冷笑:“聽聞就在皇帝薨逝前三日,趙貴妃誕下一子,生下第二日便被立為太子,眼下洗三還未過,恐怕就要登臨九五了,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趙诩挑眉,“哦,那我倒是要修書一封,恭賀一下我這堂妹。”
“無甚好恭喜的,”軒轅晦似是玩心大起,捏住趙诩的小指細細摩挲,“趙貴妃産後本就沒有調養好,聽聞皇帝歸西,立時便大出血跟着去了,被封為孝憫太後。”
趙诩愣了愣,低聲笑道:“是麽,這麽看于公于私,我都得跟着王爺繼續守喪了。所以呢,如今是個什麽情況?鄧太後又去做太皇太後,然後臨朝聽政?鄧演輔政?”
“沒錯,她下了懿旨,封鄧演做了成王,鄧翺做了昭王,這兩個均是親王爵,鄧翔仍是宣王,但是由郡王升為親王,”軒轅晦勾起嘴角,“這還沒完,鄧觀星封昭王世子,鄧覆雨封宣王世子,鄧乘風額外封了個嗣王,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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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诩有些訝異,“哦?我朝慣來以地名封爵,想不到鄧氏封王卻和谥號似的。嗯,我倒是有些明白了,鄧演是看中了鄧翔,繼而相中了鄧翻雲,這才獨獨跳過他。”
軒轅晦目光有些無神,“這天到底還是來了,之前大肆打壓殘害我軒轅宗室,如今又大封諸鄧,恐怕也就差那最後幾步了。”
“鄧演可受了九錫?”趙诩若有所思,“如今清流又是個什麽反應,可有人進谏?”
“王妃此話問的極好,”章天問在下首插話,“自先帝去後,聽聞翰林與太學早已十不存一,要麽是挂冠求去,要麽就被排擠出京,更有甚者如同先前撞死的那……”
他頓了頓,仿佛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就聽軒轅晦沉聲道:“陳苪文……”
三年過去,彼時之慘烈早已被大多數人忘懷,忘了曾有那麽個七品小官喋血玉階,忘了曾有那麽多的閹人以身擋箭,忘了曾有那麽多可殺不可辱的士人被廷杖致死,忘了曾有個默默無語的人虛與委蛇,最終保住了遺诏與起居注。
誰都可以忘,可他軒轅晦卻不能忘,不敢忘,也永不會忘。
趙诩反扣住他手,“也就是說朝野上下都盼着他們行堯舜之舉?”
“不錯,”章天問不愧是崔靜笏推薦來的人,絲毫沒有旁人那種謙卑之感,“其實屬下在想,鄧太後……不,如今是太皇太後了,她是鄧演的女兒,若是鄧演登基,她便是公主,就算鄧演死後,鄧翔登基,她也不過是長公主,比起太皇太後的尊榮來,相差不知幾何,她能甘心?”
軒轅晦冷笑,“鄧黨如今除去天子都是輕而易舉,何況一個自己家的太後呢?這個鄧太皇太後,和我那皇祖母可不一樣,她到今日,全借姑姑父兄的勢,自己可不見得有多大本事。現下,恐怕也已經是個傀儡了。”
趙诩見他面色陰沉,似有憂色,心中知曉他定是挂念獨孤太妃,卻不點破,只沉吟道:“最多兩月,鄧演定然有所動作。請王爺下令,我便立即準備軍需,抽調壯丁。”
軒轅晦笑,“不必問我,你做主便是。”
趙诩仍是起身行了禮,“遵命。”
“我以為……”軒轅晦緩緩道,“窦立,若是讓你去義軍,你多久可以立威揚名?”
趙诩打斷他,“我說過張仁寶交給我處置,王爺沒忘了吧?”
軒轅晦蹙眉,“雖不知你為何對這個造反頭子如此上心,但你提過的事,我自然記得清清楚楚,辦的妥妥當當,人已經押來了,你知道去何處找他。”
那人便已經在枳棘處了,“謝王爺體恤。”
“你我之間,還用談謝麽?”軒轅晦按按眉心,這段日子,事情一樁接着一樁,還和趙诩生了嫌隙,只覺說不出的疲憊。
趙诩有些不忍地看他,想起他這五年內,先後失去了父皇、二皇兄、皇祖母、大皇兄,如今又失去了三皇兄,不論恩怨,如何不算是血親飄零殆盡?
在他找到合适的替代者之前,若是自己也冷眼相待,甚至不管不顧地棄他而去,那不免太過不近人情……
更何況,他趙诩字揚光,便是要揚光去晦的,此時這等風雨如晦,前途莫測之時,自己不站在他身旁,又能去哪裏呢?
“我既身兼肅州司徒,就必須為王爺分憂。”趙诩掃了眼座下群臣,“暫時鄧黨還不會發難,咱們還是先将吏治、戶銀這些事體講清楚吧。”
說罷,他便一樁樁、一件件地吩咐下去——土地、稅負、征丁、肅貪、任免等無一不包,顯然這幾日并非是肅王妃在游山玩水,而是趙司徒在體察下情。
軒轅晦瞥他沉靜側臉一眼便放下心來,幹脆微阖雙眼,偶爾點個頭。
正半夢半醒間,只覺指尖微熱,才發現趙诩不知什麽時候添了杯熱茶放在他手邊。
暖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