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趙诩安安生生地在帳中養足了五日的病,期間趙诙來看過他,給了他兩封沈覓來的信。
沈覓出身白日社,可畢生成就均在肅州取得,更何況趙诙還是他未來女婿,因此在趙诩和白日社之間如何抉擇,根本不是難題。
信中說這幾日軒轅晦讓孫犼代他歸肅,同時尋了枳棘,将肅州官場重新清肅一遍,凡是有白日社背景或是軒轅晥部來投的官吏,全都一一徹查。聽聞此番肅王心狠手辣,在肅州的白日社官員竟生生少了三成;又聽聞肅王疑心病大起,在每郡每縣、軍中每百夫每千夫都安插了自己的親兵,對吏治再不敢松懈。
趙诩中毒之事并未公諸于衆,太妃也權當不知,每日裏在佛堂吃齋念佛。前幾日軒轅晦遣使歸來,曾去佛堂問詢,太妃當日便花了兩個時辰寫了封長信,自那日後便更加深居簡出,就連就寝也是在佛堂裏,再未出過一步。
趙诩自然不會天真地以為太妃是在誠心悔過,可他也知道,以太妃的聰明,這次的事情不過是以有當無,倘若能成事,自然去除一個日後的心腹大患,倘若不成,畢竟也沒有确鑿把柄。
白日社被清洗對她而言固然可惜,可她的根本依仗還在軒轅晦,念着她的養恩和屢次照拂之情,軒轅晦就不能撕破面皮。
“所以,”趙诩冷聲道,“我平生最不喜的,便是心狠手辣的聰明女子。”
趙诙嘆息,“還好白日社在軍中并無多少勢力,聽聞長安那邊,有些白日社的舊臣已經坐不住了,怕是要和王爺離心。”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軒轅晦又不是什麽炎黃伏羲那般的天下共主,如何就能讓天下一個不拉地俯首稱臣?”趙诩悠然飲了藥湯,又道:“鄧觀星确實已然死了?他的舊部呢,被鄧覆雨收編了?”
“正是,據聞消息傳到鄧翺那邊,他當場便暈厥過去了。”
趙诩平淡道:“老年失子,他也是可憐。”
“堂兄,我有一事不明。”趙诙斟酌道,“明明你可以規避過去的,為何偏要此時将這些事情抖落出來,甚至不惜以身犯險?”
趙诩嘆息,“王爺就不會問你這些蠢問題。也罷,我只問你,假使這次不鬧這一出,若是戰事如火如荼之時,白日社那些皇黨勳貴與我們鬧将出來,最後便宜的會是誰?”
“鄧黨。”
“不錯,那可就壞了王爺的大事。這次他們欠了我趙十九,日後若是再有什麽龃龉,因今日理虧,他們就注定占不了什麽上風去。”
趙诙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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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吞吞吐吐,可是沈覓與你說了什麽?”趙诩看着他似笑非笑。
趙诙只覺那雙利眼一直看到他心裏去,禁不住心內一顫,“司馬說……他說王妃此舉雖讓王爺與太妃離心,可也讓王爺不快,最終難免傷了二位殿下的和氣。”
趙诩搖頭笑笑,“他倒是管的寬,可是他如何不知,我和王爺本就不是一條心,如今勉強維系的,不過是過去幾年的一點情分,等什麽時候這點情分耗完了,天下怕也就定了。”
他這話實在不祥,趙诙再聽不下去,“事情未必會到那個地步,若是大家各退一步呢?咱們士族不去求那些千秋百代的尊榮富貴,他給咱們留些體面傳承,相安無事不好麽?”
“不求千秋百代的尊榮富貴?”趙诩苦笑,“那你我為何從繁花似錦的長安帝京來這等荒涼苦寒的邊塞之地?裴隽、鄭淵之這些本在家中避戰禍的世家子,又是為何要舍了風花雪月,奔赴狼煙烽火?何況有些事,縱使我們一退再退,人家怕還是得隴望蜀,你要知道,人家對咱們步步緊逼,并不是為了均天下,人家要的是取而代之!你當真以為,士族讓出了自己的特權土地,最終就全都歸于天子了?還不是分到如今我們的仇雠手上!別的不說,你敢說獨孤氏就是忠直純臣,一點都沒有自己的考量算盤?可能前腳我們颍川趙氏土崩瓦解,後腳他們就占了我們的地,奪了我們的人!”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趙诙聽得慌亂,“王爺難道就能袖手旁觀?”
趙诩笑意冷峻,“鄧氏留下的東西,也就夠金城王、琅琊王和其他軒轅氏的宗室們分的七七八八,除去必須要封的功臣,還有獨孤氏這般的保皇舊黨等着安撫,除非此番士族立下不世之功,不然別說一杯羹,一點肉渣都分不到,而若是站錯了隊,跟錯了人,以後第一個為人魚肉的就是他們。此番我相邀各士族相助,并非是讓他們立功,而是讓他們自保!不信你日後看,此戰之後,河東柳氏危殆!要是清河、博陵崔氏再做壁上觀,我看他們也自身難保。”
趙诙聽得脊背發涼,長籲一口氣,“三伯他們執迷不悟,也不知以後會如何下場。”
“那也與我無關了,咱們這種人家宗族子弟何其之衆,我可管不過來。”趙诩淡漠地将手中沉香添入香爐,“你且去罷,晚間叫裴隽、鄭淵之幾個進來。”
與裴鄭幾人謀劃完已近子時,趙诩困頓不堪,也便伏在案上和衣睡了。
未過多久,就覺有人近身,他也未睜眼,只颔首示意。
那人在他身旁繞了一圈,卻未開口,趙诩還未來得及詫異,就覺一陣暈眩,一睜眼就見軒轅晦将自己打橫抱起,滿面促狹。
趙诩頗感無奈,“王爺不睡麽?”
“沒人侍寝,哪裏睡得着?”軒轅晦有些費力地将他放平在榻上,自己也褪去鞋襪,在他身旁躺下。
趙诩的睡意緩緩散去,沉聲道:“王爺這是要分兵了麽?”
軒轅晦苦笑,“就知什麽都瞞不過你,不錯,明日我便帶着雅魯克練出的胡兵先行。”
先前雅魯克操練的軍隊均為重騎兵和弓、弩兵,軒轅晦帶着他們出征,絕非對付鄧翺父子,看來他這是準備直面朝廷主力了。
“既如此,你萬事小心。”趙诩轉過身,定定地看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臉頰。
軒轅晦一顫,面上佯裝的雀躍神色淡去,湧上絲絲縷縷的黯然來,“別離在即,不如我們就如從前那般,好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