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本身肅王與鄧黨作戰,打的就是匡扶正統,誅殺反賊的名號,如今鄧翔真的篡了,肅王起兵霎時變得更加名正言順。

留駐岷州的趙诩業已聽聞此事,可他卻沒有多少閑心關切軒轅晦,而是忙着整頓城中糧草兵卒。

連孩童都知道如今能夠逐鹿中原的只有宣王鄧翔與肅王軒轅晦,并無前朝那般諸侯并起,天下大亂之勢。而經過先前那幾年,能夠選定陣營的,也已經各投其主。

如今,世人都在等這最後一場厮殺。

趙诩正在城樓檢查防事,用匕首挨個從城磚縫隙插進去,但凡有松動的便立刻找司工問責。

“司徒,”裴隽急匆匆地登上城樓。

趙诩擡眼看他,“怎麽了?”

“鄧覆雨果然向着岷州進發了!”

意料之中的事,趙诩只平淡問:“崔從玖呢,可有他下落?”

“兩日前他進了山南道,之後就再無蹤跡了。你說他會不會已經……”

趙诩點頭,“他自己選的路,自己去走。能否活下來,全看他的本事,也看天命了。”

他環顧一周,周圍人紛紛退後,他才道:“那十萬人可到了?”

“已在山腳下隐匿起來,就等鄧覆雨軍一到……”

“好的,”趙诩蹙眉看着城下一馬平川,“既無天險,亦無雄兵,這城可不好守啊。我估計也就能撐個十日半月,倘若援兵不至,可能咱們都得交代在這裏。你和鄭淵之幾個合計一下,将城中老幼婦孺與士族子弟盡數送走。”

裴隽一驚,“何至于此!何況就算要走,司徒萬金之軀,又是我士族領袖,也應是司徒先走!”

“呵,”趙诩冷笑,“早就有人看我不順眼,若是我棄城而逃,還不知回頭又有什麽說法,更何況,你又怎知我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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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你這是何意?”

趙诩輕敲城磚,“到時候你便懂了。”

六月十七那日極其悶熱,軒轅晦輾轉反側,不能入眠,滿腦子都是此刻岷州的戰況。

卻聽有人來報,“王爺,泯州加急。”

軒轅晦接過信只看了一眼,便将信扔到一邊,“好,好,好!好你個趙揚光!”

此時的趙诩正與部屬躲在不知名的山坳裏,揮手撣去不知從何處爬來的飛蟲。

“司徒,不到十裏了。”

趙诩點頭,“斥候可說到底有多少人馬?”

“并不知曉,但絕不會少于三十萬。”

“并未分兵?”

“是。”

趙诩身旁是裴隽,鄭淵之與其餘士族子弟已然西撤,他不肯走,留在趙诩身旁博一個前程。

趙诩沉默半晌,“出城前你可去檢視過?”

“是。”

趙诩不再言語,這十萬大軍全部被他打散,他自己身旁唯有五千親兵。

突然腳下泥土微微顫動,趙诩目光一寒,起身遙望北方。

果然遠處煙塵四起,有旌旗搖蕩,上書“宣”字與“鄧”字——鄧翔既然已經決意登基,鄧覆雨便自作主張地将自己由宣王世子升為宣王,倒是比他老子還心急些。

說起來,趙诩單獨領軍已有一年,可單獨領兵還是頭一遭,往常他都是坐在城中或帳中等待戰事休止,等待戰報到來。

折損多少,殺敵多少,對他而言無疑如同一個個單調的數字,一個個人,和多少頭牛馬多少擔糧草也無甚區別。

可如今不同了,他褪去了他的高冠華裳,穿上胡服甲胄,與那些渾身汗臭、遍布傷痕的士卒們站在一起,站在泥土之上。

實事求是的說,如今看着大軍壓城,即使在一兩裏外旁觀,他還是覺得雙腿發軟,心中悸動。

他猜想,終他一生,他都無法理解在戰場上軒轅晦的躍躍欲試,欣喜若狂。

他仿佛已經聞到了血腥氣,胸口一陣陣地發悶,惡心欲吐。

“司徒。”裴隽似乎在他耳邊說話。

趙诩這才回過神來,只聽裴隽道:“城樓外邊已經打起來了。”

他聽見厮殺之聲、哀嚎之聲、刀槍、刺入皮肉之聲,他似乎也看見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司徒!”

他一回頭就發現裴隽焦急不堪地看着自己,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毫無所覺地抱着棵樹吐了起來。

簡直斯文掃地。

周遭的親兵全都目不斜視,仿佛不曾看見他的失儀。

趙诩用身旁白蘇遞來的羅帕拭了口,心中苦笑。

鄧覆雨雖不是什麽大才,也可帶了多年的兵,堪稱謹慎,為了讓他進入岷州城,城中特地留下千人誘供,又有數萬人在城外待命,一旦鄧覆雨主力經過苦戰進入岷州城,便會從外圍攻。

而他此刻身後的這些人,将在鄧覆雨撤離岷州城時反撲上去。

這個計劃看起來天、衣無縫,可其中也存在天時地利人和,比如鄧覆雨如果看破城中兵力不多,不肯進城;比如鄧覆雨只派了小股部隊試探,又發現了在外伏擊的大部隊;比如鄧覆雨兵力實在太多,逃亡時的兵力也完勝他們這十幾萬人……

看着身旁這些年輕的面龐,趙诩竟也覺得陣陣心虛。

他該用什麽面目告訴他們,所有此刻在城中之人,都是九死無生。

唯有此刻跟着他趙诩的這幫人,才是九死一生……

“司徒,幾位大人,鄧氏開始攻城了!城頭的兄弟們正在死戰。”

“鄧覆雨的兵卒,約莫有三萬人殺進去了,現在弟兄們邊打邊退,希望将他們多引一些進去。”

“裏面的弟兄們已經不多了,恐怕鄧覆雨已然察覺到不對,他沒有進城,也未管城中鄧黨,直接帶着人準備撤離了。”

趙诩當機立斷,“動手。”

城門緊緊阖上,烈火從天而降,将城門連帶城門附近的街市燒得幹幹淨淨,進城的鄧軍足有七八萬人,他們都将和城內殘存的肅軍一道化為齑粉。

還來不及自我唾棄,就聽遠處斥候又道:“司徒,現在鄧覆雨約莫還剩二十餘萬人,他們已經發覺了我們的伏兵,已開始交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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