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趙诩伏在馬背上,身子壓的低得不能再低,身後不斷有箭矢破空之聲。

“司徒妙計,”裴隽在他身側不遠的一匹馬上,臉色已被颠得青白,“王爺他日定能感悟你此番苦心。”

趙诩渾身脫力,早就無氣力去應付他,眼前都有些發黑。

就在半日前,他的軍隊與鄧覆雨短兵相接,鄧覆雨畢竟長途跋涉,又剛在岷州城池外吃了虧,一上來就被打的湊手不及。

趙诩雖不通兵事,卻也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于是便命周遭士卒蜂擁而上……

據聞鄧覆雨的軍隊傷亡慘重,可趙诩自己卻也好不去哪裏——他正帶着幾百名親兵狼狽奔逃……

他先前命詐病的張仁寶十日前從許州出發,如今恐怕已經到了山南道,就算此番不奪得全部山南道,也可以掌握大半。

鄧黨以山南道做誘餌,軒轅晦意在收複山南道,将幾處肅軍連成一片,并将鄧軍截為兩段。對他而言,岷州城是否能夠保住,反而顯得無關緊要。

因此,趙诩聞弦歌而知雅意,如今不知是算棄城而逃,還是算出城追敵……

就在此時,趙诩突然感到腰眼處一痛,掃了一眼,果見半截羽箭插在那邊,淅淅瀝瀝地滴着血。

他自己本就粗通杏林,當機立斷将箭拔了,瞬間痛的一陣抽搐。

見他負傷,裴隽既驚且懼,可也不敢聲張,只放慢了馬速,在他身後奔馳。

“司徒,離我們二裏遠,似乎有一兩千人追來了!”小斥候煞白了臉,衆人聽了又是一陣慌亂。

“司徒速走,我們殿後!”不知是誰第一個如此喊道。

趙诩咬唇命道:“繼續前進,任何人不得擅作主張。”

裴隽張望一眼,“前面就快到嶺羅山了,司徒可否進山?”

Advertisement

“進!”趙诩不假思索。

岷州山川連綿、河流縱橫,甫行軍至此時,趙诩便已勘探過地形。更何況,此地盛産藥材,尤以當歸、黃芪、丹參為最。他如今負了傷,若是能在山中修整,等到援兵到來,興許還能逃出生天。

一個轉念間,這幾百人便急速前進,向着深山一路逃竄。

身後一直有追殺嘶吼聲,終于他們穿過兩山之間的吊橋進了嶺羅山,趙诩忍痛回頭,對隊尾的那人喊道:“趕緊将吊橋砍斷!”

大部隊拼命往前跑,有兩人對視一眼留了下來,一刀刀拼命砍那吊橋的繩索。

“來不及了,燒掉!”趙诩回頭大喝一聲,那二人如夢初醒,趕緊取了火折子将那吊橋整個燒光。

趙诩回頭見懸崖邊敵軍不甘地大呼小叫,不由得面上浮出一縷詭異的微笑,“此刻山南道多半已是我們的了。”

進山之後,前兩日還有敵軍試圖從別的山坳攻來,到了第三日第四日,敵軍仿佛人間蒸發般再無蹤跡。

幸而取了草藥敷上,趙诩除去發了幾次燒,傷口倒是在慢慢愈合。一旦能自由行走,他便開始四處游蕩,要麽為傷兵治病,要麽就漁樵問答,看起來好似個隐遁山水的游方郎中。

“可有外邊的消息?”

到了第五日,趙诩終于想起來過問裴隽此事,不然裴隽都以為趙诩要帶着這幾百號人在此處建一個武陵源。

“尚無,只不過昨夜有個小兵見到城中隐隐有火光,卻也不甚确定。”

趙诩點頭,“張仁寶此時應已到了山南道,若是拿不下來,我看他這個左将軍也不需要再做了。”

裴隽苦笑,“也不知淵之他們到了哪裏,岷州離肅州不遠,但願他們平安到了才好。”

趙诩并不答話,拄着竹杖看着天上月光,忽而吟哦道:“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裴隽在一旁聽了,心內亦是惆悵,不知是否想起了久別的故裏,空閨寂寞的妻子,牙牙學語的稚兒。

“你說若是咱們真的死在這裏,軒轅晦聽聞會作何反應?”趙诩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

裴隽一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幹巴巴道:“司徒洪福齊天,定能化險為夷。”

趙诩笑笑,“此番我确實托大了,不過也無妨,拿下山南道,區區一個岷州,甚至包括咱們這二十多萬人命,都是值得的。只要山南道到手,王爺的天下也便成了一半。而因我們這一番部署,你信不信,就算我真的折損在此,一旦新朝開啓,就憑今日之功,軒轅晦就不得不追封我一個王。”

“人都沒了,追封還有什麽意思?”裴隽不可思議道。

趙诩用手中竹杖遙遙點他,“我雖不在,就算他再如何不待見颍川趙氏,論功行賞的時候,怎麽都得給二十四一個郡公,他要是大方,一個國公也說得過去。”

裴隽還欲說些什麽,忽而聽人道:“司徒,不好了,有人用火藥炸山!”

趙诩神色一凜,冷聲道:“打散了,幾十人一隊,各自逃命吧。”

一開始還有人不願離開,可遠處轟鳴之聲卻由不得人遲疑,也不過頃刻功夫,原本就不大的隊伍便散的幹幹淨淨,趙诩身邊只留了幾十號人不肯離去。

趙诩環顧一周,笑笑,“諸位之情,我記在心上,若我能逃出生天,他日定不負諸位。”

“司徒,這邊走。”有個機靈的小卒率先開道,一行人向着山坳裏疾行而去。

趙诩只覺這幾日走過的路,竟趕上此生總和,腿腳都已不像是自己的,腰上的傷怕是又迸了口子,手一摸隐隐有些潮濕。

裴隽亦是氣喘籲籲,也不知他此刻有沒有後悔未随着鄭淵之他們先回肅州。

終于看到一處極其隐蔽的山坳,趙诩緩步停下來,輕聲道:“不如便在這吧。”

他面色慘淡如紙,嘴唇幹裂煞白,裴隽看的心裏發慌,也顧不得此處是否當真安全,直接扶着趙诩躲進去,又脫了衣服,讓他躺下。

天公作美,原本清朗的月光被流雲所遮,所有人隐沒在黑暗中,就算相隔一米,怕也察覺不了。

趙诩已昏睡過去,裴隽伸手一摸,觸手滾燙。

他再不敢深想,只雙手合十,向着漫天神佛禱告。

他有感覺,趙诩遠遠低估了自己在肅王心中的位置,若他有什麽三長兩短,肅王這樣的天命之子一怒,何止伏屍百萬?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趙诩當時想到的是後面一句——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

以前他們在肅州抄過春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