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想到此,趙诩看着軒轅晦,緩緩笑了,“為王爺整頓乾坤、匡扶朝綱,我已萬死,可生兒育女、打理內宅,我終是無能為力了……”
軒轅晦猛然回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般看他。
趙诩并未看他,譏諷一笑,“這一天終是要來的,先帝還在時,你我不就是如此商議的?”
先前二人糾纏不清,猶豫不決,好不容易歷經生生死死,終于能将子嗣之事看開一些,如今卻又出了這樁事體。
不得不嘆一聲——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軒轅晦面色慘白,整個人都立在陰影下,“你為何總是如此自作主張?我還什麽都未說,你就替我拿了主意?上次守岷州之事,再上次中毒之事,你何曾問過我的主張,考慮過我的想法?現在呢?你又要将我往外推?”
趙诩阖上眼,“好,那王爺便與我厮混到一處,咱們打下長安洛京,然後王爺登基稱帝,封我為元後,再按制封我颍川趙氏一個承恩公的爵……随即王爺開疆拓土,平定後方,而我在朝中為王爺掌管朝政,就這樣我們纏纏綿綿地天長地久,斷子絕孫……若我走在王爺前面也便罷了,我與王爺同時走也行,不過欽點個顧命大臣看顧那個和王爺出了五服的嗣皇帝;假使王爺在我前面若幹年走呢?那我便是攝政皇太後,運氣好還能是攝政太皇太後,那天下縱然不是趙氏的天下,也必是士族的天下!”
他每說一個字,軒轅晦的面色就難看上一分。
“再過數十年,那嗣皇帝興許會不尊你我,将我們的牌位都從太廟扔出去,貢奉他的生身父母,史書上就會說你這個開國皇帝耽于男色,昏聩絕嗣,最後給你一個炀啊懷啊哀啊的谥號……”
“夠了!”軒轅晦聲音都有些發顫,“趙揚光,你這是在誅心!”
趙诩沉默不語,忽而笑道:“誅心?我早就沒心了,難道王爺你不知道?”
軒轅晦愣在當場,又聽趙诩繼續道:“待到攻下長安,你我也便能和離了,以我輔佐王爺之功,不求封王,給我一個國公不算過分罷?從前魏國公吳國公均出自義興周氏,一門兩國公,以我之功績比起魏國公來,有過之而無不及,難道就不值得将颍川郡公升做國公,日後給了趙诙麽?”
他每說一句,軒轅晦的神色就難看上一分,一字一句砸在心上,簡直有如錐心一般,就連吐息都覺得艱難,“既要爵位,我給你便是,為何一定非要和離不可?”
“王爺是否想說‘若要子嗣,我找旁人生一個便是,何必和離?’”趙诩不去看他慘白面孔,從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張,遞到他面前。
軒轅晦不必看都知曉是當今世面上最斯通見慣的和離書,但還是粗粗略過,目光最終定在最後兩句“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上,慘笑道:“你是在逼我。”
趙诩只覺胸口陣陣發悶,但仍是柔聲道:“長痛不如短痛,……世祖皇帝遺訓‘德被蒼生,遺澤萬世’,先帝遺願‘晦明變化,否極泰來’,王爺你都忘了麽?王爺,列祖列宗在天有靈,都在看着你呢。”
Advertisement
“我懂了。”軒轅晦接過那和離書,不無驚訝地發現自己手竟穩得可怕,果不其然,落款處已有了趙诩的署名和私印。
趙诩緩緩後退一步跪下,雙手呈上兩個盒子,一個放着軒轅晦的私印,一個放着那回纥的小印。
“守寧,”軒轅晦聽見自己如是道,“司徒美意,還不代本王接下?”
說罷,他掀開簾子,帶着那和離書,步入無比寒涼的夏夜。
肅王夫夫分道揚镳,為免動搖軍心,二人都不曾對旁人提過,可那些近臣還是感覺到了不同尋常。
軒轅晦回了帳中,不管不顧地召了幾個親衛,接連兩日通宵達旦地飲酒作樂,時常喝的酩酊大醉。
守寧看的心驚,也想過去尋趙诩,可總被軒轅晦攔下。
軒轅晦冷笑道:“你既無情我便休,他既不要我了,我就是醉死在這裏,他也不會如何。”
經年戰事,他原先面上那點少年的稚氣早已不見,整個人也瘦削下去,如今面色因酒氣潮紅,一雙藍眸卻冷的吓人,“太妃的信呢?”
守寧将信呈上,軒轅晦只看了眼,便冷笑着燒了,“我要你為我做件事。”
“我要你為我找一個家中兄弟衆多的女人,出身不必太高,清白便好。”軒轅晦不疾不徐道。
守寧一個激靈,擡眼偷偷瞥軒轅晦,“王爺……這……”
軒轅晦腑髒早就疼的麻木,“去找。”
白蘇忿忿不平地來尋趙诩,“世間男子,果然個個薄幸。”
趙诩正在臨帖,聞言只笑了笑,“傳宗接代,本就是他的本分,何況我與他已毫無幹系,從前也只是奉旨成婚,各取所需。如今王爺總算于戎馬倥惚中得空,為軒轅氏開枝散葉,應是普天同慶之事,怎麽就變成薄幸了?”
白蘇欲言又止,整個人有如熱鍋上的螞蟻。
趙诩看着好笑,“想問什麽便問罷。”
“公子既然真的與王爺斷了,那我要不要也去找個美人來?”
趙诩先是一愣,緊接着失笑道:“你卻是不懂,我趙氏子嗣衆多,如何需要我去傳宗接代了?更何況,論起美人來……”
他并未再說下去,白蘇卻是懂了。
曾經滄海,傾國傾城。
那年六月初七驚鴻一瞥,他的城,他的國,早已是斷壁殘垣。
軒轅晦正在撥弄佛珠,手指在趙诩當年換上的那顆夜明珠上游移。
“王爺,”守寧在帳外輕聲道,“人已經帶到了,按您的吩咐,安置在偏帳裏。”
頓了頓,軒轅晦将佛珠褪下收好,又将案上一碗藥仰頭飲盡,幾個吐息之後,霎時覺得周身一陣燥熱。
掀開帳簾時,軒轅晦回首看了眼,只見從秾李樓帶來的桃符仍然在案頭搖搖晃晃。
阖了阖眼,他頭也不回地大步出去。
他再回不了頭,漫漫長路,亦再無歸途。
鳳凰于飛,比翼和鳴。
不得于飛,使我淪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