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封岩跟着方天醫生進入了另一間咨詢室, 這間咨詢室的風格和蔣蘭舟的那間完全不同,很常見的普通辦公室風格, 簡潔明亮。
方天醫生坐在辦公桌前, 封岩坐在他對面的舒适座椅上, 兩手交握放在交疊的大腿處。
方天醫生已經和封岩有過溝通, 而且方天昨晚還跟何醫生通過電話,了解了一些關于封岩的其他問題。
他已經大概有了聊天的思路。
“封先生的失眠症現在怎麽樣了?”
“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後好了很多, 但偶爾也還是會失眠。”
“失眠症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二十三歲左右。”
封岩給出的時間非常确切,方天很确定,那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方天問道:“我想封先生應該是知道失眠原因的。”
封岩點點頭,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 視線落在方天身後的窗戶上, 他緩緩說:“我曾經度過暗無天日的日子,整整一個月……”
他簡單說了事件的過程,至始至終他的語氣都是平靜的, 即便是在描述死亡線上的那一刻。
說到最後的時候, 封岩用一種感覺做了總結,他喉結滾動, 聲音幹澀道:“當時我和另外一個人臭的能吸引蒼蠅, 我當時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惡心的蒼蠅,後來我還會夢到蒼蠅……醒來的時候,腦袋裏好像還有蒼蠅嗡嗡的響聲。”
方天抿緊了唇,毫無疑問, 任何一個正常人有過這種經歷,都會造成嚴重的心理陰影。
他在紙上做下記錄,又問封岩:“請封先生用兩個不同的詞語,形容一下你的父母。”
童年經歷,是每個人性格塑造的根本。
封岩想了兩個詞語,他說:“皇帝,奴婢。”
四個字,将他家庭關系形容的淋漓盡致,封建男權主義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方天不需要再多問關于封岩父母的關系。
他低着頭思考了片刻,又問:“封先生這次來,最想解決的問題是什麽呢?”
封岩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方天點了點頭,很正常,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需求,有的人即便知道,也可能只是知道表面需求,而并不知道自己潛意識的真實需求。
他說:“聊聊你和你的愛人在一起的時候,發生的印象深刻的事件。”
封岩從蔣蘭舟十八歲吻他的時候開始簡述,随後告訴了方天蔣蘭舟小年夜裏,赤腳跑出去的事情。
他皺着眉頭說:“我那時候覺得,愧疚占滿了我的腦海,壓過了我一直以來堅持的道德底線。”
那個雪夜,他的防線早就被擊潰,他抱着蔣蘭舟的時候,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只要她好好的,他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方天擰眉深思,他說:“蔣小姐那個狀态是很嚴重的抑郁表現。”
封岩點一下頭,他能感受到。
方天繼續說:“根據封先生的描述,蔣小姐應該只是偶爾表現出自殘傾向。她如果沒有在接受治療的話,很有可能一直自己在治愈自己,這是很好的事,抑郁最重要的就是自救。蔣小姐可能從她母親去世,爸爸另娶,組成新家庭之後,就将你當做了她的救命稻草。所以才會選擇對你産生特別的感情。這種情況也比較常見。”
封岩知道,蔣蘭舟對他的依賴,就是從周慧心去世開始。
只是他沒預料到,會轉化成愛情。
方天握着筆,又回到雪夜事件,他跟封岩說:“封先生或許不知道,‘唯一’這個詞非常珍貴和重要,對很多人來說,甚至願意放棄生命換來‘唯一’。”
封岩的确不知道。
方天換了方式解釋,他問封岩:“你以前照顧蔣小姐的時候,作為她唯一完全依賴信任的人,感覺怎麽樣?”
封岩想起那段日子,心裏瞬間被填滿,脫口而出:“幸福。”
說完封岩就詫異了,這個詞語,好像從來沒有從他牙齒裏冒出來過。
方天笑着說:“滿分答案。”
“唯一”這兩個字,讓人感到幸福。
封岩再次回想起雪夜赤腳的蔣蘭舟……是他敲碎了她的幸福,他揉了揉眉骨,覺得胸口很堵得慌。
咨詢室內安靜了一小會兒,封岩整理好情緒,陳述了蔣文忠和蔣蘭舟争吵的事件,以及蔣蘭舟咬自己的行為。
方天面色變得沉重,他說:“雪夜那天,蔣小姐很多行為是無意識的,這次自殘卻是主動的,不排除她當時有輕生想法。”
封岩的心情也變沉重,他垂眉,想起蔣蘭舟說過的話,一顆心跌落谷底。
方天打量着封岩,問道:“封先生想起了什麽?”
封岩臉色有點白,說:“蘭舟曾經跟我說過,如果我和別人結婚,她……會死掉。”他喉嚨吞咽着,聲音微哽:“但是她告訴我,她是開玩笑的。”
方天點破這件事:“封先生,相信你也知道,大多數玩笑話中,都有幾分真意。當然,我不是說蔣小姐一定選擇自殺,但她大概率曾經想過。先不評論自殺行為,是否正确,至少在當事人眼裏,促使她自殺的那件事,對她來說,一定很重要。我想封先生會客觀衡量這件事。”
封岩左手發抖,垂頭說:“可是……蘭舟後來跟我說,她要去英國讀書。”
方天沉默片刻,說:“對于一個抑郁的人來說,這個決定的真實性存疑,又或者,即便她去到英國,也會有讀書之外的無數種可能。人的情緒太複雜了,行為受方方面面的原因影響,我無法準确判斷,所有猜想,只是一種可能。”
封岩攥緊拳頭,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他忍不住往最壞的結果設想,假如,假如蔣蘭舟去到英國是想用一場“意外”結束她的生命……
他不敢再繼續想象,他承受不了這個結果。
他感覺自己好像被摁人進水裏,窒息得腦袋發痛。
方天用溫和的語氣說:“現在有很多人過得不快樂,他們覺得生活應該是平淡的,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有感情需求。當感情需求得不到滿足,難免覺得人生空洞沒有意義,也就會覺得生活很糟糕。封先生,或許你一直扮演着被蔣小姐需要的角色,我想,你也非常需要蔣小姐。這是你的感情需求。人需要正視自己的需求。”
封岩眼眶泛紅,輕輕點了點頭,方天沒說錯。
他需要蔣蘭舟。
方天最後微笑說:“這次咨詢封先生想要的答案,應該已經有了。”
封岩淡笑起身,真誠地說:“謝謝您,方醫生。”
方天站起來,回握住封岩的手。
他很非常慶幸封岩和蔣蘭舟沒有血緣關系。
否則,當女方真的離開人世,男方即便活下來,一輩子都不會快樂。他會絕望到死亡,背負着自己都沒察覺的悲傷過一輩子。
以這種狀态活着,在一個心理醫生看來,實在算不上活得好。
封岩從咨詢室出去,蔣蘭舟正站在門口等他。
他走上去,緊緊抱住蔣蘭舟,頭埋在她頸窩裏,神情像貪戀糖果的孩子。
蔣蘭舟好奇地笑着,悄聲問他:“眼睛怎麽紅了?”
封岩搖一下頭,沒說話。
最困擾封岩的問題有兩個。
第一個是他不敢正視他的感情需求,他害怕這段感情以悲劇結尾,他本能抗拒着蔣蘭舟的愛。
第二個是,他不知道蔣蘭舟對他的愛究竟有多真,有多深。
而答案,比他想象中的更真,更深。
在今天之前,封岩以為蔣蘭舟只要跟他在一起過,心願滿足了,再去英國讀一年書,就會洗淡對他的感情。
他潛意識裏,無法完全信任一個二十二歲小姑娘的愛情。
在今天之後,他将全心全意接納她的感情,完完全全正視他的內心。
封岩牢牢牽着蔣蘭舟的手,跟她一起離開了這棟大樓。
兩人到了車前,封岩忽然問:“蘭舟,你想過死嗎?”
風聲有點大,蔣蘭舟沒聽清,她愣然擡頭,看着封岩,“啊?”
封岩吻了吻蔣蘭舟的唇,溫柔笑說:“沒什麽,我們回家。”
蔣蘭舟拉開車門,坐進去,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自言自語說:“今天風好大,陽臺窗戶沒關,衣服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吹跑……”
封岩發動車子,說:“不回禦江公寓,回蔣家。”
蔣蘭舟擡頭定定地看着封岩。
封岩握住蔣蘭舟的手,眼神篤定說:“我們去見你爸爸。”
蔣蘭舟瞳孔緊縮,喉嚨發緊,她不确定地問:“你想好了嗎?”
封岩重重點頭,唇邊含着笑,說:“想好了,我要帶你回家。”
蔣蘭舟眼睛一紅,笑着說:“好,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應該能寫完大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