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夾緊了。”

身上挨了一鞭子,餘令身體一縮,大腿夾着的東西倒是沒掉,只是頭上頂着的厚重書籍落了地。

“哎呀,差點砸到我了。”

站在餘令身旁的杏臉姑娘不高興地瞪了餘令一眼。

餘令低眸看了一眼掉下的書,離她腿邊茶花紅綢褲遠着呢,別說差點,離砸着她差了十萬八千裏。

收回目光,餘令神色淡淡目視前方像是什麽都沒聽見。

桃紅就看不慣她那個樣子,大家都是水月樓的姐兒,以前是千金姑娘又如何,現在也不是個學榻上功夫伺候男人的,在她們面前擺什麽譜,難不成還覺得比她們要高一等。

“秋娘你看看昙月,哪有她這般的人,瞧着還像是看不上我。”

桃紅生的嬌豔,發起脾氣來雙頰緋紅,嬌滴滴帶着三分媚。

她來水月樓之前本來是宅裏養的,雖然沒被梳攏,但因為生的豔,沒入正門也跟男人嬉鬧過一段時日,年歲不大但瞧着就跟餘令不同。

秋娘看了看兩人,一個媚眼如絲,一個冷清如月下素梨,若說哪個吸引目光,自然是餘令。

看着越發覺得昙月這個名字取在餘令身上正是恰好,月下昙花,一颦一笑都帶着出塵的仙氣。

“她性子是如何你還不知曉,何故去招惹她。”

聽着秋娘明顯偏袒餘令,桃紅更是不服:“秋娘,我們都喚你一聲娘,都是你的女兒,往後都少不了為你賺銀子,秋娘難不成覺得昙月之後會比我強,為何一直偏袒她?”

“就是,我們都是貼肉夾着物件,偏偏她是隔着衣裳,也不知她到時候是不是也要隔着衣裳辦事。”

不喜餘令的不止桃紅一人,這屋裏的姑娘七嘴八舌,早就看不慣餘令穿戴整齊站在她們之中。

樓裏的姑娘迎客之前都是得學如何伺候客人,她們一個個學手技,口技。今日練夾腿的力度,她們都是肉貼石頭做的物件,偏生只有餘令什麽也沒脫,腰背筆直站着。

不曉得還以為她是來當柱子。

“她頭上不是頂了東西。”

餘令不脫裙,但代為交換她頭上頂着旁的人頭上沒有的書,旁人腿麻還能偷偷懶,但她只能站得筆直。

“站那麽直有什麽用處?”

“要不然我也都隔着衣裳練,我也願意頂着書。”

“她每日都要挨二十軟鞭,若是你們願意,那都跟着她學。”秋娘聽着吵吵嚷嚷沒個完,蹙眉怒聲一吼人倒是都安靜了。

水月樓的軟鞭打在身上不留痕,卻是疼進了骨子裏。專門用來懲罰樓裏不聽話的姑娘,旁人受一鞭都疼得不行,偏偏餘令每日都能領二十鞭子。

看到人都老實了,秋娘哼了一聲,人都不是傻子,在水月樓裏現在不脫往後也是要脫,何苦白白的挨那鞭。

也是餘令不知道腦子裏都是些什麽,都已經這般還要保持無謂的體面。

瞟了眼站如松柏的餘令,秋娘倒不是偏袒她,她只是想看看這枝頭盛開仙桃,緩緩墜地砸的四分五裂的樣子。

以這種無謂的體面慢慢磨光她那傲氣。

不然一絲希望都不給人家,又怎麽把人引入深淵。

餘令不知秋娘含笑看着她在沉思什麽,也未動腦子去想,徑直目視前方,眼裏連粒塵埃也沒容下。

“也不知傲氣個什麽,過幾日也不是要迎客了。”

出了惜春閣,桃紅挽着小姐妹故意撞着餘令走過,撞了人不忘回頭去瞧她表情,見她神色無波無瀾,桃紅白眼快翻到了天靈蓋,“你以為秋娘是格外疼你?歡樓裏頭的老女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又想從姑娘身上弄銀子又看不得姑娘們好,你要是洋洋得意,遲早連骨頭渣都不剩。”

餘令擡眸,桃紅塗了胭脂的嘴一張一合,而她身邊挽着的姑娘抿着嘴,看着像是想笑不敢笑地看着面前這幕。

餘令生來好像就是讓人瞧不管的,沒進水月樓之前,她亦然沒少被人找茬,只是水月樓裏的姑娘言語上更加直接赤/裸。

眼眸往下一垂,餘令直接掠過了她們,先行了一步。

“真想看看她到時候接客的模樣,清高又如何?還不是得在不知胖瘦美醜的男人身下叫喚。”

桃紅拉開了嗓子,不過走在前面的餘令連步子都沒頓一下。

“別吼壞了嗓子,她說不定連今年都活不過。”

含煙見人沒了影子,扯了扯桃紅胳膊道。

“可她這會兒活着,就教人看不慣,往後她就是被裹了草席扔出去,我回想起她依然覺得惡心。”

桃紅嘴下不留情,餘令就像是長全了她所有讨厭的地方,讓她看哪哪不順眼,人就是現在死了也消不了那股惡心。

含煙沒搭話茬,但卻能明白桃紅對餘令的那股讨厭勁。

她們這些人裏有幾個不厭惡餘令的。

“昙月姑娘,你回了!”

伺候餘令的小丫頭正在擺弄桌上的芍藥花,聽到門扉摩擦的聲響,驚了一跳,跳着腳緊張地看向進門的餘令。

“嗯。”

在凳上坐下,餘令見小丫頭還在她身旁站着:“我這兒不需要你,你出去罷。”

“嗳……”小丫頭走之前瞅到桌上盛放的芍藥,笑道,“這花是我見雪色她們在院裏剪,我也取了幾朵,放在屋裏姑娘可以嗅嗅花香。”

餘令睇了眼還帶着露水的芍藥:“帶出去。”

“這……”

餘令眉心微蹙:“我不需要。”

身處死地,再美豔的花也透着股腐爛的臭味。

往前的十六年餘令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有人讓她青樓妓閣賞花。

身處餘府時她不是沒見過長戟高門衰敗沒落,只是餘府是百年的清流世家,她大伯中規中矩,并無大志,誰知道他竟然會在妾侍的唆使下,每一年都吞掉大半慈幼堂的善款。

說來可笑,那日她受邀去定西書院鑒畫,中途帶刀的官兵沖入花廳,把她綁的嚴嚴實實。

前一刻還在品嘗龍團勝雪,下一刻便關進了酸臭彌漫的天牢。

她的大伯母不堪受辱在獄中自盡,牢頭懶得收屍,她的大伯母就躺在發黑的稻草上,烏紫的舌頭耷拉在嘴邊。

餘令幼時雙親出外游歷遭遇山賊意外逝世,大伯母雖然嫌她命硬,不喜她在外出風頭,但也從未苛待過她。

她想過等到她出嫁後,要與大伯父一家保持不遠不近的關系,卻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跟他們生死相隔。

不過短短幾日,她的人生風雲巨變,餘府財産充公,餘家家主午門問斬,餘家夫人自缢,而她這個餘家明珠充入教司坊,成了人盡可夫的青樓妓子。

見到李氏的屍首時,餘令早就料想過她若是選擇活,她日後的日子一定生不如死,她存了死志,只是有人又給了她一縷希望。

小丫頭挂門出去,餘令瞧着門扉半晌,才站起走到了窗邊。

這間屋子在三樓,就像是防着落入歡場的姑娘們想不開,外頭種着郁郁蔥蔥的高樹,青翠一片讓人跳下去也少不了半條命。

餘令擡起了窗邊擱着的黃銅菩薩像,取出了地下那張不知道被她揉捏過多少回的紙。

上頭是謝辭非的筆跡。

——瑩瑩已被我藏在安全的地方,令兒,你等我救你。

李氏只有兩個兒子,餘家被抄家後被判了流放,瑩瑩是餘明志妾侍所生的女兒。

那妾侍難産生了瑩瑩就沒了命,而李氏平日又最相信陰陽五行,喜歡找算命先生判命,覺得瑩瑩生而不吉,不願費神照顧。

餘令不是愛管閑事的性子,只是偶爾一日見到瑩瑩可憐巴巴的趴在地上喚她姐姐,一時心軟就一直把人待在身邊照顧。

餘府抄家,餘令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瑩瑩。

在天牢沒見到人還以為人已經提前遭遇了不測,沒想到是被謝辭非救了。

餘家出了這般事情,所有人都恨不得躲得遠遠的,表示自己從未跟餘家有過任何交情,但謝辭非卻願意救她。

捏着手上薄薄的一張紙,餘令片刻才把紙放回了原位。

盯着鎮在紙張上面的菩薩,她起先沒想到青樓裏會放那麽多的神像,不過看多了就覺得身處污濁之地神也不像神,連菩薩都生了一副媚态。

“昙月姑娘,今日也不吃飯?”

水月樓裏面只有大姑娘才會配備專門的丫頭,像餘令這般沒接客還沒未為樓裏賺銀子的,都是幾人共有一個丫頭。

彩蝶送了幾個姑娘的晚飯,回頭到了餘令的屋裏,見桌上的食物半點沒動,驚訝了一聲,小心地看着餘令:“昙月姑娘,人要是一直不吃東西會死的。”

“你看我像是要死了嗎?”

彩蝶看着餘令,看着雖然不像是要死,但是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反正每日餘令清醒的時候鐵定不吃,只有每日領鞭子被打暈時,彩蝶才能趁機面前喂她吃點東西。

“昙月姑娘你每日都吃的太少了,你不知道西邊的橫雲姑娘,想吃雞腿吃不着,哭的可厲害。”

“既然如此,那把這份給了她。”

“那怎麽行。”

彩蝶連連搖頭,橫雲沒得吃是因為秋娘嫌她過胖,客人會不喜歡才讓她少吃,誰敢去給她送吃的。

“橫雲姑娘是生的胖才只能吃得少,但是昙月姑娘你就像是風一吹就會倒似的,就該多吃一些。”

餘令沒看她,搖了搖頭。

見狀彩蝶只有把飯菜端了出去。

人一走,餘令剛站起就聽到一聲莺啼。

似悲似喜,夾雜着男人調笑聲音。

關緊了門窗依然阻擋不了那聲音,而且随着時間流逝,漸漸又有別的笑聲融入。

餘令捂住了耳朵,用毯子埋住了自己。

上了榻,她便想起了昨夜的那個夢。

這幾日她連連夢到有一雙眼睛盯着她看,沒想到昨日就夢起了十一二歲的舊事。

早就該遺忘的舊事,在這屋裏一入了夜,氣味與人都清晰的像是昨日才嗅過、見過。

周圍的聲音聽不得,夢裏的情景夢不得,生不如死莫過于此。

餘令嘴角勾了勾冷嘲一笑,會頻繁夢到那眼睛,恐怕是她打心裏覺得那眼中的情緒就與在地方孕育東西是一樣。

空洞,低賤,充斥着屠夫般的血腥麻木。

作者有話要說:  快來留言噻,不留言是在暗處伺機而動等着暗殺我嘛=w=

感謝在2018-10-25 21:11:48~2020-03-21 16:29: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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