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夢的具體內容混亂不堪,什麽也記不住,但陸搖搖心理上卻十分愉悅,醒過來以後還有一種十分歡欣的感覺。她想起白日裏那位住持大師的箴言,又想到威脅她的那個戴着銀白面具的男人。
她百思不得其解,雖對婚姻對象沒有具體标準,但她無疑是一個看臉的人。如今一個連臉都沒看見的人,何德何能讓她紅鸾星動?
憑什麽?憑他露出來的下巴嗎?
他下巴上還有胡茬呢!
陸搖搖霎時一驚,她當時居然看得這麽仔細?連下巴有胡茬都牢牢記在心裏。不行不行,趕緊忘了,那可是個賊人,還想拿她簪子!
半夜的夢讓陸搖搖之後都睡得不□□穩,晨光熹微間她就醒了,旁邊程欣貼得緊緊的,睡得一派怡然。
她睡不着,幹脆就起了身,在院子裏看清雲散去。侍女在院裏灑掃,她便往院門邊站,忽聽身後有人出聲:“臣女鄭氏七娘見過安宜郡主。”
陸搖搖轉身一瞧,鄭七娘穿着一襲水綠裙衫,盈盈福身,碧玉色的簪子襯得她發絲如墨,是個小美人。
“快請起。”陸搖搖虛扶了一把,與她客套兩句,“不知昨夜休息的可好?”
鄭七娘彎眼笑:“臣女睡得很好,多謝郡主。擾了幾位郡主的清淨,是臣女等的不是。”
“無事。”陸搖搖對白蓮花的堂妹沒什麽惡感,不過也不想繼續交談,客套兩句就說自己有事,請她自便。
鄭七娘柔柔一笑,識趣告退。
陸搖搖摸不清她大早上來這一出偶遇有什麽用意,她雖是郡主,但在另外幾個郡主對比之下,她無疑是最勢弱的那一個,就算攀關系也不會找上她才對。
“搖搖姐姐,你在外面和誰說話?”程欣披頭散發地跑出來,看見陸搖搖在院門邊上才松了口氣,“我還以為我起遲了。”
陸搖搖走過去拉着她進屋,将她按在妝臺前坐下,拿了梳子給她梳發:“昨夜你睡下後,穎姐姐過來了,今日行程有變,我們不去游湖,可以睡遲一些。”
程欣趕緊将自己頭發從梳子上搶回來,立時蹿上了床,招手道:“既然不去,那我們多睡一會。姐姐,你剛才到底在和誰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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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鄭家七娘,我也不知她叫什麽名字。清荷別苑昨夜房間不夠,鄭家七娘還有另外兩位姑娘就過來借宿了。”
程欣瞪大眼睛:“是那朵白蓮花的堂妹!她怎麽有臉來!”
當年那事害得搖搖姐姐半個多月都不能出門,另外幾個堂姐也都被家裏施了懲罰,程欣因年紀小而避過了,但這也不妨礙她同仇敵忾,特別讨厭鄭家人。
“她又不是鄭晴予。”陸搖搖也上了床,半靠在床頭和她說話,“你要睡就快睡,不能睡太久,待會該用早膳了。”
等用早膳的時候,陸搖搖才知道,陸娴音早間去找了程穎。程穎皺着眉頭道:“搖搖,她拐彎抹角的還說起你來,我聽那意思不太對味。”
“說我什麽?我與她只見了兩面。”
“也沒說什麽,就說什麽羨慕我們感情好,這與她有什麽相幹?奇奇怪怪的。”
“那她們走了嗎?”
“走了,外邊都開始游湖了,還在湖上吟詩作對,聽說最後勝者可得一匣子東海寶珠呢。”程穎道,“幸好我們今日臨時改了計劃,待會我們去附近轉轉,然後回來烤魚。”
幾位郡主從小養尊處優,還真沒親自弄過烤魚,被程穎勾得興趣頓起,沒玩多久就鬧着要去湖邊烤魚。
湖邊上有兩座涼亭,一座歸屬于嘉王府,別莊管家早讓人将烤魚要用的物件都放在了涼亭裏,确保幾位郡主随時都可以開始烤魚。
另一座相隔不遠的涼亭裏則滿滿都是人,都是那些參加詩會的姑娘,午間日曬,游湖是不行了,她們便都上了岸。只是詩會勝者還未決出,有姑娘不服氣,就說在涼亭裏決個勝負。
陸搖搖她們遠遠就看見那涼亭裏擠擠攘攘,中間倒是空出了一塊,一個姑娘面上不甘,正不忿地說些什麽。而她對面就是陸娴音。
“這是怎麽了?”
涼亭裏早有人看見幾位郡主,連忙扯了那姑娘一把,衆人盈盈行禮,領頭的程穎皺着眉,對這亂糟糟的情況覺得不喜:“不是說在開詩會嗎?這可不像詩會。”
人群中央的信安侯府的姑娘紅了臉,她作為詩會的創辦者,确實考慮不周,昨夜房舍安排不開,今日竟又讓郡主瞧見了她們鬧哄哄的場面,委實不夠體面。
陸搖搖歪頭看了一眼,卻和人群中的陸娴音對上了眼神,雖只是一瞬,陸娴音立時移開了視線,但她還是從那眼神中感知到了諸多情緒,鄙夷又不屑、怨憤卻自得。
陸搖搖心頭一驚,再要看清楚些時,陸娴音已經低下了頭。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錯覺,她最獨特的天賦是感知他人情緒的能力,她能從眼神裏、話語中、動作間感受別人的情緒,尤其當那情緒是針對她自己時,感知的就越準。
她此刻就明明白白地感知到了陸娴音對她的不屑以及怨憤。
電光火石間,她以自己閱遍各色小說話本的經驗起誓,陸娴音已經不是書裏那個陸娴音了。或許重生,或許穿越,或許和她一樣是個知曉原劇情的穿書者,陸搖搖緊緊抿着唇,免得洩露出即将漫出嘴角的笑意。
內心抑制不住的興奮讓她的手微微顫抖,她喜歡這種挑戰。
等她回過神來,那邊的争端已經告一段落,信安侯之女說明了緣由——詩會最後有兩位姑娘的詩被評為上佳,一位是趙氏女,一位是陸娴音。陸娴音便說她不在意這等虛名,說趙氏女的詩更好,只是另外好幾位姑娘都說是她的詩更好。趙氏女不甘心自己輸了,也因為昨夜的龃龉,一時氣憤就吵了起來。
陸搖搖知道那位趙氏女,父親是國子監祭酒,從小受父親教導,素有才名,今年秋也是要下場考學的,自然不甘心輸給一個籍籍無名的姑娘。
至于昨夜的龃龉,則是因為昨夜游湖時提油燈的是陸娴音,結果她把油燈掉下了水,當時趙氏女就在她旁邊,看陸娴音似乎踉跄一步也要落水,趕緊起身伸手去扶,結果身子歪了自己落了水。等她被救上來之後,就發現說辭都變成了她要去撈油燈才致使落水翻船。那些落水的姑娘都怨她,卻沒人說陸娴音沒提好油燈。
“搖搖,你站在那兒做什麽?快過來。”程穎招了招手。
涼亭中央已經空出地方,石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兩張白紙上各有一首詩。上邊沒有署名,陸搖搖走過去,掃了一眼就回憶起來,右邊那首是陸娴音的。
“你們覺得這兩首哪首更佳?”程穎将幾個妹妹都叫到跟前,讓她們發表意見。
陸搖搖擡眼看向陸娴音,見她氣定神閑,似乎篤定自己會贏——當然了,她從小就跟着興寧王妃聘請的大儒學習,這首以荷為主題的詩還是她前兩年寫的,寫完後由大儒修改過,撇去其中匠氣,增了靈性與氣韻,又正合今日的情景,就算是國子監祭酒來看,那也是她寫的更為上佳。
陸搖搖對這場争鋒興致缺缺,并不想成為女主角揚名的墊腳石之一,正要尋個借口走開,忽聽鄭七娘開口道:“說起來,陸家姐姐這首詩,我曾見過的。”
衆人都被她的話吸引去了注意力,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見過,什麽意思?”
鄭七娘緩緩道來:“去歲也是六月時候,我跟着祖父拜訪過一位當世大儒,不瞞諸位,祖父想為我求師。大儒當時就拿了一首詩出來考我,問我這詩寫得如何,那詩,和陸家姐姐這首有幾分相像。”
陸娴音神色一僵,前世可沒有這回事,她暗暗捏緊了拳頭,迅速思量應對之法。
鄭七娘将那首詩背了出來,衆人一聽就分辨出來,确實十分相像,只是不及眼前這首來的靈性自然。
“那位大儒說這首詩是他的學生寫的,有幾分靈秀,只是還有不足,便叫我試着修改。我自覺不才,請大儒賜教,誰知大儒修改後的,竟和陸家姐姐今日這首一模一樣了。”
陸娴音連忙道:“鄭家妹妹說的這位大儒應該是我的先生,我也沒有想到竟有這樣的緣分。”
趙氏女抓住機會反擊回去:“這叫什麽緣分?今日這詩會都說好要用現作的詩,你拿來前兩年作好的就算了,還拿老師修改過的,未免勝之不武!”
一場原本展現大家才華的詩會被毀,詩會主人信安侯之女心中已是十分惱恨,更沒想到以為是才華橫溢的得勝者,背後卻有別的緣故。
程穎微微一笑:“确實是勝之不武,今日勝者,我看應該是趙家姑娘才對。”
陸娴音差點咬碎了一口銀牙,不該是這樣的,勝的明明是她才對!京都第一才女這個名頭,除了她,有誰能擔得起?她還是郡主!
若不是,若不是她母妃換女,她今日就是坐着點評的郡主,而不是被點評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