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荒唐。”程晃冷着臉,“堂堂郡主之尊,如何做得女官?”
陸搖搖被罵得心尖一顫,羞愧難言,又聽陛下緩了語氣:“女官做不得,不過這宮裏還有其他位置,倒也适合你。”
陸搖搖震驚:“陛下,您要貶臣女為宮女嗎?”難道興寧王府出什麽事了?不對啊,她瞧着興寧王妃安分得很,一門心思都撲在陸娴音身上。
陛下幹脆轉過身面對着她,讓她擡起頭來。兩人之間不過兩步距離,陸搖搖感覺身前投下了一片陰影,壓迫感随之而來,她略微不适地動了動眉梢,按捺住皺眉的欲望,聽話地擡起了頭。
“陸搖搖。”
陸搖搖受寵若驚,陛下竟然記得她的名字,難道真的是忍她很久了?罪過罪過。
“你有沒有想過,長久地入宮?既能陪伴在太後身邊,又能遠離你母妃,于你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程晃想起在太泉宮裝病的太後,深受啓發,“母後年紀大了,病體難安,若是有你在旁照顧,她心情也會好些。你覺得如何?”
陸搖搖想反駁,太後還不到四十歲,怎麽就年紀大了?但一想到她一個月內就生了兩次病,擔心便壓過了其他。靜下心來,她也終于明白陛下拐彎抹角的是要說什麽,長久地入宮,那只有一個途徑——成為宮妃,那便一輩子待在宮裏,長長久久。
“這事不急,你考慮幾日。”
陸搖搖從來沒想過這回事,透過帝王冠冕上垂下的珠串,她看見了那雙帶着寒意的眼睛,清清冷冷,卻又意外地顯得單純。
“陛下——”
程晃靜靜地看着她,克制而內斂。
陸搖搖一時失語,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看着靜靜等待她說話的皇帝,她心裏忽生出些大逆不道的勇氣來:“陛下,您當初在雲門寺外為何要吓唬臣女?”
然後她就看見沉穩的陛下臉上忽然一片空白,點着寒星的眼睛驀然睜大,倒映出她的影子,似是在問她是怎麽認出來的。
陸搖搖抿抿唇,眼裏閃過笑意,道:“陛下聲音很好聽,讓人聽之忘俗。”
程晃既慌亂無措,卻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愉悅來。雖說這與他素來的表現不符,但他還是低聲解釋了一句:“朕并非有意吓唬你。”因為陸搖搖能夠認出他,他感到由衷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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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搖搖膽子大了些,小心翼翼偷瞄一眼,繼續問:“那陛下拿臣女的簪子做什麽?”
她感覺到有什麽正在失控,心頭的小鹿一蹦一跳,幾乎要跳到她嗓子眼,抵在她喉頭,叫她口幹舌燥心慌意亂。這個年輕的帝王,或許并不嫌棄她。
程晃思索了一會,壓下心思,嚴肅道:“朕沒有,你莫要胡說。我多給你些時日考慮,中秋宮宴之前,告訴我你的答案。”他下意識沒有用獨屬于皇帝的自稱,轉過身背對着她,如此便顯得威嚴些。
陸搖搖被他的氣勢一壓,原先大逆不道的勇氣立時埋了下去,又恢複了以往的謹小慎微,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繼續走,只是心頭萬緒紛飛。難道劇本已經從對抗瑪麗蘇轉為宮鬥女強人了嗎?
她對陛下的愛情并不抱有期待,她心裏清楚的很,陛下也許只是看中了她和太後的感情,也許是看中了她的身份——身份夠得上入宮,卻又沒有足夠強大的背景,非常讓人放心。
陰沉了許久的天空透出一片光,天邊一道悶雷,将雨絲送下。身後跟着的太監早已經上前打起了傘,陸搖搖不習慣別人給自己打傘,直接接過了傘,自己撐在手裏。然後她就看見前方的陛下也接過了傘,擺了擺手,示意送傘的大太監後退。
“下雨了不好走路,送你回去?”程晃側了半身,回頭卻只看見青綢傘的邊沿,他有些不滿,卻無可奈何。小姑娘太矮,還不到他肩膀高,比起她的臉,他看到的永遠都是她的頭發,如今被傘遮住了,連頭發都看不見了。
陸搖搖正低着頭用那只空着的手整理裙擺,雨絲斜刮在她裙擺上,已經暈濕了一小片,而裙子下擺剛剛曳地,若是晴日裏踩在磚石地上是很好看的,但是雨天就不美了。只要一想到下擺會沾上地上的污泥,她就不太能忍受。她剛試着踮起腳尖,就聽見陛下說話,腳下便一個踉跄,差點摔出去。
她很快穩住身子,四平八穩地回話:“多謝陛下。”
話音剛落,手上的竹傘便被人抽走,陛下拿過她的傘往後一遞,大太監懷忠立馬上前接過。陸搖搖非常茫然,還沒回過神來,頭頂就被遮住了,陛下的傘往她的方向傾了大半。
“陛下?”
“走吧,別弄濕了衣裳。”
陸搖搖滿心忐忑,她何德何能竟讓陛下為她打傘,走了十來步以後,她偷偷瞄了一眼旁邊的人,入眼是俊秀的側臉,線條分明而精致,沒有珠簾的遮擋,看得清清楚楚。她自認為動作隐晦,連頭都沒動,就眼神瞟了下,卻不知仗着身高優勢的程晃将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程晃挺直脊背,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卻控制不住一邊悄悄翹起的唇角,他猶豫許久,還是提醒:“走路需看路。”別看我。
“是,陛下。”陸搖搖條件反射地應了聲,感覺到傘幾乎在自己這邊,而雨又越發大了,陛下不會半邊肩膀都是濕的吧?這麽一想,她又沒忍住,視線偷偷往旁邊瞥。
只是兩人身高有差距,又是并排走,她看不到陛下另一邊肩膀的情況,只能靠近一點,好歹讓陛下收一下手,至少平着撐傘,省得往她這邊傾斜大半。
走了一段路之後,程晃突然停下腳步,偏頭看向簪子頭已經戳到他手臂的姑娘,不疼,但卻像是戳到了他心尖上,癢得讓他想做點什麽。比如說,拔了她的簪子。
他突然停下,陸搖搖沒準備,一腳邁出去後才意識到陛下停下了腳步。她趕緊側頭看怎麽回事,就聽陛下問:“今日的簪子價值幾何?”
陸搖搖下意識擡手摸自己頭上的發簪,就是支普通的珍珠簪,她誠實道:“二十兩銀。”
程晃若有所思:“果然不及之前那支漂亮。”
陸搖搖:“……”所以您真的拿了我的簪子不還?
“算了。”
什麽算了?算什麽了?陸搖搖茫然回望,後知後覺意識到,陛下似乎又在觊觎她的簪子。
“你別看我,看路。”
陸搖搖趕緊低頭看自己腳尖,腳尖真好看啊。
太泉宮裏,太後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嘟囔道:“阿囡怎麽還沒回來?都下雨了,送傘去沒有?”
旁邊的宮女連忙應道:“已經送去了,先前陛下讓郡主陪着去禦花園走一走,想必這會應該已經回來了。”
太後點點頭,她就是放不下心,怕皇帝因興寧王妃的事遷怒阿囡。欺君之罪可大可小,權看皇帝如何抉擇,她這眼皮子狂跳,總覺得出了什麽事。越想越擔心,她吩咐最親近的宋嬷嬷道:“你去禦花園看看阿囡是不是被罰跪在那兒了?我這心裏總不踏實。”
宋嬷嬷差點被逗笑:“太後娘娘您多慮了,郡主怎麽會被罰跪?陛下走時不還好好的。”
太後心說你哪裏知道,罰跪那都是輕的,回頭要是一個抄家之罪,她得去牢裏撈她家阿囡。
宋嬷嬷正要出門,先前送傘的宮女卻回來了,手中還拿着要送的傘,面色有些奇怪。宋嬷嬷眉頭一皺,輕斥:“叫你去送傘,怎麽沒跟着郡主回來?”
宮女咬咬牙,低聲道:“嬷嬷,郡主還跟着陛下在花園裏走,已經有人送了傘,懷忠公公讓奴婢不必送。奴婢有話要回禀太後娘娘。”
宋嬷嬷見她态度有異,知道可能有什麽內情,趕緊領着人去向太後禀告。
宮女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見都說了出來,着重說明陛下和郡主共打一把傘,還是陛下撐的傘,卻大半都偏在了郡主這邊。兩人在傘下低聲說話,那氣氛旁人都插不進去。
太後心頭巨震,她雖然不了解自己那個便宜兒子,但她知道皇帝絕不是個能纡尊降貴給人打傘的主,那是誰?那是一國之主啊。
“嬷嬷,你說皇帝是不是?”她欲言又止。
宋嬷嬷搖搖頭:“太後娘娘,這不好說。”
她們都在這深宮裏待了一輩子,對帝王恩寵最是清楚,那就是一個虛無缥缈的東西,今日落在你頭上,稱一句寵冠六宮,明日就收回去了,落在旁人頭上,你就是個冷宮棄婦。長長久久幾十年的時光,都在算計着皇帝的寵幸,悲哀而不幸。
“不行,這事不行。”太後皺着眉頭沉思,“得盡快替阿囡相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後:便宜兒子想拐我家阿囡?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