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正是寂靜無人的小道, 面前的小孩臉上還戴了個人偶面具, 黑黢黢的洞裏露出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小陸搖搖抖了一下,覺得氣氛逐漸陰森恐怖。

小程晃見她不說話,有點擔憂:“你是啞巴嗎?”

小陸搖搖謹慎地看了看他, 低頭沒說話。她頭一次入宮, 最好不要節外生枝, 特別是不能接觸來路不明的人。這小孩對皇宮很熟悉,看穿着是個富貴公子,要麽是宮裏的皇子,要麽是哪位王族小世子,她作為興寧王府的郡主, 身份尴尬,萬萬不能得罪這小公子。

小程晃嘆了口氣,覺得送的糕更不值了, 居然撿回來一個小啞巴。他想了想,叮囑道:“你在這等着, 我先去打探一下, 看啞巴能不能跟着我。”

他自覺很有擔當, 撿到了小啞巴就要對她負責,要是不能負責, 那就得盡早給她安排後路。但他不知道他剛走沒一會,這地方就來了一群小豆丁。

小豆丁們合起夥來欺負中間的小姑娘,陸搖搖看不下去, 故意躲在假山石後邊吓人,那群小豆丁年紀小,又覺得這附近陰森森的,嘩啦一下全跑了。只留被欺負的拿小姑娘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小姑娘明顯也吓到了,眼淚盛滿眼眶,鼻子眼睛都紅紅的,只是她剛剛被推了一把,摔在地上還沒爬起來。

陸搖搖走過去将她扶起來,小姑娘驚魂未定:“你是妖怪嗎?”

陸搖搖:“……”她幹脆不說話,将人扶起來就走了。

她當時入宮正是心事重重的時候,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自然投胎但保留了上一世的記憶,誰知入宮之前突然得知她并非母妃的親女兒,所有的一切便有了解釋——為什麽母妃不喜歡她,經常罵她,還不讓她吃飯。虧她真情實感地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因為出生時辰不好,被家裏人讨厭了。

知道真相以後,她苦思幾日還是覺得這邏輯有問題,她既然是來歷不明的孤女,那生辰八字肯定不清楚,那說她命格不好,克父克母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母妃怎麽會好意思說是她克死的父王?要真是克死的,那也得是她親女兒克死的吧!

因此,陸搖搖好幾日都過得恍恍惚惚,壓根沒把先後遇到的帶着面具的小男孩和那個被欺負的小女孩放在心上,轉頭遇見到漂亮的皇貴妃,皇貴妃溫柔又高貴,還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

然後,她突然就想明白了,既然母妃不喜歡她,她可以找一個喜歡她的人。

不過因為她渾渾噩噩的,之後就算見到了養在貴妃膝下的小太子,也沒認出來。後來在南湖別莊裏也沒認出鄭七娘就是當初那個被欺負的女孩。

她并不知道鄭七娘認識她多年,更不知道陛下讨厭了她好幾年,然後又喜歡了她好多年。

陸搖搖還在想小時候到底有沒有在善思宮那兒遇見陛下,程晃看她想得認真,連飯都不認真吃,無奈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快吃飯。”

陸搖搖認真道:“可是我想想起來,陛下都記得,我也要記得。”她明白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喜歡,陛下喜歡她,她即将成為陛下的皇後,那麽,她也願意喜歡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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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喜歡還不夠,陛下那麽好還那麽好看,喜歡他實在是一件太過容易的事。她微微犯愁,陛下好像比她以為的還要喜歡她,真是……愁煞人了。

她眉尖若蹙,似有哀愁地瞥了程晃一眼,程晃咳了聲,低聲道:“就算你對我的心思昭然若揭,也得在母後面前掩飾一二。”

陸搖搖“噌”一下紅了臉,梗着脖子端起氣勢,義正辭嚴:“陛下莫要污蔑我!”

程晃詫異:“冤枉你了?眼睛裏星星都要掉出來了。”他作勢伸手去接,最後卻是在她眼尾輕蹭了下,輕笑一聲道:“接到了。”

陸搖搖不知怎麽的,鬼使神差接了一句:“那肯定是因為陛下在我的眼睛裏。”

程晃會心一擊,倏爾笑開,揉揉她額前的碎發,低聲道:“別招我,嗯?”畢竟現在還名不正言不順的,稍稍親昵一點都要被人說閑話的。他不在意,可阿囡臉皮薄,回頭肯定要指着他鼻子說他敗壞她名聲。

“年紀大了,我這眼睛是不是不行了?”太後喝完藥,在一旁故意插話,“看東西都不大清楚。”

陸搖搖心內一跳,各種老年病症頓時浮上心頭,憂心忡忡道:“還是找太醫看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太後悠悠道:“我倒不是累,約莫是看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程晃面不改色:“那還是召太醫看看,喝幾服藥,生津明目。”

太後面無表情地斜了便宜兒子一眼,氣得牙癢,拐了自家阿囡就算了,還明着暗着擠兌自己,她這麽多年也沒虧待過他吧?

這不過尋常日子裏的尋常午膳,程晃用完膳後看着陸搖搖寫了一會課業,随後便離開了太泉宮,不知不覺走到善思宮外。看着破敗的宮牆,他不由想起年少時候,裏頭幽冷空寂,連空氣都比外邊的滞澀。

“她們今日上午經過這兒了?”

大太監懷忠答道:“太後帶着郡主認路,說這晦氣。”

“是挺晦氣的。”程晃淡淡道,“既然來了,就進去看一看吧。”

兩扇木門被打開,懷忠率先上前開路,門內卻并不如外邊荒涼,石板鋪成的小道幹幹淨淨,花圃裏雖都是枯草,但也幹淨整齊,檐下沒有蜘蛛網,只是入到殿內,因沒有人氣而顯得陰森幽暗。

兩個人直直穿過正殿入了偏門,懷忠鼓搗了幾下,一道暗門移開,衣擺上繡着麒麟紋的男人恭敬垂首:“見過陛下。”話音一落就閃進了陰影裏。

程晃點點頭,順着石階往下,拐了兩個彎之後,面前又是一道暗門,門後是一座足有地上兩座宮殿大的地宮,他為它起名為麒麟獄。近日麒麟獄來了兩位客人,他沒命人招待,客人應該等不及了。

程晃踏着輕松随意的步伐,一步步走近最角落的那個囚籠,囚籠裏的女人一身華服,滿頭珠翠,稍稍收拾一下就能出席宮宴。但她滿面蒼白,唇上沒有絲毫血色,形象全無地坐在地上。

“陸娴音?”

陸娴音精神一振,膝行幾步到籠邊,雙手抓住栅欄,滿懷希冀問:“陛下,您是來救臣女的嗎?”她不敢相信,看着一身清雪的陛下會是麒麟獄的主人,一定是有人背着陛下如此行事,陛下出現在這裏,肯定是來救她的。

程晃輕扯了下唇角,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希望:“不是。你謀害朕的皇後,還指望朕救你?”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善人,他在沒有成年的時候就坐穩皇位絕不是靠着其他幾位皇叔的憐憫和朝臣們的讓步,程家的江山是他一步一步靠着鐵血手腕穩下來的。

陸娴音一瞬間臉色煞白,在她眼中矜貴的陛下仿佛地獄修羅,嘴角噙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她哆嗦着辯解:“臣女冤枉,臣女怎麽敢謀害……皇後娘娘?”

程晃笑了:“知道朕為什麽來看你嗎?因為朕今日心情好,所以才有功夫來聽聽你的心路歷程,比如說幾個月前,你落水上來之後就性情大變,不僅幫養父規避了摔斷腿的風險,還在回京城之後迅速和興寧王妃相交,很快就母女相認。這是為什麽呢?”

他這些日子做了不少夢,夢裏光怪陸離的,各種荒誕不經的事情都在夢裏經歷了一個遍,查到陸娴音身上那點不對勁時便生了些興趣,這世間既有預知未來,或許也有知曉前世的?他尋了幾次雲門寺的那個主持老和尚,可老和尚就會拿“天機不可洩露”那一套糊弄他。

地牢裏陰森詭谲,地獄修羅臉上的笑意更顯可怕,陸娴音抓着栅欄的手不住顫抖,良久崩潰道:“臣女坦白,全都說出來,求陛下饒命!”

不過她還留了個心眼,只說自己做夢夢見了一些事,所以想占一占先機,那日只是因為知曉恒王将來要謀逆,才想求見陛下将這事說出來。

程晃嗤笑一聲,不說自己信與不信,只道:“只因為幾個夢就能從單純無知變得心狠手辣,陷害謀殺手到擒來,你怎麽不怕死者冤魂夢裏找你去呢?”

陸娴音癱在地上,再說不出辯解的話,她腦子裏只能想到一件事,陛下知道了,陛下知道她殺了人,知道她手上沾了人命。可那不能怪她,她也是一時失手,而且那就是個賤婢,竟還想威脅于她,她只是氣急了才拿花瓶砸了她,可她不知道會出人命,這不能怪她……

那是三個月前的事了,明明沒有一個人知道,所有人都以為那賤婢跟着男人私奔了,陸闕哥哥幫她把屍體處理得很幹淨,哥哥不會出賣她的。

程晃壓低聲音正要說話,忽然想起來陸搖搖說過他壓嗓子時聲音更好聽,他一時就擰住了,好聽的聲音憑什麽給這個女人聽?他還得留着回去哄喜歡的姑娘。

也懶得故意壓嗓子,他不耐煩地喊人:“付曉,交給你了,讓她将知道的都吐出來。”身後那個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人上前,神色如常地行起麒麟獄慣常用的手段來。

程晃坐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他喜歡的姑娘兩個月後就要嫁給他了,可他仍然沒什麽底氣。他是一國之主,是人間帝王,看着貴氣逼人,實則內裏染血,腹中藏刀。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先暫時更一章,晚上還有=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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