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耕即将結束, 禮官在一旁大聲朗誦着祈福之篇, 适逢天邊烏雲壓下,朦胧雷聲傳來,沒多久,淅淅瀝瀝的小雨落下。夫人們正忙着叫人撐傘, 禮官卻大喜, 連聲道天降甘霖是春耕之幸。
陸搖搖自己打着傘, 從田埂走到一旁的坡地上,回身看到陛下被興奮的禮官圍着走不動道,她便也不急着去避雨,幹脆就站在那兒等着。因着這場突如其來的小雨,田裏一時間亂糟糟的, 夫人們再矜持腳步也顯得急切了些。
她撐着傘看這片春景,難得消了幾分心中郁結,誰知就在這時有護衛高聲喊“護駕”, 她驚得往後退了一步,旁邊護衛眼疾手快揮了一劍, 将一支直直射來的箭矢打落在地。
這場刺殺和雨一樣來得猝不及防, 周邊的護衛很多, 但要顧及這在場衆人的安全,不免畏手畏腳, 刺客們卻沒有這樣的顧慮,刀劍與箭矢齊上,陸搖搖只聽得不時傳來慘叫聲, 周邊護衛團團圍着她,她趕緊看向陛下,陛下也有很多護衛保護,但他冷着臉,自己手裏提着劍,直接揮劍劈開了幾個黑衣刺客,直接震懾住了那些還愣着的朝臣。
“愣着做什麽?!”他手中的劍尖還在往下滴着血,面色比天色還要陰沉,“能跑的趕緊跑,不能跑的就老實待着,不過是幾個不成氣候的刺客,竟也吓成這模樣!”
漫天瓢潑大雨落下,帝王的聲音好似石頭沉沉砸在衆人心上,不多的幾個刺客盡皆伏誅,有那兩個被制住的還當衆吞毒自盡了,只剩下幾具黑衣屍體。這一場刺殺并沒有造成什麽嚴重傷亡,有幾個人因躲避不及時摔了一跤,崴了腳;還有幾個人被劍劃到手臂或小腿,流了些血。
陸搖搖驚魂未定站在原處,手中的傘早就在躲避之時砸到了地上,方才被雨淋了一身,就算此刻重新撐了把新傘,她也是滿身狼狽。但她顧不得自己,因為陛下提着劍直直向他走來,懷忠要給他打傘他也沒讓,滿身的肅殺戾氣在這雨裏顯露無遺。
原來真正的陛下是這模樣,不像床笫間溫柔強勢,也不像平日裏正直刻板,他就是一柄劍,除去劍鞘,滿身寒光凜凜,卻帶給她無盡的安全感。
“陛下!”陸搖搖怔怔望着他,雨點噼裏啪啦打在傘面上,将她驚了回神,她連忙推開身前擋着的人,一手提着裙擺一手撐着傘,幾步跑到他身邊,把傘的一多半都遮在他身上。
程晃莫名軟了聲音:“沒事,你打着,別再淋雨了。”
“不行,陛下也要打傘。”陸搖搖伸手将他肩膀上的濕發拂到背後,看着他臉側也沾了濕發,又趕緊弄開,只是弄了幾下還是沒弄幹淨,她心裏忽然生了煩躁,只覺得這場雨來得煩,這些刺客來得煩,就連不打傘的陛下也很煩!
“你怎麽不打傘!”她也不知是煩什麽,但看着陛下被雨弄濕的臉就很氣,語氣也不知不覺強橫起來,“明明有人幫着打傘你都不打傘,你怎麽這樣?身上黏黏的不難受嗎?”
程晃愣在原地,轉而又回神,轉頭看向周圍的朝臣和護衛,一接觸到他的視線,那些人立時低下頭,眼中是掩不去的驚懼。這份驚懼不是對于刺客及這場刺殺,而是明明白白因為他,因為他毫不留情揮劍殺了人,比常在軍中浴血的将士還要面不改色。
他在心裏咂摸了下,不由想,小妖怪就是小妖怪,竟然一點都不怕他。生氣了的小妖怪得哄,他摸了摸她滿頭濕發,眉心一皺:“頭發這麽濕,快去馬車上擦一擦。”
“擦什麽擦,你怎麽不擦?”
嚯,小妖怪好兇。程晃卻被她兇得彎了唇:“擦,我給你擦,好不好?”他揉了揉小姑娘鼓起的臉頰,觸感微涼,還有未幹的雨水。他索性将長劍扔給旁邊的周崖,攬着小姑娘的肩膀,将人帶着往搭着的棚子下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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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棚子裏放了些桌椅,還有些幹帕子、火爐什麽的,陸搖搖被按在椅子上,火爐挪到身邊,身後陛下拿着幹帕子替她擦了擦發尾。但許是覺得場合不太對,陛下擦了兩把之後就将帕子遞給了侍女,轉而帶着她上了馬車。
帝王的車駕自然是寬敞的,東西也備得齊全,更重要的是車壁擋住了衆人探究的視線,合攏成一個安靜的空間。
“方才阿囡是生氣了在吼我?”
陸搖搖輕哼一聲,挪了挪身子背對着陛下,以此表明自己是真的生氣,氣到不想理他。
“這可真是……”程晃裝模作樣地嘆氣,“方才那麽多人呢,皇後也不給朕留點面子,明日肯定就有人說朕耳朵軟怕了皇後。這帝王威嚴看來是比不過皇後紅顏一怒了。”
他每回自稱“朕”時就是在故意吓唬人,陸搖搖早就知道,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形容的事情給幹擾了思緒,彎眉蹙起:“他們怎麽這麽煩,這都要說。”
“就是,皇後溫柔大氣,是他們太煩了。”
事實也正如他所說,帝後都入了馬車,外邊的朝臣和夫人們便沒了那麽多顧忌,要麽在棚子下休整,要麽去馬車上換衣,但總有那麽三五個聚在一處,說些憤懑話,鐘禦史就是其一。
“先前還聽聞皇後端莊大氣,今日一瞧……”他故意頓住,待其他兩位一起說話的朝臣面上露出微妙的神色,他才繼續道,“皇後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風!竟連陛下都敢如此對待,簡直目無尊上,實在沒有一國皇後的風範,到底不是正經親王血脈出生。”
另兩個朝臣心裏雖這麽想,但還真不敢說出口,正要示意他小聲些,莫惹禍上身,路過的一位女官就嗤笑一聲譏諷道:“先前聽聞鐘禦史出口成章,可舌戰群儒,今日一瞧,碎嘴的功力倒是不少。皇後娘娘關心陛下未擦頭發,倒不知幾位大人方才在做什麽?陛下提劍的時候,爾等怕是在瑟瑟發抖吧?”
幾位朝臣日常都是在朝上吵慣了的,這會面對一個女官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方才看陛下那提劍的模樣好似修羅在世,上前一步就能被他砍了,他們能說自己還真被吓得發抖嗎?顯然不能,事實上,皇後不懼怕那樣的陛下也讓他們心裏驚訝,只是他們下意識就忽視了,眼中只能看見皇後的不好,只想挑一挑刺。
女官還要再說,卻被同僚拉住,同僚是個溫柔姑娘,說話卻是帶着刺:“你同他們說什麽,幾位大人方才的勇猛可是大家都看見了的,想必陛下也看在眼裏,加官進爵指日可待,連皇後娘娘都不放在眼裏。”
鐘禦史被氣了個倒仰,想與她們争辯一番,可惜兩位女官不屑與他吵架,說完就走,半點餘光都沒留給他。他便只能站在原地氣到發抖,自言自語道:“果真不能與女子争鬥,皇後魅惑,女官不知恥,女色禍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