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因着春日這場雨和突如其來的刺殺, 一年一次的春耕草草結束, 陸搖搖坐在回城的馬車上,閑着無聊,便撩開了一角簾子,只是下一瞬簾子角又被用力拉了下來。她不服氣, 又往上扯, 誰知外邊那力道更重, 她扯了許久,簾子一點角都沒掀開。

繡橘連忙按住她的手,小聲勸道:“皇後娘娘莫要吹了風,外邊天冷。”

她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陛下的聲音:“不許撩簾子, 小心吹了風。”

陸搖搖本來還挺好說話的,繡橘說別吹風,她就準備放下手, 但被陛下這麽一說,她心裏怒氣橫生, 哼了一聲, 趁着外邊力氣不備一把就掀開了簾子, 還對着馬上的人挑釁道:“我就要撩!”

程晃怕傷了她,連忙收了劍尖, 他方才就是用劍尖按住了簾子一角,此刻看她一臉不滿,本想板着臉說幾句, 但思及周邊全是人,他不能不給小姑娘面子。再說了,小姑娘撒嬌很難讓人不心軟,如今像貓一樣撓一爪子是半點威懾力也沒有。他立時就軟了聲音,低頭看向她:“那撩我就可以,何必撩簾子?”

見小姑娘只直直盯着他卻不說話,他心裏了然,扯着缰繩停了馬,喚來侍衛騎馬,自己上了馬車,繡橘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和其他宮女擠後邊的馬車去。

“怎麽這麽黏人?”雖然小姑娘沒說,但他能看出來,她就是在黏着他。他沒說,但他也極為享受這種黏人,只是口是心非,一定要在嘴上占點便宜:“皇後太黏人了,比糖還黏。”

陸搖搖微紅了臉,一時間心中委屈和暴躁一起迸發,眼周和臉頰一起紅起來,看着分外可憐。她抿了抿唇,底氣不足:“我才沒有。”

“唔,讓我試試。”程晃低聲笑了一下,傾身在她唇邊輕吻,淺淺的吻不帶絲毫情欲,只有溫柔安撫的氣息,半晌他才停下,意猶未盡道:“騙人,确實沒有,皇後只是比糖更甜。”

“陛下明明不愛吃糖。”

“但我愛吃皇後。”程晃嘴角笑意加深,攬着她腰的手往上移,然後将人團一團,挪到自己懷裏,抱得嚴嚴實實,“是不是害怕了?別怕,那幾個刺客不成氣候。不過今日怕是去不了雲門寺,改日我們再去。”

陸搖搖拒不承認她今日發脾氣是為了夭折的約會,只是遺憾在所難免,她期待了好幾日,到頭來卻被這些刺客給毀了。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聲音悶悶的:“改日是什麽時候?”她總怕自己時日無多,到時候就再不能和陛下一起出游了。

“改日……”程晃作勢思考,“我盡快,好不好?”

“好吧。”話裏的失望像小勾子一樣,勾得人心裏發顫,叫他忍不住想立刻答應,但為着她的安全,還是得忍痛将日子一再推遲,不過好在引蛇出洞的蛇應該要出來了。

程晃摸摸小姑娘的發頂,又忍不住想起她那兩只有靈性的貓耳朵,手心頓時發癢,這小妖怪原身該有多可愛。可惜他今日不曾入夢,也見不到夢裏那只漂亮又會罵人的小白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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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耕之日出現刺客一事影響重大,首先被問責的便是安排護衛的,周崖和林景時都在其中。陸搖搖又恢複了在禦書房寫大字的日常,隔着一扇大屏風,就聽見外邊吵吵嚷嚷的,有人說要嚴懲,有人說小懲大誡就是,有人說驚擾了陛下,該當死罪,有人說禦前侍衛不堪大用,該裁減,鬧來鬧去沒個定論。

陸搖搖聽了一會就嫌吵,但不知為何,她現在就是特別黏人,白日裏看不見陛下就覺得少了些什麽。她把自己這種心理歸結于彌補,因為不确定未來會發生什麽,她只能抓住現在的每一日,上午陪着陛下,下午去陪着太後,然後光明正大使用皇後權力宣自己的小姐妹入宮,因為他們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能有一日的親近就有一日的歡喜。

所以就算這禦書房裏特別吵鬧,她也不舍得離去,因為屏風另一邊坐着陛下,陛下話很少,但她探出頭去就可以看見他的側臉,他一般緊抿着唇面無表情,看着很不好接近,但她知道,他其實很心軟。

就在她偷偷摸摸欣賞陛下的臉時,外邊的吵鬧靜了一瞬,然後一個人的聲音壓過衆人,氣勢洶洶道:“陛下,臣有一言,望陛下準谏。”

“準。”

是鐘禦史,陸搖搖立刻就聽出了他的聲音,她突然想起來自己還答應了鐘夫人為鐘家姑娘做媒,結果回來就把這事給忘了。她趕緊提筆在紙上記了一下,省得自己再忘,順便也想了想京中還有哪些适合的年輕公子,這還是她頭一回做媒,紅娘之心蠢蠢欲動。

但她還沒興奮一會,就被鐘禦史的話給潑了滿頭冷水。鐘禦史慣會引經據典,上奏時條分縷析,夾雜着一些她聽不懂的詞,但整段整段聽下來,她還是聽懂了——鐘禦史說她空有美色,恃寵生驕,對陛下不敬,再佐以宮中鬧鬼傳言和春耕日遇刺兩件事例,證明她沒有皇後風範,壓不下宮中流言,還引來刺客。

陸搖搖差點壓不住脾氣,想拍桌子就繞過屏風去找鐘禦史當堂對峙,但她這個人又面軟,在宮裏吵架都吵不過陛下,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出去就是被鐘禦史單方面碾壓,好歹氣哼哼地坐在原處沒動。但光坐這聽鐘禦史說她壞話又讓她難受,氣到眼眶微紅。

外邊鐘禦史的話音剛落,陛下還來不及反饋,就有女官率先駁斥了回去:“鐘大人此言差矣,陛下愛重皇後,帝後和睦是我程國之幸,難道鐘大人盼着帝後不睦嗎?我等齊聚在禦書房,正是為春耕日遇刺一事,眼下事情起因還未論定,鐘大人倒是将這罪名推在皇後身上,莫不是為了混淆視聽,好為幕後之人遮掩?”

之後便是你來我往一頓辯駁,辯了兩三輪以後,鐘禦史寡不敵衆,口不擇言道:“皇後娘娘分明是一介孤女出身未明,以假郡主之身鸠占鵲巢,如今真郡主下落不明,興寧王府一朝敗落,未必沒有皇後的關系。”

陸搖搖聽這種話已經聽到麻木,原書裏更過分的也有,都說陸搖搖命格不好,克害了興寧王,所以不得興寧王妃喜歡。明明很多人都知道真相,卻選擇旁觀這一場笑話,背地裏還說出身如此,難怪怎麽也比不上在外頭長成的真郡主。

她知道自己是穿書以後就抛開了對興寧王妃的尊敬,盡全力武裝自己,努力讓自己變得讓人喜歡,讓人忘掉她身上屬于興寧王府的标簽。但有些人固有的偏見卻是不變半分,鐘禦史曾因她是郡主而對她心生惡感,因為所有郡主中屬她最好欺負就故意上折子單說她;如今又因為她不是真正的郡主而對她口出惡言,認為她配不上皇後的身份。

陸搖搖在腦海裏想了一圈人,撇去興寧王妃,鐘禦史真是她最讨厭的人了!陸娴音都沒他讨厭。

她不想給陛下惹麻煩,只能繼續憋着氣。因為若是被那些朝臣知道她如今就坐在屏風後聽他們争吵,回頭肯定要上奏,不僅會說她,還會說陛下對她偏寵太過。

“鐘博良。”

她倏地豎起耳朵,陛下好像要發火,但壓沉的聲音又特別好聽,讓她忍不住靠近了些,就為了聽得更清楚些。但她不知道一面屏風之隔,外面的氣勢沉甸甸的,一屋子的朝臣差點要被陛下這輕描淡寫的三個字給壓折了脊背。

“鐘博良,朕封你為禦史,為的是你敢直言犯上,一身傲骨。可如今朕覺得朕的眼光倒是錯了,一國禦史不思上谏民生百官之事,只為一己私利而攻讦皇後。皇後大氣,向來不與你分辯,你倒是得寸進尺了。”

那倒也不是……陸搖搖頗為汗顏,她不與鐘禦史分辯只是因為她知道自己肯定吵不過,其實她幾年前年輕氣盛,還讓人套過鐘禦史的麻袋。只是這事肯定不能往外說,正巧那段時間鐘禦史得罪太多人,套麻袋的不少,沒人懷疑到她頭上。

那時候就是因為她和程穎她們一同出游,撞上了鄭太傅的孫女,鄭姑娘仆從多,車駕也多,比她們六個小姐妹加起來還要有氣勢。鄭姑娘想和她們一起出游,她們嫌她出行架勢太盛,就婉拒了。誰知沒幾日就被鐘禦史參了一本,說她們幾個郡主驕奢淫逸,車駕華貴,奴仆成衆,不思民間疾苦。

鄭太傅因孫女受了委屈,仗着太傅的身份說她們幾個沒有禮數,兩相結合,讓陸搖搖吃了穿書以來最大的虧,連着兩日被勒令不許吃飯,晚間還要跪祠堂,太後不便為她撐腰,怕鐘禦史和鄭太傅抓着由頭再參一本,只能暗地裏命人照拂,只是宮裏還是管不到興寧王府,陸搖搖被解除禁足時足足瘦了一圈。

此等跨越了幾年的深仇大恨,陸搖搖現在想起來還是想去套鐘禦史的麻袋。只是聽到陛下在為她撐腰,她稍稍把自己的小心思往裏頭藏了藏,她是大氣的皇後,才不會是套鐘禦史麻袋的小壞蛋。

她小心翼翼蹭到了屏風邊上,仔細聽外頭陛下說話,陛下說的也不重,但莫名有種魔力,讓聽他說教的人面紅耳赤,心生愧疚。大概是因為今日禦書房裏的朝臣有些多,陛下沒有冷聲訓斥,只是略說了幾句就讓鐘禦史回去反省,這是變相的禁足。

鐘禦史十分不忿,他憑着禦史的身份上奏參人多年,雖斷了許多交情,但陛下往常就算不順着他的意也不會太過駁斥,如今兩次都因為皇後折戟,他那一身反骨都被激了出來,勢必要将皇後拉下水才能暫消心頭之恨。

“陛下!”他掙開侍衛拉着他手臂的手,膝蓋一彎就跪在地上,高聲疾呼,“陛下莫要被陸後給迷了心智,陸後出身不明,專擅以色侍人,微臣不為私利,只為陛下、為朝廷、為社稷起奏,望陛下看清陸後争寵之心,微臣死也無憾。”

陸搖搖聽着就覺膽寒,她從來不知道鐘禦史對她的意見竟然這麽大,她不由捏緊拳頭,眼下真是進退不得。若是她今日在栖鳳宮睡覺就好了,就算聽旁人提起,也不會有自己親耳聽到來得刺心。外邊一片安靜,只餘鐘禦史一人的聲音,她也不由放輕了呼吸,只是鼻尖發酸,前所未有的委屈席卷而來,眼眶周圍霎時就紅了。

“鐘愛卿,你是不是為着私利,朕心裏清楚。”陛下輕嗤一聲,就起身走動。

陸搖搖本蹲在屏風後,但方才腦袋一片空白,讓她暈眩了下,差點身子一歪撞到屏風上,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旁邊有人高的大花瓶,這才堪堪穩住身子,只是動作幅度還是有些大,不免弄出了一些聲音。

這聲音算不上大,但在外邊都安靜的情況下,聽着就有些明顯了。陸搖搖心慌意亂,蹲在原處一動都不敢動,就聽陛下道:“應是貓兒,鐘愛卿既無話可說,那就可回去閉門思過了。私利倒無甚關系,朕聽說興寧王妃近日都在王府不曾出門,鐘愛卿若是關心,朕今日就容愛卿去瞧一瞧,只是要看王府為不為你開門了。”

陸搖搖大驚失色,外邊那麽多朝臣,陛下是瘋了嗎?又想到自己方才不小心,她趕緊“喵嗚”兩聲,想将弄出來的動靜給遮掩過去。許久沒聽外邊傳出聲音,她忍不住悄悄探出頭去看,卻發現先前滿殿的人都不見蹤影,鐘禦史弓着背跪在地磚上,好似老了好幾歲。

她悄咪咪地看了兩眼,又趕緊收回視線,等到外邊傳出“臣告退”的聲音,她才又小心翼翼探出頭去查探情況。禦書房的門被關上,室內昏暗了些,她視線落在門上,以至于沒有聽見陛下已經從書桌後轉了過來,幾步就走到了屏風邊。

她看完了門剛轉過頭,就發現眼前出現了一雙大長腿,陛下氣勢沉沉,吓得她身子一下歪倒在了屏風上,屏風搖晃幾下好待穩住了,但擺在花凳上的小花瓶被屏風一撞就摔了下地,清脆的碎瓷聲驚得她瞪圓眼睛。

程晃無奈彎腰,将慫成一團的小姑娘抱起來,輕聲訓她:“真是小貓,冒冒失失的,小心別被碎瓷傷了手。”

陸搖搖一見他,眼眶一下就紅了,伸手牢牢抱住,委屈告狀:“你剛才都沒出聲,吓到我了。”

“是我的錯,我走路輕,下回一定把腳步放重些。”程晃趕緊拍了拍她腦袋,心想這小妖怪還真能被吓到,還是給她順順毛,“你躲在屏風後做什麽?方才聽着都不生氣?”

“生氣,我都要氣死了!可鐘禦史太能說了,我說不過他。”她委委屈屈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吸了吸鼻子,忍着鼻尖酸澀道,“陛下你不要相信他的話,我很乖很乖的,我沒有以色侍人,我已經在很認真很認真地學着做一個好皇後了。”

“阿囡,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聽着小姑娘的聲音,程晃心裏就軟成一片了,更不要說聽見那話音裏隐隐約約的泣聲,心髒忽生了麻麻的痛感,“但我選阿囡做皇後,不是因為你能做好皇後,只是因為我心悅你,因為我想餘生都和你一起過,所以才想你做我的皇後。”

一聽陛下沒信鐘禦史的話,陸搖搖立時滿血複活,興致勃勃問:“陛下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鐘禦史是對興寧王妃有私心嗎?不能吧?鐘禦史比興寧王妃大了有八九歲呢。”

程晃無奈,心裏又微松口氣,小姑娘沒被氣着就好。鐘禦史的事确實是他考慮不周,鐘禦史才華是有的,多年前也曾剛正不阿,對于權貴皇族都敢直言上谏,他以前欣賞的便是這份無人可擋的銳氣。只是鐘禦史看着鐵面無私,對自己夫人及幾個兒子都不假辭色,卻不知他也曾有一腔溫柔,盡予了心上的姑娘。這份溫柔也形成偏見,叫他對旁人的閃光點視而不見,進而出口傷人。

“你打聽這些做什麽?”他輕拍了下賴在自己肩頭的小腦袋,語氣溫柔,“你只要知道,鐘禦史說的那些都不作數,他那是有私心,你卻是最好的。”

陸搖搖噗嗤一聲笑出來:“鐘禦史有句話還是說對了,陛下對我偏寵太過,是不是被吹了枕頭風的緣故?”

“冤枉得很,皇後何時吹過枕頭風?夜夜睡得比我早,早上起得比我晚,夫妻夜話都不曾說幾句。”程晃裝模作樣地嘆了好幾聲氣,“皇後何時允我上榻?”

陸搖搖瞥他一眼:“你哪夜沒上榻?”雖然他們明面上好幾日沒同住,但那也是不在紫宸宮,這人每夜都去栖鳳宮爬床,裝的好像她很有話語權一樣。她明明連自己床的歸屬權都快丢了,栖鳳宮快成了第二個紫宸宮。

“上、榻。”程晃慢悠悠地加了重音,“難道你以為上榻就是上榻而已?你再仔細數一數,我們多少日沒真正上榻了?”

陸搖搖先是狐疑,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近來反應力确實有所下降。眼下聽着陛下公然開黃|腔,立即兇巴巴瞪他一眼:“陛下龌龊!”

“你倒不如罵我流氓。”

“……流氓!”

“真乖,這麽聽話,那再喊一聲哥哥?許久不曾聽皇後喊子熙哥哥了。”

陸搖搖憋紅了臉就是不說話,她不喊子熙哥哥的原因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要臉,上一回喊子熙哥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她懷疑她喊哥哥的作用大于等于某藥的作用,都能引得陛下狼性大發。如今她一聽子熙哥哥四個字,腦中只能回想起垂下的紗幔和耳邊低沉的喘息聲,以及她自己哭得喘不上氣的樣子。

太丢人了,在充滿書卷氣息的的莊嚴禦書房,她還是只能想到這些廢料。再看陛下一臉暧昧,不行,比臉皮她還是輸了,她懷疑,陛下腦子裏肯定比她的還要廢料。

“陛下,刺客抓到了嗎?幕後指使有線索了嗎?陛下你怎麽一點都不急!”陸搖搖想着都替他急,方才朝臣吵成一片,如今禦書房裏卻空蕩蕩的,那遇刺一事該什麽時候商議?

“左不過那幾個人。”程晃一點都不着急,還有心情逗弄自己的小皇後,“方才是不是你在學貓叫,再叫兩聲,我就告訴你哪些人有嫌疑。”

陸搖搖本來對于貓就心虛,一聽他說起,頓時怒上心頭:“你剛才怎麽不說是狗?你随口就說是貓,你是不是喜歡貓就不喜歡我了?”

程晃想了一下,忽然低低笑起來:“那我要是說屏風後是狗,那你會學汪汪叫嗎?你怎麽這麽可愛?”真是太可愛了,軟軟的小貓咪氣勢洶洶地伸出爪子學狗叫,汪汪,我超兇。

陸搖搖被他噎了一下,忍不住順着他的話思考了一下,頓時面如土色,要依照她當時緊張兮兮的心态,只會下意識按照他說的話做,如果他說是狗,那她肯定會學汪汪叫。那也太丢人了!陛下有點讨厭!

作者有話要說:  七點半的時候發現還有5700字的榜單沒寫,心态差點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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