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回
沈初黛秀眉猛地一跳,這才反應過來,合着這厮一早便察覺她的身份,方才都是在耍她呢。
她心頭微惱,将刀子逼得更近了些:“少廢話,把邱祿交出來。”
祝止譯反問道:“不在我手中的人,你要我如何交?”
“祝小侯爺,我沒有那麽好的耐心,我手上的刀可是不長眼的。”沈初黛冷冷道。
“邱祿确實不在我手裏。”
祝止譯頓了頓:“你若不信,大可以殺了我。”
沈初黛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敢?”
她一手擎住他的脖子,一手高舉着匕首,作勢便要插進他的脖子中。
祝止譯神色清淡,冷冽又從容,眸中反射着匕首泠泠的光。
就在尖銳刀鋒即将落在修長脖頸的那一刻,他終于有了動靜,伸出手撺緊她纖細溫潤的手腕。
不是阻撓,而是順着力道将匕首往自己的脖子上刺去。
沈初黛吓了一跳,低聲罵道:“你瘋了。”
只得手腕匆匆一轉往別處砍去,匕首刀刃撞擊到光滑的池壁發出了尖利的聲響。
沈初黛長睫擡起,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若不是她将刀鋒別去旁的方向,那一刀落下,祝止譯必定血濺當場,命喪黃泉。
卻是見他眉間陰戾微散,暗沉如墨的眸底一寸一寸染上光彩。
竟是有些怡愉?
真是個……瘋子。
她還來不及細思,外頭的府兵聽到了動靜,高聲喊着“小侯爺”便要闖進來一探究竟。
聽見攢動的腳步聲襲來,沈初黛眸光一凝,見勢不好便想轉身跳窗離開,然而剛擡頭卻是一愣,只見浴池後那排直棂窗外人影重重。
竟是安排了這般多人手把手。
門被重重撞開,府兵的腳步就要越過紫檀木雕雲龍紋嵌玉石座屏風,沈初黛心一橫,索性就挾持了小侯爺闖出去!
只是還未來動作,一只修長的手突然籠罩住她的腦袋,猝不及防地将她按進了水裏。
沈初黛猛地嗆了幾口水,下意識要将眼睛睜開,就在這時另一只手探入水底,牢牢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敲裏嗎?!
祝止譯這個瘋子到底幾個意思。
沈初黛心頭微惱,擡腳便是一個飛踹,只是剛一擡起,便被他鉗制得半點都動不了。
她只得伸手在水裏不斷摩挲着,尋找方才掉落的匕首。
侍衛繞過屏風,抵達池子邊:“小侯爺,屬下方才聽見利器的聲音,您沒事吧?”
裏頭水蒸氣缭繞,他們只能瞧見祝止譯修長的身影半坐在池子裏,似乎毫無異常的模樣。
唯一奇怪的便是那水面漣漪不斷,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裏頭。
其中一個侍衛走近想看清些,就在此刻沈初黛細長的指尖終于觸及刀柄,她毫不猶豫地立刻撿起匕首,便刺向祝止譯。
卻是沒想到下一刻,他聲線平緩:“無事。”
沈初黛一愣,手上的動作已經剎不住,削鐵如泥的匕首已經刺入肉裏。
最後一個音調猛然轉成低低的悶哼,殷紅的血一絲一絲從水底滲透上來,暈染了整個池面。
侍衛猛地抽刀出來:“誰?!”
祝止譯不悅地凝了眉,話語冷冽:“滾出去。”
侍衛一愣,只見水面蕩了下,從下頭浮起一個纖細的人影。
濕漉漉的衣衫勾勒出她美好的曲線,黑亮如瀑的青絲松散下來,沁着的水滴宛若綢緞上鑲嵌的珍珠一般,折射着光芒。
僅是一個背影便能讓人浮想聯翩。
這般的身姿、那般的動作,不用想便知曉這女子在做什麽。
便是出血了,也是小侯爺的小情趣。
侍衛們漲紅着臉頓時連滾帶爬地走了出去。
不過短短一瞬,偌大的屋子又僅剩他們兩人。
水蒸氣不停地在他們之間蒸騰,模糊了視線。
沈初黛看着祝止譯若隐若現的臉龐,一切都被氤氲在水蒸氣後頭,唯有他那雙眸子深沉地如墨漬暈染,卻又清亮地如北方星辰。
她語氣古怪:“為什麽?”
為什麽不把她抓起來,就算是被她傷了還要護着。
她從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人。
帶着“祝止譯”面具的陸時鄞淡淡看着她,經過方才在水下的一番沖洗,臉上昏黃的妝容變得斑駁隐隐露出下頭嬌嫩的肌膚,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水滴,她微微一眨眼那水滴便順着臉頰落到細長的頸上,又順着頸部的曲線落入了被衣物遮蓋的柔軟。
似乎是因為方才在水下的拉扯,衣領有些開了露出一大片雪白肌膚,隐約能瞧見裏頭婉轉曲線。
陸時鄞眸光一顫,微微側頭避開了視線:“如今你可信了?”
“邱祿被抓與你不抓我是兩回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信了。
“你追查之事并非是我所為。”
陸時鄞頓了頓:“至于真相,你等着看便是。”
沈初黛的心像是一只被貓弄亂的線團,理不清也解不開。
他的一切都是那麽的古怪和神秘,一時間她竟不知曉該不該相信他。
陸時鄞如細瓷的肌膚鍍了一層淡淡的光,僅有高挺鼻梁落下陰影,唇間洩露出一絲無奈的輕笑,“我的命就在你手中,你怕什麽。”
他的聲音極輕,像是一縷煙霧飄散在空中,被風一吹便消散殆盡。
沈初黛沒聽清,追問道:“你說什麽?”
陸時鄞轉瞬間又恢複成雍容冷冽的模樣:“明日你便知曉了,到時候結果你若不滿意,大可以來取了我性命。”
沈初黛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卻是見他的臉色愈加白了,就連唇也沾染上玉石的色彩。
她這才想起來,就在剛剛她刺了他一刀,他非但沒有抓她,連責怪之言都無。
“叨擾了小侯爺,實為抱歉。”
話畢沈初黛便利落地爬上水池,只是她全身被水浸濕,粗布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勾出曼妙的曲線。
眼見着她正準備翻窗而去,陸時鄞突然出聲:“等等。”
沈初黛頓了腳步,下一秒聽見物體投擲而來的聲音。
那是一件紫貂毛做的名貴大氅,頃刻間肌膚上的寒氣頓消只餘溫暖。
她愣了下,低聲說了句“多謝”,随即攏了攏大氅,這才翻窗離去。
陸時鄞坐在水裏,瞧着她的背影氤氲進夜色裏,過了良久才從池子裏站起身來。
方才被她刺了一刀的地方被水泡的泛白,他随手包紮了一番,便披了外衣打開門走了出去。
倒不是傷口不疼,而是經歷了更為慘痛的,又怎麽會在意這點小傷口。
他吩咐道:“去濟北王府上,把邱祿綁回來。”
——
邱祿五花大綁地跪在廳堂裏,身上的青色衣衫換了沒多久,如今撕扯間又成了破敗不堪的模樣。
燈燭間微微晃動,一個修長的身影從內室走出來,他穿着華貴的玄色錦袍,步履優雅從容,再往上瞧便見到一雙眸,盛滿了陰鸷冷戾光芒。
他嗓音清淡:“是你說‘護城河孩童之案’是淮陰侯所為?”
邱祿意識到對方的身份,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不、我……”
話語卻是錯亂的,實在不知曉要該從哪裏辯起,世家養成的貴态又無法容他求饒,一時間就僵在原地。
知曉自己必死無意,他內心不禁染上一絲憂憤,他還有殺父之仇未報,又怎麽可以死在這裏。
邱祿揚起了脖頸,破釜沉舟道:“小侯爺,只要你留我一條性命,我什麽都可以做……”
“留你一條性命?”陸時鄞的音調有些諷刺,“留着性命去殺皇帝嗎?”
邱祿心頭一驚,又見對方眸色沉沉,居高臨下地望過來,薄唇間吐出幾個字:“蠢笨如豬。”
一封信從他如玉瓷的指尖落下,侍衛将信撿起來撕開擺在邱祿的眼前。
邱祿一團霧水地看去,目光觸及信上字跡之時,猛地一愣。
那竟是父親的字跡。
邱祿目光掃下去,直到最後一行,已是全身顫抖滿眼落淚。
他胸腔中發出一聲悲鳴:“我竟是這般傻,做錯了事,報錯了仇。”
陸時鄞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如細瓷般的手輕輕掀開杯盞,微抿了口茶,靜靜等他哭完。
皇兄離去的突然,留給他的只有如燙山芋一般的皇位和紛亂的朝廷。在衆人眼中,他不過是一個好拿捏、只能依仗穆家的病弱皇帝而已。
事實也卻是如此。
邱禦史在朝堂上當衆參攝政王之時,他不過是剛登基了幾日的新帝,皇兄忍辱負重、蟄伏數年都未絆倒的大樹,又怎麽是他幾日便能解決的。
他只能選擇嚴懲邱禦史、獻媚穆家,讓穆家相信,自己不過是一個軟弱可欺、好拿捏的皇帝。
随後暗地裏,用死囚将邱禦史換出來,派他前去穆家封地尋找更多罪證,以待有能力之時一舉将穆家絆倒。
與沈初黛在護城河岸偶遇那日,便是去為邱禦史送行的,那麻布上的血跡也是邱禦史的。
加之邱祿的口供,沒成想竟是誤打誤撞鬧下了如此誤會。
想起方才那事,陸時鄞長睫微垂,心頭沒有半分惱意,更多的是歡欣鼓舞。
一想到她能出現在選秀大典上,他便只覺得期待不已。
邱祿終于停下了啼哭之聲。
陸時鄞望過去,暗沉眸底重新被墨色浸染,聲音冷冷地不帶任何溫度:“你按照我說的做,仇我替你報。”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