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回

第二日晚間沈初黛接到了父兄傳回的消息,說是朝中有事便不在家用晚膳,細問才得知今日早朝出了件事。

邱禦史獨子邱祿被淮陰侯引薦入宮,當着全朝臣的面,拿出證據揭露了濟北王的罪行。

濟北王本還想甩鍋抵賴,平南王卻是不慌不忙送上最後一擊,讓人将被綁的趙側妃帶上了朝,讓她一五一十說出濟北王妃如何唆使她對付小世子之事。

如祝止譯昨日承諾那般,真相果真在今日揭露。

想起昨日她那般莽撞,沈初黛有些愧疚,忙是将盯守在淮陰侯府的人都收了回來,又派人傳了消息給魏思雙,讓她安心。

涉及皇親國戚,皇室血脈又如此稀薄,重臣們商議一夜終于得出最後結果,削了濟北王官位與兵權,強制趕去封地,無旨不得離開。

至于邱祿,犯下欺君之罪又為虎作伥,但看在他揭露濟北王罪行又有功的情況,便留他一命,發配去了更清苦的嶺南。

進宮前一日晚上,沈初菱突然來了。

她是帶着食盒來的,笑吟吟将藕粉拿了出來:“阿姐,明日你便要進宮了,今日我特地為你煮了一碗藕粉,你嘗嘗。”

沈初黛眸光落在桌上的藕粉,前幾世三妹妹可從未送過藕粉來。

上一世買通車夫偷偷入宮選秀,好在被她及時逮了回來,又罰她在祠堂裏跪了幾日,方才沒出事。

沒成想這一回,她做的更為猖狂了。

前幾世都借故推脫了平南王妃壽宴的行程,只有這一世因着各種緣由才去。

想是這一次她聽穆宜萱說了些什麽,竟是生出了歪念。

見着她沉默,沈初菱有些心虛了:“阿姐,怎麽不說話?”

“三妹妹第一次煮東西給我,我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沈初黛輕輕挖了一勺藕粉遞過去:“不如我們就共享這碗藕粉吧。”

沈初菱忙是推辭:“這是我給姐姐煮的,我喝了算怎麽回事?”

“怎麽,你不敢喝?”沈初黛笑吟吟地道。

沈初菱心頭一驚,臉色白了白,勉強笑道:“怎麽會呢。”

她湊過頭去就上那勺子,餘光卻是往桌上的碗瞥去,她悄悄伸出了肘彎便準備将碗推到地上。

就在碗從邊角掉落的時候,沈初菱剛要松一口氣,然而下一秒歌七敏捷地将碗接住,一番為她着想的模樣:“真是好險,要是摔在了地上三小姐的心意便是浪費了!”

沈初黛沒了耐心,将勺子扔在了一邊:“既然三妹妹不想我喂,歌七你來伺候三妹妹喝下吧。”

沈初菱臉全白了,她試圖掙紮,可哪裏是歌七的對手。

就這樣硬生生地塞了一碗藕粉下肚,剛一被松開她便試圖吐出來,卻是聽阿姐幽幽地道:“三妹妹,你若是敢吐出來,今日的事便過不去了,明日我便此事禀報給父親,我們沈家容不下這樣的人。”

沈初菱吓得頓時不敢再吐,委屈巴巴地道:“阿姐,我好心好意前來送藕粉給你,你怎麽可以懷疑我呢?”

沈初黛淡淡看了她一眼,将藕粉的碗拿了起來:“這裏頭還剩那麽點藕粉,既然三妹妹不想承認自己做的事,不如我們将大夫叫來問問,再順便将父親兄長喊過來,查查到底是我多疑了還是三妹妹真當不懷好意。”

沈初菱唇瓣微顫着,擡起頭卻是迎上沈初黛的淩厲眸光,她一個哆嗦便跪在地上求饒道:“阿姐,我不是故意的……我這都是被人挑唆,是穆宜萱是她……都是她叫我這麽做的。”

沈初黛心中輕嘆一聲,三妹妹從小便是這樣,做錯了事永遠不是她自己的錯,不是旁人唆使便是他人逼迫,總歸她是世上最無辜的。

她嗓音清淡:“将咱們最無辜的三小姐請出去吧,我這小院可供不起她。”

沈初菱落魄地被趕出了院子,她臉色十分難看,推開了婢女要扶自己的手,踉跄地扶着牆面将指頭伸進喉嚨想要将那碗藕粉吐出來。

可方才臨走前歌七防止她吐出來,還故意喂了她兩碗水,她幹嘔了半天卻是只能吐出一些清水。

沈初菱最後一點內疚煙消雲散,她滿心怨毒地回頭瞪了眼沈初黛的院子,若不是阿姐早對她心有提防,又怎麽會發現她做的小動作?

是阿姐不當她這個二房庶出妹妹為親妹妹,她往後也不必再将這個阿姐放在心上了!

沈初菱當晚便發了一臉的痘,生怕被父親兄長查出端倪,還不敢請大夫前來查看,只能躲在院子裏頭不敢出門,連早膳也缺了席。

沈初黛早就預料到這個結果,用完早膳便被家人簇擁着上了馬車,送進宮中。

選秀流程左不過那些,初選是由太監嬷嬷“驗身”,因着今年适齡的秀女并不多,初選僅僅一天便結束,當天沈初黛便瞧見不少秀女拿着絲帕掖着眼角由着太監送出宮外。

第二日便是采選,采選之後便是殿選選後。

沈初黛早已習以為常,豔光逼人的臉上盡是優雅從容,在一群忐忑不安的秀女們襯托下更是顯得氣态不俗。

首位新帝的位置空着,左邊的位置坐得是穆太後,她雖是當了兩朝太後,卻是保養得極好,身穿雲紋蜀紗錦衣,烏發用着九尾金鳳步搖定着,整個人端莊又威嚴。

靠右坐着的則是先皇後穆宜沅,她雖是盛裝打扮卻是掩蓋不了眼底的病氣。

縱使病恹恹地,卻是掩飾不了天生麗質,依舊能從她臉上看出當年京城第一美人的影子。

據說先帝和先皇後伉俪情深,先帝剛逝去穆宜沅便生了病,直到近些日子方才好轉。

秀女們排着隊列在大殿外頭等了良久,方才等到姍姍來遲的新帝陸時鄞,他整個身子被狐裘大氅籠罩,卻是掩飾不了的病氣恹恹,這病氣裏頭卻是隐藏着別的什麽東西。

他沒什麽表情,一雙眸卻是陰郁沉沉,仿佛氤氲濃稠的墨漬沉澱在裏頭。

新帝下了龍辇又坐上輪椅,被太監趙西推着進入大殿,坐在了為首的位置。

秀女們不敢擡頭,只能聽見輪椅的滾動聲。

不由有些擔憂,新帝竟是病弱到需要用輪椅代步的程度。

選秀很快正式開始。

穆宜萱第一個出列,上頭一個是她姑母另一個是她長姐,她沒有任何怯場的必要,得意滿滿地恨不得将所有才華都表露出來。

她本就是皇後熱門人選,不出意料地被留了牌子。

穆宜萱并沒有在意,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沈初黛身上。

她作為穆家嫡女,從小被姑母穆太後收養在身旁,才華名滿京城,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

她原以為這世間除了長姐,便再無與她媲美的女子。

直到沈初黛兩年前從邊境回來,偶然一次出游面紗掉落被大才子柳讓瞧了一眼,柳讓當時便覺驚豔萬分,回去不吃不眠為她寫了詩數首。

這些詩傳滿了坊間,人人皆是好奇沈初黛究竟美到了什麽程度,就連忠國公府門口一度都被那些書生圍得滿滿,皆以窺得她真容為傲。

後來沈初黛的豔名更是越來越甚,竟是将她的名頭給蓋了過去。

這些傳言她本是不當一回事的,邊境回來的哪有嬌養在京城裏的閨秀精貴,直到去年春日宴沈初黛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她不光是人長得美,就連儀态也端莊文雅。

就是那時候,穆宜萱便将她放在心底,當成了暗暗較勁的對手。

穆太後照例先是問了沈初黛自身與家裏的情況,随後又問到了平日裏可有看什麽書,平日喜歡做些什麽。

穆宜萱心中憋着一口氣,不由有些期待她的回答。

卻聽她道:“回太後的話,只識得一些字,讀過《女則》與《女戒》,平日喜歡下棋打發時間。”

穆宜萱一愣,随即眸光不由有些鄙夷起來,深覺得将其當成競争對手實在不堪,對方不過是個空有美貌的草包美人罷了。

然而一個虛弱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

“通文識字,不自炫其才,能明大義,為賢德也。”

穆宜萱有些錯愕,新帝這是在褒揚沈初黛賢德,可她方才那般炫才,落入他眼中不就成了不賢德?

她精致妝點的臉龐頓時白了白,有些難堪起來。

如前幾次一般,沈初黛也順利被留了牌子,重新回到隊列中,他卻是有些心神恍惚起來。

今日的回答與前幾次一模一樣,為何這一次新帝出人意料地褒揚了她。

難道是因為救了小世子的事,新帝因着對忠國公青睐有加,她不過是沾光了忠國公府的光?

沈初黛越想越覺得是這麽一回事,一時間繃緊的神經也輕松下來。

松瓤鵝油卷已命人重新做,魏思雙也偷偷跟着流放的邱祿跑了,這一次應是不會有任何意外了。

沈初黛靜靜等待着,直到太監叫到魏思梧的名字。

魏思梧是魏思雙的繼妹,魏思雙跑了,魏家迫不得已只能臨時将魏思梧替了上來。

沈初黛不由擡頭瞧了她一眼,然而就是這一言讓她心頭一咯噔。

只見魏思梧步履僵直,眸子呆滞無光,就像是提線木偶一般機械無自主意識的往前走。

袖口間随風蕩起,偶然露出一絲光芒,再定睛一看卻發現那反射出光芒的東西似乎是一個……

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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