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回
皇帝實現了他的承諾,魏家得以免除一死,然而流放的命運卻是逃脫不了,流放的地點同邱祿一般,皆是清苦的嶺南。
因着采選出了紛亂,選後大典延期一個月,這段時間被留下牌子的小主們住在儲秀宮跟着教養嬷嬷們學習宮廷禮儀。
其中最數拔尖的便是穆宜萱與沈初黛。
與穆宜萱從小生長在宮中所不同,沈初黛是兩年前才回的京,每個禮儀動作都能盡善盡美婉轉自然,實在不易。
兩位小主雖是都被教養嬷嬷殷切地贊嘆,可穆宜萱明顯能察覺到嬷嬷們在誇贊沈初黛時更真心些。
就連在她身邊獻殷勤的秀女也少了一部分,跑去了沈初黛身邊。
小姐妹們的提議就像一顆落入土壤中的種子一般,在她心裏發芽壯大,終究是沖破了那層障礙,穆宜萱答應了這個提議。
剛用完晚膳沒多久,秀女梁媛突然找上了沈初黛,聲稱自己丢了母親遺留下的玉佩,似乎是掉在了白日裏學習禮儀的寶華殿。
夜裏頭黑,她不敢一個人獨去,便想請沈初黛陪她一道去。
梁媛原本也是圍在穆宜萱身邊衆多秀女的一個,不過自從救駕事件後,她便跑來了沈初黛身邊,小心翼翼地接近讨好。
沈初黛對于她,倒是不反感,随手披上大氅又拿了燈籠便想同她一道去。
剛踏出門,沈初黛步履又停下,轉過頭去瞧她:“寶華殿實在有些大,不如叫上嬷嬷與宮女們一道幫着找吧。”
梁媛害怕地搖了搖頭:“沈姐姐,此時出儲秀宮本就不合禮數,我可不敢叫嬷嬷她們知曉。”
她出自小門小戶,又是家中庶女,平日裏謹小慎微,對嬷嬷宮女們都極是客氣,小心翼翼。
這般反應倒也算正常,沈初黛卻隐隐覺得她的害怕裏還有藏着別的東西。
她開口道:“既然晚上出宮不合禮數,不如明天我們起早些,提前一個時辰起身去找吧。”
梁媛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指尖,臉色也白了白:“沈姐姐,這玉佩是我娘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要是不去找,想必這一整晚我都沒法安睡了。沈姐姐求求你了,就幫我一回吧。”
沈初黛眸光在她臉上兜轉,直到把她看到背後沁出汗來,這才輕輕一笑,提着燈籠走在前面:“走吧。”
夜裏的紫禁城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紅牆綠瓦上挂着一只只瑩瑩焦黃的燈籠,混合着冷白的月光,悠悠地灑在青石道路間。
長長的廊道間僅有兩人腳步的聲音,梁媛害怕地将臉龐往衣領裏縮了縮,緊跟上了沈初黛的步伐。
兩個人輕聲先聊着走到了寶華殿的門口,梁媛提前一步去推開門,随即似乎想到了什麽一般回頭道:“沈姐姐……”
她唇微微顫着,眸中地緊張似乎要溢出眼裏:“我突然想起下了課,我還去承安殿看了看,這玉佩也可能掉在了承安殿裏。你能不能幫我去承安殿找找?”
沈初黛幾乎猜到梁媛的意圖,以梁媛的性格與膽識,必定受人威逼利用,她只是有些好奇這背後之人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她輕聲道了句“好”,掉轉過頭進了對面的承安殿。
梁媛眸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那一點光亮逐漸湮沒在黑暗中,她這才忍不住癱坐在了地上,無聲落了淚下來。
——
沈初黛提着燈籠進了承安殿,這殿裏空空蕩蕩地,就連窗戶也緊閉着,垂下地帷幔紋絲不動,空氣中散發着一陣不易察覺的幽香。
她剛走進沒幾步,門口的門吱丫一聲關了。
沈初黛轉身回頭,只見一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站在門邊,他将火折子打開點燃了屋子裏的蠟燭,他不慌不忙地将門口四個蠟燭都點了方才回頭朝她嘿嘿一笑:“沈小姐。”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
這個道理鄭桧一早便知,只是從來沒有今日體會這般深,只見盈盈燭光落在她臉上,眸光婉轉,含情凝睇,宛若從古畫中走出的美人,姝色無雙,妩媚天成。
她就俏生生地站在那兒,等着他去好好疼惜一番。
鄭桧心砰砰地亂跳起來,一步一步靠近美人:“我是荥陽鄭家鄭桧,當今太後是我親表姑。我實在愛慕沈小姐良久,沈小姐若是願意跟了我,我便向表姑提出婚事,鄭夫人這個位置便是你的。”
沈初黛輕輕一笑:“我若是不願意呢?”
鄭桧有些燥熱的解了一顆盤紐扣,不懷好意地道:“這可就由不得沈小姐了,這裏可什麽人都沒有,沈小姐就算是叫破喉嚨也沒用,還是好好從了我才是。”
沈初黛嗓音泠泠:“不要過來。”
抗拒的冰美人更有誘惑性,鄭桧被激得心腸澎湃,忙是加快了腳步恨不得立馬勾住她盈盈一握的腰間,與她共赴巫山。
眼見着美人就在一步之遙,鄭玖咽了一下口水。
只是還未來得及觸碰到她的一絲一毫,美人冷凝着俏臉,一擡腳便将他踹……飛了。
踹……飛了?!!
鄭桧呆愣地躺在冰涼的地上,若不是尾椎幾乎裂了一般的痛感,以及離沈初黛三丈遠的距離,他是說什麽也不會相信美人纖細的一腿竟是有這般大威力。
沈初黛幽幽地說道:“我都說了不要過來,怎麽不聽呢?”
她從靴子裏拔出一只刀鋒泠泠的匕首,一步一步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鄭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驚叫道:“你想做什麽?!”
他想爬起身逃跑卻是悲哀地發現,剛剛沈初黛一腳重傷了他的尾椎,只要一動那疼痛便貫徹全身。
在極大恐懼下,再美得美人他也顧不得欣賞了。
鄭桧驚恐地不斷大叫着:“你別過來,你別過來!!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有沒有人啊!”
只可惜他為了方便行事,一早便将人調離了這附近,周圍空蕩蕩地連鳥雀都無,只有回聲回應着他的無助。
沈初黛笑吟吟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就算是叫破喉嚨也沒用,這句話我奉還給鄭公子。”
話語剛畢,她便毫不猶豫地将匕首猛地落于鄭桧兩腿之間。
禍出于此,便是禍根,她便替他除了。
随着鄭桧一聲淩厲慘叫,沈初黛絲毫不為所動,身姿輕盈地提起了一旁的燈籠,推開了承安殿的殿門,走了出去。
只是剛走了兩步,她便突覺不對,頓住了腳步朝一旁看去:“什麽人?”
那裏站了個修長冷冽的身影,男人的臉隐沒于陰影處,直到她擡起燈籠,微黃的燈光落于他臉上,他的容貌平淡,眸底暗沉如墨色堆積。
不是旁人,正是戴着“祝止譯”面具的陸時鄞。
沈初黛吃了一驚,随即冷下聲音:“祝小侯爺這是一早便在這兒看好戲了?”
陸時鄞神色有些懊惱:“有些遲了。”
“诶?”
陸時鄞淡淡解釋:“來的時候,這家夥已經鬼哭狼嚎起來,便未進去壞沈小姐的事。”
沈初黛臉色這才微緩,輕輕福了個身:“多謝小侯爺,事關小女清譽,那就請小侯爺勿要将今日之事告知于人。”
“這是當然。”陸時鄞回答地爽快。
見着沈初黛這就要轉身離去,他話語一轉:“沈小姐請我看了一場好戲,祝某應當回禮才是。”
他的聲音低沉微啞,像是世間絕妙的樂器,又像是最深處匍匐着暗獸伸着爪牙,引誘着她。
沈初黛不自覺地轉過了身去瞧他,只見他輕輕一笑,如細瓷般的手指捏着一只火折子,點燃了子在空中飄蕩的帷幔。
火舌宛若靈巧的舞女,在帷幔上不斷跳躍攀登,直至火勢越來越大,這光也越來越強。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冷戾陰郁的眉目沾染上了一絲煙火氣,竟是變得柔和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