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回

先是皇帝遇刺,後是承安殿大火。

不過是短短幾日時間,出了這麽多禍事,穆太後“思來想去”,請了欽天監監正薛弗前來開壇做法。

十二月二十七那日,薛弗在禦花園開壇做法了足足一個時辰,不少下了學的秀女都結伴前去。

沈初黛本不想去湊那個熱鬧,奈何長寧郡主陸含春閑得無聊,非将她拉了過去。

下頭一周都已擠滿了人,兩人便爬到了高處臺子往下看。

只見薛弗不惑之年,穿着一身深藍道袍,前後各自印了枚八卦圖,手中握了個拂塵,正端坐在軟墊上念念有詞地。

陸含春靠着圍欄,不時興奮地同她講:“聽說這薛弗卦象算得極準,我往日便想想算算,又不好意思。”

沈初黛莞爾一笑:“還有你不好意思的?還是說你想算姻緣,算什麽時候能嫁得好郎君!”

“沈姐姐,你說什麽呢!”陸含春害羞地掐了把她腰間的軟肉。

下一秒黑漉漉的眸子一轉,打趣道:“沈姐姐有我皇兄,自然是不必算姻緣了。”

沈初黛有些好笑:“這可不一定。”

“怎麽說?”

沈初黛纖細指尖輕點了下頭的薛弗:“說不定下頭的人就是來趕我出宮的。”

陸含春吓了一跳,捂住她的嘴:“薛大人是修道之人又是欽天監監正,怎麽會胡亂行事,沈姐姐莫瞎說。”

她小聲嘀咕道:“更何況我還期望着沈姐姐當上皇後之後罩我呢,你可別讓我的希望落空。”

沈初黛可不是瞎說,她是有自知之明,那承安殿大火的原因旁人猜不到也就算了,穆太後怎麽可能不知道這裏頭的乾坤。

好端端請來個道士做法,必定是另有圖謀,目标肯定就是她,要麽說她是妖孽,要麽說她生辰與皇上相克。

這套路她早就熟了。

沈初黛眸光一轉,從地上摸了塊小石子,陸含春瞧見吃了一驚,“沈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我就是好奇,他到底算得準不準罷了。他若真當厲害,必定能算出會有人會砸他,他便能躲開。若是躲不開,就證明他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說出來的話也不作數的。”

沈初黛掂了掂石子,悄聲道:“待會兒扔完,我們就順着長廊往後頭跑,他抓不住我們的。”

陸含春剛想說什麽,餘光卻是瞥見後頭輪椅上的身影,忙是拽了下沈初黛的衣袖,随即局促地叫了聲“皇兄。”

沈初黛順着她的視線看去,不遠處皇帝正坐在輪椅上,他披着藏青大氅,黑貂鼠暖帽下的精致面容依舊蒼白的,宛若上好的白瓷,僅有的顏色便是陽光下他淡色的眸,沉甸甸地泛着郁色。

她忙是将握着小石子的手藏在了背後,行禮道:“臣女參見皇上,皇上萬安。”

陸含春一心期望沈姐姐當皇後,當然不希望皇帝因此而對沈初黛沒了好印象,忙是開口道:“皇兄,我與沈姐姐不過是開玩笑,您可千萬別當真……”

“無礙。”

陸含春“诶?”了一聲看過去,只見皇帝正看着沈初黛,薄唇彎了個幾不可見的弧度:“薛大人是不是虛有其表,朕也很好奇。”

沈初黛長睫一顫,眸光露出幾分詫異,随即又有些猶豫。

皇帝淡淡一笑,随即吩咐下去:“讓侍衛們把各個通道攔了,無旨任何人不得進入。”

陸含春當即便懂了他的意思,通道都給堵了,就算薛弗派人來查,也絕對查不出什麽,便是查出什麽端倪也有他在背後撐着。

她怎麽覺得皇兄不是因為惡趣味,而是想縱着沈姐姐呢。

沈初黛沒有後顧之憂,便轉過身往下看,彼時薛弗已經從軟墊上站了起來,手捧着拂塵繞着法臺踏着北鬥步依舊念念有詞着什麽。

她當即瞄了準就将石子往下砸去。

她下手又快又準,那顆石子直中薛弗手背,當即便聽他痛呼一聲,手上的拂塵掉在了地上。

兩人瞧見薛弗的糗樣不由對視一笑,皇帝視線觸及沈初黛嬌嫩的臉上,只見她笑得露出了精致的貝齒,流盼的眸子彎得如同月牙一般,甜進了他的心底。

他忍不住也輕勾起了唇。

下頭圍觀的宮人們都沸騰了,紛紛往石頭砸來的方向看過來。

陸含春本做好了準備,剛瞧到薛弗被砸就往後退,卻是一時緊張前腳絆了後腳,往沈初黛的方向摔去。

沈初黛正好也在往後閃躲,身形不穩時被她這般一撞,便也一道往後傾倒。

然而卻沒有預想中摔在青石板,她的腰被突如其來的手臂一勾,身子一傾斜斜地便撞進一個懷抱中。

皇帝手臂輕攬着她盈盈一握的腰上,視線落在微微顫着的長睫上,在白如凝脂的肌膚上落下一小片陰影,唇是淡淡的菡萏色,細聞似乎還帶着清淡香味。

下一瞬,她便掙脫了懷抱跪在了地上:“臣女無禮,請皇上恕罪。”

皇帝如墨色浸染的眸深了一分,不免覺得有些失落。

他唇微微一動,卻覺得喉嚨疼癢難耐,細碎綿長的咳嗽出聲。

沈初黛伏在地面上,聽見這咳嗽聲不由有些擔心,方才這一撞不會将皇上舊疾撞了出來吧。

好在他并未有怪罪她們的意思,就這般放她們走了。

皇帝端坐在輪椅上,視線盡頭是她窈窕的身影,只見她越走越遠,漸漸的那一抹身影便消失在了眼前。

他沉默半晌,突然開口:“去打聽一下京城裏頭最有名望的媒妁,再備一份納采禮。”

一旁伺候的趙西愣了下:“皇上您這是?”

皇帝淡淡道:“給祝止譯提親。”

——

如沈初黛猜想的沒錯,那欽天監監正薛弗就是穆太後找來針對他的,他裝模作樣地将衆秀女的生辰八字與皇帝的配對,當日便得出結論沈初黛的八字與皇帝相克,若強行留在宮中恐會招致禍端。

第二日下朝後,穆太後便坐了儀仗擺駕禦書房。

禦書房的地龍燒得極旺,皇帝坐在上首,手中握着暖爐身上圍了一層毛毯,縱使如此他依舊是氣息虛弱,病恹恹的模樣。

穆太後極是滿意這個新帝,身體孱弱又聽話,不像他的兄長表面裝出一副唯命是從的模樣,背地裏竟是謀劃了十年,暗中要将他們穆家勢力一舉拔出。

好在她穆家根基深厚,又豈是他一朝一夕能撼動的,不過是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罷了!

至于如今的新帝就是心也無力,讓她多添了幾分安心。

穆太後與他母慈子孝地交談了會兒,方才進入正題,讓人将欽天監監正薛弗叫了進來。

薛弗跪地行禮後,方小心翼翼将昨日算卦結果說了出來。

皇帝坐在首座上不作聲,薛弗低着首漸漸有些忐忑不安起來,要說沈小姐真當是天姿國色,嬌豔不可方物,皇上聽了此話不願也是正常的。

過了半晌,皇帝突然開口卻是問出了個不相關的問題:“薛大人手受傷了?”

薛弗忙是将寬大袖袍往前頭遮掩了下道:“多謝皇上關心,不過是昨日做法時被一只石子所傷,并無大礙。”

皇帝捋了捋袖口,慢悠悠地道:“薛大人既是神機妙算、算無遺漏,為何連這石子都未算到。”

薛弗一愣,随即尴尬笑道:“都是下官昨日精力都放在了做法上,旁的實在是無暇顧及了。”

穆太後捧着杯盞靜靜聽着他們的對話,蜷縮的深綠色茶葉在水面上飄飄浮浮,她輕輕用杯蓋刮了刮開口道:“薛大人昨日繁忙,皇帝無需太苛責才是。”

她擺出一副替他着想的模樣:“若不是近日來皇宮多出事端,我也不會請薛大人來做法,好在及時發現了因由。你本就身體孱弱,需要藥石調養,精心伺候着,這沈初黛與你八字相克,為了你的健康,我也斷斷不能将其留在宮中了。”

陸時鄞不動聲色地看着她,握着暖爐的指尖微微撺緊,聲音卻是謙和有禮:“母後這話是要将沈初黛剔除選名單了?”

穆太後輕抿了下茶水:“我知你不情願,母後也是為你着想,此事便聽母後一言。”

陸時鄞睫毛微垂了下去,遮住了墨色暈染的瞳,讓人瞧不清他是什麽神色。

他猶豫道:“此事便沒有周旋的餘地了?母後,朕聽說三清觀道長有更改命格能力一說,不若下旨将其請來……”

穆太後将茶盞放下:“更改命格不過是外界謠傳罷了,皇帝怎麽放着薛監正的話不聽,聽信一個捕風捉影的謠傳?這沈初黛進宮不過數日,已經發生了這般多的禍事,實在是不宜留在宮中。”

陸時鄞面色有些難堪,沉默半晌方才艱難地開口:“那便……依母後之意。”

穆太後露出滿意神色,随即話語微緩:“沈初黛禦前救駕實屬有功,但命格與皇帝相克也是不争的事實,如此對待确實是委屈了,倒是可以用賞賜安撫着。”

陸時鄞心頭冷笑,打一巴掌再賞顆糖吃是穆太後一貫的手段,他一早便等着她這句話。

他裝作思忖良久,方有些為難開口:“沈小姐身為國公之女,從小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地長大,賞賜什麽倒成了難事。”

皇帝既已松口,賞賜什麽穆太後并不在意:“沈初黛既是救了皇帝的命,這恩賞便由皇帝來決定吧。”

陸時鄞不留痕跡地微勾了下唇角:“便如母後之意,封沈小姐為公主,賜顯陵為封地,食邑一千五百戶,黃金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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