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回

穆太後臉色一變,随即又很好地掩飾下去,封沈初黛為公主,屬實擡舉更不論這食邑與封地都極為富饒,實在太過!

只是她話已說出口,便沒有收回去的餘地,只能委婉開口:“邊境今年戰事紛雜,衆人皆知國庫不足,将士們也都與國同甘共苦,如今邊關大将的女兒因為救你得千倍之賞,讓他們怎麽想?聖上登基不過幾月,對國庫兵饷用度尚不了解,往後母後會一一說與你聽。”

陸時鄞咳嗽了幾聲,聲音有些低啞:“既然母後都這般說了,不如封邑前三年所得銅錢盡數賞給忠國公所駐邊關。至于珠寶玉器,大內并不缺,兒臣倒覺得豐厚預備的聘禮太重,略顯奢侈,不妨取三分之一酬謝恩人。”

穆太後細思越不對,自己這一出言怎麽又給搭上了三分之一的封後聘禮,她微凝了眉開口:“皇帝不可……”

得到的回應卻是陸時鄞一連聲地咳嗽,一旁的趙西忙是遞上杯盞伺候皇帝壓下喉間癢意。

他飲了大半杯茶方才停了咳嗽,蒼白的臉上浮起紅暈,漂亮的眸子水光發亮,似是有些傷心:“命格之說實為缥缈,沈小姐因此事便被剔除名單,實屬可憐。兒臣思及便覺得替她委屈又痛心。難道在母後眼中,兒臣一條命難不成連這些個身外之物都比不上?”

他精致的臉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可說到最後一句竟是含着悲痛,悲着悲着又是猛一陣咳,他瘦弱的身子不住顫着,幾乎要咳得背過氣去。

好不容易等他咳停了,穆太後想抽空說個話:“皇帝這是哪兒的話……”

話茬卻是又被皇帝直抽冷氣的咳嗽打斷,他精致虛弱的臉色更是蒼白,濃密的睫毛微合在一起連着顫着,似乎連睜眼都十分費力。

穆太後是看的心驚膽戰,皇帝身子虛弱,整日憑着藥石吊住一口氣,若真把他氣得病過去了,麻煩的還是他們穆家,要哪裏找得一個好控制又聽話的皇帝。

便只能道:“就依皇帝的意思。”

消息傳到沈初黛耳中的時候,她剛下了學回到屋子裏坐了沒多久,便聽見宮女丹竹在外頭敲門:“沈小主,您在屋裏嗎?”

丹竹是儲秀宮的宮女,平日裏對她極是殷切。

她喚了丹竹進來,只見注意到對方清秀的臉上滿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丹竹緩慢走過來,跪在了地上臉上滿是傷心的神色:“小主,奴才是替您委屈!”

“委屈?”沈初黛有些不解,“替我委屈什麽?”

丹竹眼裏沁出淚來:“奴才有個義兄在欽天監當差,聽他說欽天監監正薛弗算出卦象,說您的命格與皇上的命格相克,不适宜留在宮中。皇上竟是準了,賜了您公主的封號,如今司禮監已經在拟聖旨了,過不了多久……”

她傷心極了,當初與衆姐妹們一塊調來儲秀宮當差之時,各自都押了寶。

她原來押得是穆小主,後來沈小主救了皇上後,她就連忙改了主意。

誰知道沒過多久又出這一茬,如今改方向早就晚了,她真是太慘了!

沈初黛雖然一早就猜出薛弗是為她而來,一時間聽到此消息還是差點沒樂得笑出聲來,剛咧了下嘴角便迎上丹竹淚眼婆娑的模樣,她忙是低下頭極為憂愁地道:“怎麽會這樣呢?”

丹竹哽咽道:“就是,小主您這般好的人,他們怎麽可以這麽對待你?”

沈初黛裝模作樣掖了掖眼角,敷衍地附和道:“就是,他們怎麽可以如此對我?”

她又想起一事,“丹竹,我想請你幫個忙。”

丹竹擡起眼,眼角不住流淚:“小主,您吩咐便是。”

“好。”沈初黛感動地點點頭,“你去幫我……”

丹竹心中染起希望,沈小主身為國公之女,自是有門路解決此事,只要聖旨一日未下來,這事還算不上定數。

只要沈小主利用人脈,定能解決這小小挫折的。

她忙是點頭:“小主,您是要奴才去給國公爺傳信嗎?”

“不是。”沈初黛搖了搖頭,她猶豫了下似乎有些難以切齒。

丹竹心裏十分感動,連沈小姐都覺得為難的事,沈小主竟願意交給她!

她忙是表忠心:“小主您盡管吩咐,奴才願意為您上刀山下火海,便是再難奴才也願幫您。”

沈初黛輕聲道:“好,那你再去幫我打聽一下,皇上究竟……”

丹竹點點頭,一臉期待的模樣。

沈初黛聲音依舊有傷心之色,“賜了我多少食邑?”

她似乎仍是覺得不夠,又忙是補充道:“還有,再打聽打聽封地,那封地可富饒,離京城遠嗎,好吃的多嗎?”

丹竹:……?

——

長寧郡主陸含春也收到了消息,披着白底綠萼梅刺繡鬥篷風風火火地便闖進了屋子。

彼時沈初黛正歪在床榻上開開心心地磕着瓜子,一聽這動靜忙是将手中的瓜子和瓜子殼全推進了床褥裏,将唇上的胭脂迅速抹到眼角,擺出憂傷狀。

陸含春一踏進裏屋瞧見的場景,便是她望着窗外的梅花,眸中閃着如霧氣般的愁緒,一張俏臉素白着,只有眼角微紅,平白惹人憐惜。

“沈姐姐,你也聽說這消息了?”

沈初黛拿出絲帕掖了下眼角,點了點頭。

“這聖旨還未下來,便不算數。”陸含春上前便抓住她的衣袖,“走,我帶你去找皇兄評理去,你可是救了他性命,他不能這般恩将仇報!”

沈初黛唇微張,嗓子卻因瓜子磕多了而幹癢,拿絲帕捂住唇咳了幾聲。

拿開時卻是瞥見那絲帕上沾染了眼角的胭脂,她忙是藏在了背後。

哪知陸含春瞧見了,神色有些驚疑不定:“沈姐姐你……”

沈初黛暗覺不好,剛想出言搪塞過去,卻是沒想到她露出了一絲驚悲:“沈姐姐,你竟咳出了血,你癡心為皇兄,奈何這癡心錯付,我都替你難過。”

沈初黛:……?

陸含春扯住她的手腕,“今日我非得替你讨個說法不成了。”

沈初黛被半拽着出了屋子,外頭早已聚集了一衆聽了消息而來的宮人們,瞧見沈小主眼角泛紅的楚楚可憐模樣不由皆是有些唏噓。

她不好将手扯出來,只能悄聲勸說着陸含春:“含春,皇上如此必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就不要去為難皇上了。”

兩人拉拉扯扯地走到了儲秀宮門口,迎面便撞見了穆宜萱,她身後跟了個穿着精致眉眼微挑的宮女秋雪。

秋雪瞧見了她們,先是行了個禮方道:“長寧郡主,方才奴婢前去寶華宮找您,那兒的奴才說您來了儲秀宮,奴婢便來看看,沒成想趕巧正是撞見了。”

陸含春私底下沒少撞見秋雪做些腌臜事,她本就讨厭這個仗勢欺人的奴才,橫眸看了眼,沒理好氣地道:“沒瞧見我在忙嗎,還不快讓開。”

秋雪是宜歡公主的貼身婢女,宜歡公主又是穆太後膝下的獨女,金尊玉貴受盡千嬌百寵長大的,連帶着她們這些奴才也跟着水漲船高,便是先帝的後妃待她們都不得不客客氣氣。

平白被嗆了,她心頭有些微惱:“長寧郡主,奴婢是奉公主的命前來找您,公主在等您,有什麽事還能比公主的事更為重要的?”

陸含春白了她一眼,抓着沈初黛的手腕便要踏過門檻,秋雪眸光在沈初黛的臉上掃了一眼,便立刻明白過來。

她有心攀附穆宜萱,忙是攔住了陸含春:“郡主,事實皆有定數,郡主想要改既定的事實恐怕不易,奴婢還是勸您別白費心思了。”

陸含春直接甩了個巴掌上去:“主子做事哪有你這個奴才叫嚣的份,再攔我我便還打你,打到你服為止!”

穆宜萱在一旁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溫言道:“郡主,秋雪姑娘畢竟是公主手下的奴才,您這般動手不太好吧。”

沈初黛不動聲色的瞧了她一眼:“穆小姐,這個奴才以上犯下,強行阻攔郡主,難道不該罰嗎?還是說穆小姐并不将禮法尊卑放在眼中。”

穆宜萱俏臉一白,沒想到她如此牙尖嘴利,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怼過去。

秋雪捂着脹疼的臉躲在一邊,眼見着兩人就要走出儲秀宮,她陰陽怪氣道:“郡主恐怕不知曉吧,沈小姐的命格與皇上犯沖,不論是遇刺還是承安殿大火皆是此因,這般禍端豈能留在宮內!”

雖說沈初黛封為公主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可其中緣由卻是被皇帝壓下,僅有幾個人知曉,宜歡公主也是沖穆太後撒嬌得到的消息。

秋雪卻是不知,随口得說了出來,一旁圍觀的宮人不由皆是議論紛紛,看向沈初黛的目光也變了。

陸含春氣得要命,“賤婢,你說什麽胡話呢!”

她想上前再甩幾個巴掌教訓,卻是被沈初黛攔了下來輕聲道:“郡主,算了。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既然是因此,看來這一趟确實沒必要。公主找你想必有要事,您還是趕緊去吧,別為了我惹公主不開心。”

陸含春本想留下來陪她,卻還是被她勸走了。

宮人頓時得知這個消息少不得要議論一番,沈初黛也不想留在此事招人話柄,便獨自一人出了儲秀宮逛逛,沒成想宮後頭竟是有個小佛堂,清淨得很。

她跪在蒲團上瞧着用着面前莊嚴慈悲的佛祖,感受到心情平靜,隐隐卻泛着歡騰。

得知進宮選秀之時,她心情是沮喪的,還是祖母帶她前去寺院上了香又占了卦。

卦象上說,叫她不要逃避,一切順其自然。

她本是不信,也做過逃避但還是不得已入宮來。

卻是沒想到船到橋頭自然直,最終竟是真如了她的願。

沈初黛伏在蒲團上,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心的樂起來,只是怕旁人聽到了聲響,她連笑都不敢出聲,眼角還憋出了幾滴喜悅的淚花來。

過了良久,她才起身拜了三拜離開佛堂。

她的身影消失在宮道口,趙西方才從角落中将坐在輪椅上的皇帝推出來。

陸時鄞眸像是墨色浸染,帶着陰郁冷戾的光,想及方才的情景不由又是暗了幾分。

她伏在蒲團上哭得那般傷心,纖細的肩微顫着卻是強忍着不成聲,離開時瑩白頰上還泛着晶瑩淚光,楚楚可憐得讓人心疼。

原來他一直都誤會了。

她原是想留在宮裏,留在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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