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三回

沈初黛定定地看着容毓,見他神情不似作假,方才将刀收了起來。

“你怎麽會知曉?”

容毓未作答而是同小魚道:“小魚,這破廟漏風,需要生火,麻煩你出去撿些樹枝來。”

小魚看了眼沈初黛又看了眼容毓,知曉他是想借故将自己調離此處,沒吭聲點點頭便離開了破廟。

沈初黛看了眼屋檐,淡聲道:“我與真人有事相商,上面的弟兄也暫時離開吧。”

感受到上面的遲疑,她又補充道:“放心好了,我暫時不會殺他。”

待人皆走幹淨了,容毓這才捋了捋衣角處的褶皺:“想必沈小姐已經知曉,自己存活的世界是一本書了吧?”

沈初黛微颌首,眸中閃出一絲異色:“你也是穿書而來,你知曉我重生是因為這一切你也經歷着?”

“不。”

容毓解釋道:“我只是原書中的一個角色,因為一些機緣巧合,窺得天機罷了。”

他将眸光落于那微薄的燭火上,聲音淡淡的:“這世界是一本書,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人設與使命。”

“正如我在選後大典所說——”

沈初黛唯恐他又說那些拽文嚼字的話:“那些我聽不懂。”

容毓輕輕一笑:“簡單來說,皇帝人設就是‘百分之百英年早逝的皇帝’,無論他如何掙紮,作者要他三更死,他礙不過四更。”

“那我的人設?”

“百分之百給英年早逝皇帝殉葬的秀女。”

沈初黛:……

她的人設真的好簡單粗暴、完全不做作呢!

她長睫微垂下來,遮住眸中的複雜:“既然我們的生死皆由作者掌控,那為什麽還要讓我不斷重生,去改變注定的死亡?”

容毓清俊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悲天憫人:“書中的沈小姐是個嬌養在閨中、不谙世事的國公小姐,日子倒也過得安穩,直到十三歲那年,沈家滿門男兒葬身于沙場。忠國公府只有老太太一人主持,然而老太太年歲大,這國公府的事務又太過操勞,沒幾年也去了。後來沈小姐受诏去宮中選秀,突逢皇帝駕崩,她殉葬而死。”

“十三歲那年……你指的是嘉峪關一役?”

“沒錯,若是沒記錯,那是你參與的第一場戰役。”

容毓微微颌首:“是你及時發現了陷阱,抓出了敵方的眼線,将計就計引敵人夜入大本營,将其一舉擒獲,大敗了敵軍,贏得了此役。故而沈家滿門男兒活了下來,忠國公府也日益鼎盛。”

沈初黛明豔的臉龐被微弱的燭光照着,微微斂了一絲鋒芒。

她沒想到原主的經歷竟是如此凄慘,若不是她想有一技傍身,靠自己的本事闖出一份天地,上戰場歷練湊巧救了沈家,恐怕沈家的結局與原書別無二致。

一想到此,她便深覺得膽寒不已。

沈初黛低聲道:“我還是不明白,這與我的重生有什麽關系。”

“原書中沈初黛是個無父兄儀仗、更無武藝傍身的孤女,皇帝的頭七,便被迫殉葬同皇帝一道去了。可你不一樣,你既有精湛武藝,父兄又待你如珍寶,他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你殉葬。”

容毓解釋道:“所以你的死就是個悖論,悖論導致了書中世界自動重啓,清理邏輯錯誤,十四天為一個輪回,故而你會重生回到皇帝死前的第七天。”

沈初黛眸光一亮:“既然悖論解除,我便不必再受重生之苦?”

容毓卻是搖搖頭:“如今發展雖以離原書劇情相差甚遠,但他的人設還是會不斷執行。”

沈初黛:……

她驚了:“你的意思是他還是會死?!”

她回過神來:“所以你在選後大典上指定我為皇後,并非是因為受攝政王指使将皇帝與沈家一網打盡,而是因為你想我貼身保護皇帝?”

并不是,他只是按照陸時鄞囑托罷了。

只不過他身為道者,是不好撒謊的,但可以避而不答。

容毓只道:“攝政王雖指使了我,但我在選後大典當衆擺了他一道,方才沈小姐斬殺的人便是攝政王派來暗殺我的。只是這“一網打盡”,沈小姐何出此言?”

沈初黛将她當日的分析全盤脫出,完了她拍手道:“我覺得我的猜測很合理啊。”

容毓的神色有些古怪,當然合理,合理地不能再合理了。

陸時鄞那個瘋子的邏輯,常人一般難以理解得了,畢竟誰能想到他瘋狂到拿自己的命犯險。

困惑在沈初黛心頭多時的謎團一時解開,她不禁有些感慨萬千。

邊境她是注定回不去,既然将軍做不成,那就嘗試做個好皇後。

——

選後大典剛一結束,宮中便緊鑼密鼓地為大婚做着準備,大婚定在三月下旬,剛好是春風和煦、百花争放的季節。

宮裏頭又連派三個教養嬷嬷來教導,不光是宮中規矩,更重要的是教如何做好一個稱職的皇後。

時間太緊,沈初黛不得已只能日日留在家中學規矩,唯有春日宴方得以帶着妹妹們出來透透氣。

衆人顯然對她這位未來的皇後極是好奇,她光是坐在位置上吃點心,便又一茬又一茬前來搭話。

便是出來玩也得不了消停,沈初黛将一碗糖蒸酥酪吃完,便準備站起身躲清靜,剛放下了勺子便聽見拉扯的動靜。

擡眼看去才瞧見是新建伯家的二公子張經文,攥着柳讓的胳膊往這兒扯,嘴中念念叨叨地:“我的柳大才子喲,你不是癡迷沈小姐,甚至不吃不眠為她寫詩數首嘛!如今沈小姐要進宮了,以後相見的機會便少之又少,你還不趕緊趁這個機會多說幾句話呀。”

柳讓奮力掙紮着,奈何自己一介文人比不過張經文那個武夫,被硬生生拉扯着向前。正糾纏着他對上了沈初黛清盼的明眸,他不禁打了個冷顫,連連叫苦。

外頭有關沈小姐絕世美貌的傳言紛紛,最為出名的便是她偶然一次出游面紗掉落被他柳大才子瞧了一眼,當時便覺驚豔萬分,回去不吃不眠為她寫了詩數首。

這些詩傳滿了坊間,人人皆是好奇沈小姐究竟美到了什麽程度,就連忠國公府門口一度都被那些書生圍得滿滿,皆以窺得她真容為傲。

但他們哪裏知曉這裏頭的實情!又哪裏知曉沈小姐的可怕!

當時沈小姐從邊境回來不久,鮮少出門便是偶有出門也是頭戴帷帽,無人知曉她的真實面容。

那一日他吃醉了酒,正好撞見了頭戴帷帽的沈小姐,他一時犯了葷趁其不注意摘了那帷帽。

讓他驚詫的是帷帽下的那張臉,不同于京中閨秀的細膩白皙,她的肌膚呈健康的小麥色,還隐隐有數道清淺不一的疤痕。

他當即吓得驚叫了一聲。

……然後被暴揍了一頓。

那個魔鬼還罰他連夜為她作詩十七首,不然就砍了他的手指,吓得他忙是滾回家作詩,一夜冥思苦想抓耳撓腮才寫出那些來。

結果外頭卻傳成了他驚豔于沈小姐容貌!他恨!

縱使沈小姐後來真的出落成絕色,他心底裏的恐懼還是沒有一分消減。

柳讓鼓起勇氣又瞥了眼,見她本來準備站起,又坐了下去笑眯眯地觀賞着他的掙紮。

他眉頭一抽,魔鬼就是魔鬼!漂亮也改不了她是魔鬼的本質。

“經文,別鬧了。”一只如細瓷般的手突然出現穩住了那兩人的糾扯。

沈初黛微微一愣,擡眼看去那人穿着藏青繡雲紋華袍,漂亮的眼眸郁沉沉地,盛滿了冷戾之色,正是許久未見的祝止譯。

瞧見祝止譯,她神情不由有些複雜。

之前被剔除選秀名單出宮後,淮陰侯府便讓媒人上門送了數十擡的納采禮,将花廳前的院子給塞得滿滿當當。

先是一對被綁的結結實實肥碩的雁,兩匹健壯的汗血寶馬,十八只通透純淨的玉如意,五十八對龍鳳成對喜镯,八十八對足金錦鯉,一百零八匹江南雲錦蜀鍛,一百二十八匹各色彩繡軟煙羅,還有海味、聘餅、四京果、茶葉、酒數不勝數。

把她驚得有些目瞪口呆。

祝止譯究竟是來求親呢,還是來炫富呢!

好在父親知曉她的心思,又讓媒人将納采禮送了回去,只道考慮考慮。

後來她被選為皇後,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可她有時還是忍不住想,這求親是淮陰侯的意思,還是祝止譯的意思。

這話當初未問出口,現在便更沒法問出口了。

如今突然遇上了不免覺得有些尴尬,好在祝止譯從頭至尾并未往她這兒看一眼,便将兩人拉去別地吃酒去了。

沈初黛在園子裏讨了會兒清淨,便到了該走的時候,只是走到門口卻有車夫來報,馬似乎吃了不幹淨的東西,恐怕無法拉車了。

長寧郡主陸含春恰好跟在後頭聽到了話,熱切地道:“沒關系,我送你們回去。”

只是碰巧她今日帶來的馬車稍小,只足夠坐得下三個人。

沈初黛見狀便道:“含春,麻煩你先将我這兩個妹妹送回去吧。”

沈初蔓聽了忙是有些擔心:“姐姐那你怎麽辦?”

“你們回去了再通知人來接我不就行了。”沈初黛莞爾一笑,“回去了還要被三個嬷嬷念叨,我剛好在這兒躲躲清淨。”

“那我同姐姐你一道等,三妹妹你先回去吧。”沈初蔓忙是說。

就在這時園林的管事湊了過來:“小的這兒倒是有一輛馬車,沈小姐若是不嫌棄,可以坐小的這輛。”

這般問題便解決了,兩個妹妹與陸含春一輛,她與歌七一輛。

沈初黛謝過管事,又讓歌七塞了銀子,這才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跟着陸含春那輛從園林行駛上官道,然而就在路遇岔道之時,外頭的車夫突然将歌七扔下了車,便駛向遠離京城那道。

陸含春聽到動靜叫停了馬車,見着歌七孤零零一個人跌坐在岔路口,忙是急聲問道:“你家小姐呢?”

卻是聽歌七喃喃道:“完了。”

陸含春急瘋了:“可不是完了……”

“我是說賊人完了。”

歌七轉過頭去,輕輕一嘆:“小姐這段時間心情不好,正愁沒地方撒氣呢。”

昏暗的馬車裏,沈初黛明豔動人的臉龐籠于陰影處,默默從靴子裏掏出了個匕首,又從香囊裏掏出了個磨刀石。

……開始磨刀。

剛把匕首磨得锃亮,馬車猛地便停了下來,随之傳來了打鬥聲,她心頭一驚忙是撩開簾子往外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身輕如燕,拿着一柄長劍與黑衣人纏鬥着。

她還沒來得及跳下馬車,最後一個賊人便已被對方解決掉。

沈初黛:……

她不由咬牙切齒起來:“祝!止!譯!”

對方轉過身來,如墨暈染的眸帶了點點亮色。

他輕輕一笑:“這算是感謝?沈小姐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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