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1-
又一大杯冰涼辛辣的清冽酒液順着食道灌入腹部,絞痛感從腸胃深處翻江倒海般地席卷而來直逼心頭,讓齊朝宗感到一陣惡心。他趕忙沖衆人簡略地打了聲招呼,強忍着胃部的不适,匆匆小跑至盥洗室。
這已經是他今天因劃拳輸掉而灌下去的第二十多杯啤酒。
願賭服輸,齊朝宗并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只是厭惡這具每況愈下的羸弱皮囊。
自願沉溺于黑夜,就別奢求黎明的曙光降臨身旁。
胃部像要燃燒般地劇烈痙攣着,鼓脹的酒氣似争先恐後地湧上氣管,如鲠在喉,上也不行下也不得,氣體的不斷膨脹讓齊朝宗感覺幾近窒息,似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用力扼住咽喉,輕而易舉地便可将其扭曲錯位,捏成兩截。
齊朝宗俯身趴在洗手池上一陣嘔吐,因大半天都粒米未進,早已空蕩蕩的胃部內沒有任何可以掏空的食物殘渣,吐出的僅僅只有無法遏制住的無盡酸水。
身後傳來鞋底摩擦地毯的輕微細響,齊朝宗趕忙咳嗽了幾聲,希望以此抑制住胃內不斷上湧的酸水。但卻只是徒勞,胃部的脹痛感卻反而愈發加劇,似有鋸子在腹內來回拉鋸着,胃部好似一個将要炸裂開來的碩大氣球,刺痛而酸脹。
一塊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小塊方巾映入齊朝宗的眼簾。
方巾是如初冬新雪和中秋皓月般純淨的純白色,潔白明淨到令人有些晃眼。
齊朝宗知道這是誰給的,卻并不想接下。
劇烈的咳嗽牽動着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已經所有的思緒仿佛都被分解離析,意識已被剝離揉碎成細細流沙,向四周漫無目的地擴散而去,唯餘這具內部早已如失去了發條的八音盒般崩壞殘缺的軀體茍延殘喘着。
幾小時前玩真心話大冒險時,對方所說的話語再次回響于耳畔。
在午後每日例行的真心話大冒險中,有人開創了選擇真心話的先例——
對方正是這裏的老板,那個有着雙狐貍眼的薄凉男人。
因為參與的次數并不算多,這還是對方第一次輸了牌局,衆人見他居然破天荒地選擇了真心話,更是将人類獨有的八卦心理發揮到了極致,如蚊蚋般嗡嗡地叫嚷個不停,抛出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刁鑽。
衆人對他是gay的事實早已心知肚明,齊朝宗雖未曾聽過确切言論,但在衆人添油加醋的描述聲中,齊朝宗中對此也略有耳聞,加之對方釘在右耳上那枚小巧的銀色耳釘,齊朝宗對此便更加深信不疑。
“溫總,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沒?”一個長得就像個瘦猴似的小矮個用他那如動物啼鳴似的尖細嗓音笑嘻嘻地開口詢問道。
“對呀,你之前的事情都藏着掖着的,都不說出來很兄弟我們分享分享,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就是就是,這事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又不像那誰,竟幹些偷雞摸狗的壞事……哎哎,又不是說你,你激動個什麽?”
聽聞此言,還在因究竟該問什麽問題而喋喋不休的衆人立馬統一了戰線,齊聲起哄附和小矮子的問題。
“我看溫總對之前那個什麽小晨就挺不錯的,不會是喜歡他吧?”見對方并不答話,像是在思索如何回答這個并不算難回答的問題,平時嘴巴就沒怎麽閑過的胡須男的嘴巴再次翕動了起來,像機關槍似地響個不停。
“才怪呢,他總共才來了幾回呀?溫總的審美觀可是很端正的,才不會像你一樣專挑那些歪瓜劣棗的撿呢。”嬰兒肥青年自然也不會放過和對方拌嘴的大好機會,再次施展了他那高超的損人大法。
“扯犢子,到底是誰眼光不好了……”
“這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你上上次,哦不,是上上上次帶來的那妞兒不就是最好的印證。臉比我的洗臉盆都要大,真是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大衆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不是你審美觀有問題那是什麽?”
還未等胡須男把反駁的話語全部說完,嬰兒肥青年便打斷了他那毫無底氣的辯駁,一邊說着,還一邊搬着指頭細數了下到底該是胡須男帶來的第幾個姑娘。
倆人那毫無懸念的日常争吵又引來了衆人的一陣哄堂大笑,男人倒也不着急着催促大家安靜,盡由得他們去胡亂瞎猜。
等到衆人終于争論乏了,記起目前八卦的重點究竟該是什麽的時候,嘈雜無章的議論聲如海水退潮般逐漸平息後,現場瞬間變得鴉雀無聲,衆人皆是一副翹首以待的急切模樣,靜待對方開口時,他才停頓了一下,緩緩道:
“或許算有,”
明晃晃的各色燈光交織在一起,幾近人手一只的香煙所散逸的輕薄煙霧聚攏成團,扭結成一股若即若離的淺白漩渦,最終卻仍然被人們狂亂無序的零碎舞步所無情踏碎,只剩下了支離破碎的滿地光影。
對方的視線掃視過衆人,升騰而起的煙霧雖然有些迷蒙了齊朝宗的雙眼,但他卻分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不落痕跡地多加停留了一小會兒,含着些說不清道不盡的奇妙感覺。
但等齊朝宗去細加追究時,和往常并無二異的笑意又重新充盈滿了對方的雙眼,那種溫熱粘稠的眼神變成了自己在這令人眩暈的激光燈下的一種恍惚錯覺。
聽此回答,衆人皆是心領神會,裝出一副如夢初醒般的樣子,提高聲調“噢一一”了一長聲。
但人的好奇心理哪那麽容易滿足,這個模棱兩可的模糊答案立馬又引得心直口快的人繼續追問道:
“那溫總介意讓我們知道是誰麽?”
“按規則來說,一盤只有提一個問題的權利,我可不需要回答這個問題。”,見衆人皆是一副上當受騙欲言又止的抓狂模樣,他才彎了彎他那雙璀璨生輝的狐貍眼心滿意足地繼續道,
“他就像一只獨特迷人而又彷徨無措的金絲雀,自缢孤傲而又孑然伶仃,我希望他能飛入我親手為他編制的絕美牢籠,而又不希望他離我太近為我遍體的倒刺所傷……”說到這裏,對方稍微停頓了一下,別有深意地遠遠沖齊朝宗這個方向瞟了一眼:
“我無法引領他走向光明的懷抱,只能帶他墜入無邊的地獄深淵。”
對方的最後這番話語,聽得腦內本就一片混亂的齊朝宗內心一陣心悸。
他不是情商為零的傻瓜,反應也并不遲鈍,他不可能不清楚這段話中的言下之意。
但我早已一無所有了,那顆被世俗蛀蝕得千瘡百孔的腐爛之心,大概是我所能抓住的最後一件物什了吧。
齊朝宗在心中暗自告誡自己,
我不能再失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