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蒙的細雨沒有下很久,但是雨停了霧又重了,傅惟演開車又過了幾個路口,這才找對地方。
孫牧早已經等在了早餐店門口,看見他從遠處大步流星的過來,大老遠就松了口氣。
傅惟演走近了才上下瞅了他兩眼,有些納悶:“你這是什麽表情?”
“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孫牧笑笑:“舊情人學成歸來意氣風發,一般人不都得疙瘩一下?哪有立刻約到老地方吃早點的。”
“至于嗎。”傅惟演笑笑,擡腳往裏走。
孫牧說:“怎麽不至于,不過有一點啊,”他拽了下傅惟演的胳膊,低聲道:“韓韬說他是剛回來,但是我可聽說他回來半個月了。今兒早上……”
傅惟演腳步一頓,扭頭看他:“今兒早上怎麽了?”
“今兒早上是個私家車送他過來的。”孫牧看他一眼:“那司機我看着有些眼熟,但是沒認出來。倒是對他挺體貼的,下車了又是遞傘遞衣服的。”
傅惟演聽了這話有些遲疑,過了會兒卻又搖頭笑笑:“這倒是巧了。”
倆人一前一後上了樓,又熟門熟路的往右一拐,進了一個小包間。
這家早餐店有些歷史了,剛開始是做南京小籠包的,卻又賣豆漿油條豆腐腦,南北混合,味道齊全。傅惟演當初進來吃飯還是因為好奇——那時候他們仨還都是學生,閑的發黴了出來逛。到了這趟街上,傅惟演就不走了。他問人老板,學校周圍都是杭州小籠包,怎麽你家就是南京啊,不行,非得嘗嘗南京的有啥不一樣。
那時候幾個人都不餓,傅惟演說要嘗,孫牧和韓韬就跟他後面拉開架勢。等包子上來了,傅惟演吃了一個就不吃了,說難吃,頂得慌。
幹小本買賣的最煩這種人,老板被氣得成了豬肝色,孫牧正琢磨着一會兒要幹架的話怎麽個跑法呢,韓韬那邊就付上錢了。
韓韬身上沒零錢,遞給了老板一張整的。
老板氣哼哼地說找不開。
韓韬說不用找,您這東西好吃着,我們以後天天來。說完又指着傅惟演剩下的兩屜包子說,還得麻煩您給包起來,我帶回家給我姥兒嘗嘗,她就喜歡嵊州的這口兒。
三人回去,孫牧好奇地問嵊州是哪兒啊?韓韬就在一邊解釋,這些店取名如何如何,實際做法如何如何。只有傅惟演在那關心:你給的那錢得吃幾頓啊?
韓韬說,這個得看你了,你願意陪我來吃幾頓算幾頓吧。
傅惟演看着他笑,後來三人又來了一次,再後來孫牧自覺退出,看着那倆早去晚歸,吃成了一對兒。
孫牧是傅惟演的鐵哥們,一個褲裆尿尿的交情,哥們談對象的時候他支持慶祝,哥們被人踹的時候他也義憤填膺,現在哥們的前任回來了,孫牧就有些搞不大懂眼前的形勢了。
韓韬也是剛到不久,傅惟演推門進來時他正好打完一個電話。倆人相視一笑,還都挺自然。
店夥計及時送了早餐上來,一大籃的油條,三碗豆腐腦,還有碟兒鹹菜。
孫牧先開口,笑着說:“還以為韓韬在國外待久了會養個外國胃呢,沒想到這麽重口,一回來就吃油炸食品。”
韓韬低頭一笑,卻道:“剛回來的時候可吃不慣,我這是适應了兩天的。”他歪頭想了想,道:“我回來快半個月了。”
“……哦?”孫牧一臉驚訝:“你昨天不是說才回來嗎?”
韓韬說:“我不這麽說,傅惟演能出來嗎?”
“不至于,老同學吃個飯,多了不說,十分鐘的功夫還是有的。”傅惟演擡頭沖他笑笑,問:“回來都還适應?”
“嗯,挺适應的。”
傅惟演态度好就什麽都好說,仨人慢慢找回原來的聊天狀态,有說有笑邊吃邊聊。
話題轉來轉去,不免提到以前,韓韬微微沉默了一下,有些試探地問傅惟演:“怎麽,我聽孫牧說你現在打算找個人結婚?”
傅惟演愣了一下,看了他一眼。
韓韬臉上一熱,依舊問道:“怎麽回事,以前你不是說崇尚自由,不會為了某種既定規則形式而降低自己的生活品質嗎?”
“此一時彼一時吧,”傅惟演搖頭:“年輕時說的話哪能當真。”
韓韬點頭:“也對,人年輕的時候沖動易怒,容易說些混話……的确有很多不能當真。”
他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追問,卻不料孫牧突然插了一句:“哎對了傅惟演,你說要給我帶的羊絨大衣呢?”
“借出去了。”
“借給誰了?”孫牧頓時瞪眼:“我特麽新買的,自個兒還沒摸一下呢你怎麽就給借出去了?”
“快得了吧,就那騷唧唧的顏色,不穿上都顯不出來你臉黑。我給它找到正主了。”傅惟演從錢包裏抽出一張卡,扔過去:“給,自個拿着去買件新的吧。”
“滾吧,裏面那十塊八毛錢還是我存的呢,少來這一套!”孫牧一臉嚴肅,探究道:“不行,衣服不要了我也得問出來,快說,是哪個小妖精穿了我的羊絨大衣!”
“是個已婚的小妖精,”傅惟演打了個哈欠,擺了擺手道:“不行,我昨晚手術上到四點多,就在車裏眯了一會兒,嚴重缺覺了。你倆先吃着,我得回去了。”
——
楊炯卻不知道自己平白多了小妖精的外號,也不知道這衣服不是傅惟演的。
他在手裏仔細看着衣服的标簽,發現這衣服料子精細,純羊絨的,再算了算,壞了,幹洗費就要四五十。
他打車錢都沒這個多。
楊炯頓時心疼,衣服都拿了,穿不穿肯定要給人洗一下才能送回去的,要不然說不過去。可是平白多出這個支出,他又心疼,都不知道傅惟演是幫他還是坑他了。
雨絲慢慢消停了,小風還吹的緊。楊炯沒忍住忙把衣服穿了上去,這下一上身,頓時就不想脫了——他前年就想買件這種面料的大衣,之前流行的時候圈裏人幾乎人手一件,都說這個面料輕盈保暖性好,穿着也很好凹造型。楊炯幾次下了決心攢錢,結果最後卻又不舍得——這邊冬天雪大風狠,人家穿羊絨大衣的多半都開車,可他不行,在路上來回奔波,好衣服也給糟蹋壞了。
楊炯穿這大衣十分小心,側着身子進了民政局的大門,生怕給刮了蹭了。到了室內放下心來,又看這號碼稍大,他穿着肩寬撐不起來,于是把腰帶紮了紮。
江志宏沒有遲到很久,楊炯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到了光明大道上。沒多久到了大廳和楊炯彙合,臉色有些憔悴。
楊炯道:“證件我都帶了,現在人不多,直接過去嗎?”
江志宏應了聲,倆人一塊去了最裏面的同性專用窗口。
辦證人員正在電腦上看淘寶,聽說辦離婚證,擡頭看了他們一眼,末了一頓,又打量了一下楊炯。
楊炯頓時緊張,他雖然一直沒怎麽有名氣,但是萬一這人是他粉絲呢?
他和江志宏一人一邊悶頭簽字,過了會兒才見辦事人員沒忍住,欲言又止地問他:“你這項圈哪買的啊?結實嗎?這得多大的直徑?”
楊炯沒料到人家是問這個,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又怕自己估量的不準,道:“我朋友送的,感覺還挺結實的,多大號我還真不知道,等我給你問問。”說着就要掏電話。
江志宏卻按住他說:“這個時間你朋友還沒起吧,別吵到人家睡覺。”說完又對辦事員點點頭,問:“還需要其他手續嗎?”
辦事員忙擺手:“沒有了。”
證件當天可取,前後也就花了半個小時。楊炯出門的時候還琢磨着給人問問自己的項圈什麽牌的,江志宏實在忍不住,提醒他:“你不用跟他說了。”
楊炯疑惑的看着他。
江志宏說:“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在看購物網站。上面開着的是福來希的頁面。”
楊炯問:“福萊希是什麽?”
江志宏沉默了兩秒,道:“狗繩。”
楊炯:“……”
江志宏又道:“關于結婚,這次倉促決定又反悔是我做的不妥,為此我只能再次鄭重的跟你說聲對不起。其實你真的很好。”
楊炯以為他要給自己發好人卡,頓時搜了一肚子的詞兒準備怼他。誰知道江志宏卻轉了個彎道:“”……就是心理年齡還有些小,對我來說不适合做伴侶。跟你在一塊的時候我時常覺得自己是在哄孩子。”
“……這還沒出民政局大廳呢,你就要細數我的幾宗罪了?”楊炯頓時震驚,憋了半天後才道:“你也不是好東西。”
“行,我也不是好東西,”江志宏無奈笑笑,又認真道:“不過我們雖然不能組成家庭一起生活,但是你還可以拿我當朋友或者當個大哥哥,以後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随時給我打電話。”
“不用了,”楊炯道:“我又不缺你這一個。”
倆人一時無話,沉默的當口,江志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他卻只匆匆看了一眼,随後默聲挂斷。
楊炯已經瞅見了來電聯系人。
“他叫韓韬,是我大學同學。”江志宏突然道:“我追了他幾年,也沒個什麽确切的年限,剛開始他有男友,後來又分了,斷斷續續的,就我一直都在他身後,其實也不是浪漫,就是習慣了,又真喜歡。認識你的時候我跟他斷聯系剛好半年,以為自己空窗期夠了……”
但是沒想到後來有天,倆人又在路上遇見。
楊炯聽他點明,愣一會兒,問:“你跟我分手,是因為他嗎?”
“不算是,”江志宏道:“或者說有部分影響,但不是主要因素。”
“那行吧,”楊炯點了點頭:“說實話,我雖然有些怨你,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一年你的付出比我多,無論是人力財力還是物力上。而且你對我媽很好,真心換真心,她才會那麽喜歡你。我昨天還想,是不是我哪裏不太好,所以才讓你對我失望。”
江志宏聞言一愣,剛要說話,就聽楊炯若有所思道:“……可是我想了想,我也沒哪裏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