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莊顏在心裏跟系統交流了一下,一人一貓(?)有志一同地給她的講故事能力打了一個大大的叉。

她決定放棄這條路的時候,轉頭就看到聞昭努力睜大眼睛不睡過去的樣子。

躺在床上的聞昭第一次這麽幹淨,身上散發着沐浴乳的淡淡清香,他的頭發也徹底清洗過,剛剛吹幹,小卷看起來柔軟又可愛。

來到這個世界兩天時間,聞昭在莊顏的心裏的印象其實就是一個小髒孩兒。

他總是低着頭不說話,她都沒有真正看清楚他到底長什麽樣子。

只記得他那雙眼睛,他的雙眼皮很深,瞳孔的黑色也特別幽深。

此時看着他側躺在那裏,小小的一只,乖乖巧巧的模樣,那雙眼睛不再幽幽暗暗,在卧室裏昏黃的燈光下一閃一閃的發着光,像星星一樣明亮。

忽然,他使勁地眨了兩下眼睛,努力撐大。

莊顏回過神來,語氣無比輕柔“你困啦?那就睡覺吧!你怕黑嗎?怕黑我就不關燈啦?”

聞昭看着她,輕輕搖了一下頭。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呀?關燈還是不關燈?怕黑還是不怕黑?”莊顏總是不自覺地想哄着他多說幾個字。

“不怕。”

莊顏點點頭,站起身來走到卧室門口關燈“晚安,小楊寶,做個好夢哦。”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學,莊顏特意跟聞昭說過不用早起,本來以為他會睡到很晚起來的,沒想到她起床準備做早飯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把院子都打掃了一遍。

正拿着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來的抹布在擦屋檐下落滿灰塵的窗臺。

他的右手還是包紮成豬蹄,左手的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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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寶?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啦?”

聞昭回頭,看了她一眼“我睡醒了。”

莊顏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早上好!早飯想吃什麽?随便點!我做給你吃呀!”

她的廚藝倒是沒有吹牛,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昨晚做了一大桌子菜,不止是聞昭,連她和莫名其妙的仿真貓系統都給吃撐了。

聞昭走過來,仰頭看她“我去幫忙。”

莊顏一口答應“好呀好呀!小朋友真乖!”

一大一小一起去了廚房裏,胖貓慢吞吞地從貓窩裏爬出來,悄無聲息地也跟了上去。

莊顏飛快地調好了餡料,然後把案板放在廚房的矮桌上坐在那裏,右手擀面杖左手面皮兒,左手随便一動就趕出來一張薄薄的馄饨皮,輕輕往旁邊的蘆葦篦子上一扔,繼續擀下一個。

“今天早上吃河蝦馄饨吧,保證鮮掉你們的舌頭那種!”

聞昭站在桌旁,看了一分鐘就開始動手試着包馄饨了。他右手傷的那麽嚴重,估計要很多天都只有一只手能用。本來莊顏是不想讓他幫忙的,可他第一次主動要求跟她一起幹活兒,她又沒辦法拒絕。

她想着小孩兒左手試一下不行,就會知難而退了,他就在旁邊什麽都不做,跟她說說話,或者只是看着她也很好的。

他一個人孤單太久了。

只要有人陪伴,做什麽都無所謂。

沒想到他動起手來,一只手好像也完全沒有問題?

大概是因為馄饨只需要把餡料放進去面皮捏在一起就好了,不需要像餃子那樣精心包好。

他捏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好。

莊顏忍不住看了聞昭一眼,他站在桌前,受傷的右手垂在身側,只用左手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妨礙。

寂靜而又舒适的清晨裏,空氣中漂浮着微塵顆粒,窗外傳來不知名鳥兒的啾唧聲。廚房的鐵鍋裏水就要燒開了,熱氣蒸騰,調好的餡料飄散着淡淡的食物鮮香。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突然聽到他低低的聲音,莊顏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她雙手繼續擀面皮兒,側過臉去看了看他。

察覺到她的眼神,他擡起頭來對上她的視線,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光線從窗外照射進來,恰好照在那張小小的臉上,光照下看不見他臉上的傷痕和青紫,只覺得整張臉都在微微地發着光。

莊顏思考了片刻“聽過仙度瑞拉的故事嗎?”

聞昭搖頭。

莊顏用她毫無起伏的語氣、幹巴巴地快速講解了一遍童話故事,然後說道“因為小楊寶特別乖特別好,所以我就來保護你啦!就像善良的灰姑娘有她的神仙教母一樣。”

“神仙教母?是媽媽的意思嗎?”

莊顏打了個哆嗦“別別別,你叫我姐姐就好啦。叫媽媽有點過分了吧哈哈哈我又沒有那麽老!接受不了自己突然冒出來個兒子!”

聞昭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仿佛什麽都能看透,又仿佛只是錯覺。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抿了一下嘴角,沒有說出口。

“怎麽啦?”

聞昭搖了下頭。

吃過早飯,不用任何人催,他就老老實實地站起來拿着抹布又要去幹活,就從廚房裏出來的莊顏攔了下來“雇傭童工違法的你知不知道啊小朋友?你再幹活兒被人發現我就要去吃牢飯啦。”

聞昭吓了一跳,左手緊緊抓着那塊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抹布,站在原地深深地低着頭。

好像在認罪一樣。

莊顏一下就懊惱起來,趕緊去哄“我是吓唬你的呀,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相信了?別幹活兒了,我帶你出門去,你不覺得頭發太長了不方便嗎?我們去找個理發店修剪一下,剪一個帥氣的發型好不好?嗯,不夠帥的話就不給錢。”

聞昭擡起頭來,疑惑地看着她。

莊顏肯定地點了點頭“真的,我又沒有給你工資,你怎麽會是童工呢?”她笑着蹲在他面前,伸手逗了一下他的臉蛋,“我只是不希望你幹活,小朋友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乖乖聽話,放學了就開開心心地玩耍就好了,別的不要操心太多,容易長不高的。”

她掃了一眼窗臺厚厚的灰塵,搖着頭說道“擦那個幹什麽,擦了也會很快再落滿灰塵的,有這空閑不如去幹點別的,比如吃點好吃的、捏捏尖叫雞什麽的。”

橘貓?

“走啦走啦,出門去剪頭發逛街啦,好不容易才能休息呢!”

聞昭将抹布放回屋子裏,看了一眼院子裏的人,她正在摸那只胖貓,好像還在說着什麽,沒有注意到這邊,他擡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太久沒有剪過,的确有點長了。

陳莉萍是不可能讓他花錢去理發店裏剪頭發的,哪怕巷子口的小理發店裏一次只要兩塊錢,他也從來沒去過。事實上她根本不會管他的頭發,他每次都是拿着剪刀自己對着鏡子剪。

次數多了以後,剪頭發的手藝也慢慢好起來。

兩人帶着一只貓,一起出了門。

走在巷子裏,聞昭小小聲地說“我手好了可以自己剪,不用花錢的。我的頭發都是自己剪的。”

莊顏重重地踏着步子,搖頭“不行的哦,我不是說過了嗎?小朋友不可以做任何危險的事情,保護好自己最重要呀!”

她帶着聞昭先去剪了頭發——原本他的頭發有點長,遮住了額頭和眉毛的,頭發修剪過後,小孩飽滿的額頭露出來,像是毛筆輕輕掃過的眉毛也都能看到了。

那眉毛帶着微微的弧度,眉下那雙漆黑的圓眼睛,使這沉默的小孩兒看起來一下子就多了幾分這個年齡該有的小孩子獨有的柔軟和可愛。

莊顏滿意地點了點頭,拉着小孩的左手就要去逛街。

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的聞昭有點不安,習慣性往背光的地方縮去“我們回去吧?”

莊顏拉着他不肯松手,并且還直接警告“你再往牆角下鑽,我就抱你了啊?”

聞昭頓時一僵,停住了腳步。

“這就對了!這裏難得天氣這麽好,陽光照在身上多舒服多暖和,你為什麽總想躲到陰影裏去?我跟你說,曬太陽是補鈣的呀小朋友,你要多多補鈣以後才能長成一米九的帥小夥!長成了一米九的帥小夥,漂亮妹妹才會喜歡你呀!還有,沒有把握的話不能随便說出口的,但凡說出口的承諾就一定要兌現。我都說了要帶你去逛街的,你有沒有聽過有個成語叫食言而肥?沒有聽過?那我現在告訴你,這個成語的意思就是說話不算數的人會變肥,說話多次不算數的人,最後就會變成超級無敵大胖子!懂了嗎?你要是不讓我帶你去逛街,就是想讓我變胖子,變成胖子我就不好看了,不好看了就找不到小哥哥談甜甜戀愛了,談不了天天戀愛我就要找你算賬了,懂不懂?”

胖貓?

但只有七歲的聞昭不懂啊,被她一葡萄串的話直接砸暈了“……懂、懂了。”

“那我們就去逛街!”

其實小城不大,并不繁華,最寬闊的馬路也不過是水泥修成的兩車道寬,人行道上橫七豎八地停着一大堆非機動車輛,堵得行人都很難走。大一點的店面也沒有幾家,真的沒什麽好逛的。

莊顏為了“說到做到”,堅持非要逛街,走了兩條街就開始在心裏默默地罵自己了。

而且——

在狹窄的街道上走了一會兒,莊顏開始在心裏瘋狂求救“系統?系統?快出來幫幫忙啊!你再裝死今晚沒有你的飯了!”

橘貓才懶洋洋地回應道“你不是說讓我今天在外面不許說話?”

“你再不幫忙我就要帶着小朋友一起走丢了啊喂!”右手邊那家鞋子店,她好像已經是第三次看見了?小城的鞋子沒有這麽暢銷吧?開不起一模一樣的連鎖店吧?

“你走丢了,他也不會走丢的。”

莊顏經它提醒,想到了什麽,立刻低頭看向聞昭,她想了想,微笑着說道“這裏好像沒有什麽好逛的,我們去河邊走走好不好?”

聞昭聽話地點了一下頭。

莊顏試探性地落後他一步,讓他在前面帶路——

果然很快就走出了那條小街道。

很快,莊顏就發現這小孩雖然不愛說話,但卻什麽知道,他對小城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每一條小路、每一個巷子,全都熟記于心。

他帶着她走了最近的路,花了最短的時間走到了河邊。

這條河當地人稱為烏梅河,河水不到三米寬,兩岸砌着整齊的石塊,河畔住滿了人家。

碧波蕩漾的河流上飄着小小的烏篷船,包着靛藍頭巾的女子站在船頭,雙手握着竹竿微微一用力,烏篷船就順水飄出去老遠。

莊顏望着河面做了一個深呼吸“這裏真好看!對不對?”

聞昭微微低着頭,看着腳尖。

因為他不覺得有什麽好看的,看到河水,他的反應只有冷和怕。

“快擡頭呀,小朋友!老低着頭容易變成駝背小老頭兒。”

“你不喜歡這條河嗎?為什麽呀?”

聞昭又不說話了。

莊顏問了幾句、又故意逗了逗他,還是沒有反應。

她就不再強迫他。

兩人穿過石橋沿着河岸走了幾步,就看到幾個小孩嬉笑着跑過去,一會兒後又跑了回來,其中一個看上去歲的女孩懷疑地看向聞昭“你是……楊臭臭?你是不是楊臭臭?”

她說着朝他靠近了幾步似乎想要看清楚,反應過來後又急步退了回去。

“楊臭臭!你哪來的衣服?偷來的嗎?你要是偷人家的衣服,我以後就不把飲料瓶和易拉罐留給你了!”

莊顏看向聞昭,他猛地低下頭去,陽光照耀下兩個小小的耳垂瞬間紅得滴血。

她上前一步,握住小孩兒的左手,微笑着看向小女孩“你好,楊寶的衣服是我給他買的,不是偷來的。沒有搞清楚的事情,不要随便下結論。”她認真地說道,“給人起綽號是不對的,開口就懷疑別人是小偷也是很傷人的事情。”

小姑娘看到莊顏的模樣大大的愣了一下,然後不高興地哼了一聲“他本來就是小偷!偷我家的易拉罐,被我抓到以後全都送給他了啊!那時候掉到河裏,要不是我叫了人來他就淹死啦,電視劇裏演的我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哎!叫他楊臭臭怎麽了?他本來就很臭,所有人都知道的。”

另外幾個小孩立即點頭“對啊對啊。”

“他就是髒髒臭臭的。”

“我沒偷。”

莊顏聽到聞昭低聲辯解的話,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那他現在一點也不臭了,你們可以叫他的名字嗎?”

小女孩又愣了一下,疑惑地往前走了幾步抽了抽鼻子,确定沒有聞到任何臭味,她就對着莊顏點頭說道“他真的不臭啦,那以後就不叫他臭臭了。”她說着,雙手背在身後,仰臉看着莊顏,“你是誰啊?為什麽跟楊……楊寶一起?”

莊顏笑了笑,從包裏拿出一盒糖果遞給她“我是楊寶的姐姐,從首都過來看他的。糖果給你們吃,以後不要再叫楊寶綽號啦,他是個好孩子,從來不偷東西的,你們也不要再說他偷東西了好嗎?”

幾個孩子接了她的糖果,一人一顆送到嘴巴裏,臉上立馬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聽到她的話小雞啄米一樣使勁兒點頭。

小孩子們離開以後,莊顏拉着聞昭繼續往前走。

聽到他低聲而又固執地說道“我沒偷。”

莊顏“嗯”了一聲“我知道呀。”

他卻好像生怕她不相信一樣,又解釋道“我只是想撿那個水上的易拉罐,不小心掉進河裏了。苗小朵非說她家住在河邊,河裏的易拉罐都是她家的,我撿河裏的易拉罐就是偷她家的東西,我沒有。”

卷宗上寫着,聞昭初三畢業就攢夠了錢離開了小城,去了別的地方讀高中。

在這座并不繁華的小城裏,他一個未成年的、處處遭人欺淩的小孩子,是怎麽攢到那筆錢的呢?

莊顏忽然明白了聞昭為什麽會熟悉這小城的每一條街道,恍悟的一瞬間,她的喉頭就是一哽。

她也知道他為什麽不喜歡這條明明很漂亮很幹淨的河流。

因為他曾經差點淹死在烏梅河裏。

莊顏沒有心情繼續逛街了,帶着小朋友一起回到家裏,像對待大人那樣,跟他面對面坐着。

“我們談一談你以後的事情,你有什麽聽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問我。”

被匆匆帶回來的聞昭本來還有點不安地微微縮着,聽到莊顏的話,他頓時坐直了小身體,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對面的人。

“小寶,你知道的對不對?以後我就在你的學校裏做老師了,再有人欺負你就反抗,我知道你很聰明,一定有辦法打回去的是不是?打不過的話就叫我,只要不是你先動的手,我一定給你撐腰!別怕!咱們不欺負人,但有人要欺負你,咱們也一定不能慫。”

“今天開始呢,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每一頓都要吃得飽飽的、還要多曬太陽,長得高高壯壯的。很多人都是看你好欺負才欺負你的,當他們發現你比他們長得高長得壯的時候,就不敢欺負你了。啊對了,等你的手好了以後就要每天都跟着我鍛煉身體學習武術,要努力讓人再也不敢欺負你。學武是很辛苦很累的事情,你怕不怕?”

聞昭沉默地看着她,搖頭。

莊顏一下就露出了笑容,正要誇他,就被“砰砰”的敲門聲打斷了。

“小城晚報!”

莊顏快步走過去打開院門,接過了送報小哥手中的一疊報紙——

這是今天新出的報紙。

灰色的報紙上仍然散發着淡淡的油墨清香。

莊顏拿着報紙坐回原來的位置“這份報紙來的真及時。楊寶小朋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知識就是力量。掌握了越多的知識,你就擁有了越強大的力量。這個報紙我定了每天一份,以後你每天都要和我一起看報紙。認字、看報紙上的新聞內容,有不懂的你随時可以問我。啊對了,看報紙認字不用手,所以咱們就從今天開始啦。”她朝着他笑了笑,“在我這裏,你也會過得很辛苦的,怕不怕?”

聞昭搖頭。

莊顏站起身,一手椅子一手報紙,坐在了他的身旁“那咱們就開始吧。”

這一次輪到聞昭站起來了。

他飛快地進屋裏拿了一個本子和筆出來,然後乖乖地坐好,打開本子,左手握着筆“開始吧。”

莊顏有點驚訝“你左手也會寫字嗎?”

卷宗上沒有提過他是左撇子,她在教室裏坐在他的課桌旁邊的時候見過他寫作業,用的也是右手。

聞昭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一筆一劃地在本子上寫了一個“顏”字出來。

然後他轉過頭來,低聲問道“你的名字,是這個字嗎?”

“對,這個就是莊顏的顏。楊寶小朋友,你的左手寫的字跟右手一樣啊?你是自己特意練習過用左手寫字嗎?”

她好歹也當了一天半的老師,知道二年級的學生寫出的字都什麽樣子。

他的右手寫的字在班裏幾十個學生當中已經算是最好的那一批了,左手的字竟然跟右手一模一樣,不論是字體大小還是筆畫順序。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莊顏肯定不會相信這個字是聞昭用左手寫出來的。

聞昭搖了搖頭“沒有特意練過。”

他哪有時間去做沒用的事。

莊顏也沒有再追問,她打開報紙翻到第一版擺在聞昭面前“你來讀,有不認識的字就問我,看不懂意思的詞句也都可以問我。”

一開始讀報紙,莊顏就又吃了一驚——

因為這個二年級的小孩子詞彙量很豐富,讀了幾行基本沒有不認識的字和詞語,而且他的反應非常快,朗讀一直很通順,沒有停頓,甚至沒有出現過斷錯句的情況。

莊顏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感慨果然是高智商啊。

她稍微走了走神,突然就聽到他問了一句“聞昭是誰?”

莊顏頓時一陣嗆咳“咳咳!咳咳咳!”

昨天那麽緊急的情況,他都快要摔到生鏽的鐵釘上了,她哪還記得要叫有點好笑的楊寶?

其實她當時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叫錯了名字,還是去醫院的路上系統提醒她才想起自己犯了錯的。

可那麽危險的情形下,聞昭一直在奮力掙紮、旁邊幾個小男孩也一直都在說話,莊顏當時離他們也沒有很近,她以為他不會注意到的。

事實上,他表現得也像是什麽沒有發現一樣不是嗎?

“你你……咳咳咳!”莊顏好不容易緩過來,就開始裝傻,“什麽聞昭?你聽錯了吧?沒有人說聞昭啊。”

聞昭不說話,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直看得她心裏發虛。

“你怎麽停啦?繼續讀報紙呀!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聞昭又看了莊顏三秒,看得她就要頂不住的時候,他突然又轉過頭去繼續讀報紙了。

聽到他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雖然也根本不知道為什麽要心虛緊張。

聞昭覺得……從他搬進了家裏來,是的,他在心裏偷偷地稱呼莊顏這裏是他的家。

隔壁他雖然住了兩年,但他一直都很清楚,那是楊家,是楊志勇陳莉萍的家,也是楊思傑楊思靈的家,不是他的家。

現在,他好像也有自己的家了。

搬進家裏來以後,時間就過得好快啊。

周五的晚上快得他根本反應不過來,周六好像吹了口氣的功夫也就沒了,眨眨眼睛,連周日也過完了。

快得不可思議。

但是這個周末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句話,他的腦子裏都記的一清二楚,他還記得吃飯的時候,莊顏明明不想吃菜裏的青椒,但為了給他做好示範,硬着頭皮吃下去的表情。

那麽有趣。

現在再去回憶以往的那些不上學的日子,他的腦海裏只有拎着一個破舊的蛇皮袋走街串巷地撿塑料瓶子和易拉罐的畫面,反反複複。

還要再加上陳莉萍尖利的嗓音和打罵。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他躺在床上,緊緊地閉着眼睛,卻又像是前一晚一樣,不敢太快睡着。

很怕,很怕睡醒後會發現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其實小城仍然下着連綿不斷的細雨,而他還是那個髒髒臭臭的楊寶。

這兩天每天早上睡醒後,他都不敢睜開眼睛,要躺在那裏靜靜地感受一下,直到感覺到右手傷口處的痛,确定受傷是真的、香香軟軟的被子是真的、幹燥溫暖的床是真的、他搬到了自己的家裏也是真的。

他才敢睜開眼睛,起床,穿衣服穿鞋子。

門口又傳來甜甜的聲音“小朋友,醒了嗎?醒了就快點過來吃早飯,吃過早飯我們要去上學啦!”

聞昭起身一直有點想不明白,她為什麽喜歡叫他小朋友。

但他不敢問。

他不知道要怎麽說話才能讨她喜歡,就盡量不說話。

兩個人一起吃過了早飯,背着一模一樣的書包從家裏出發。

又是一個難得的晴天——好像她出現以後,梅雨季節都消失不見了。

他的新書包是她的縮小版,他很喜歡。

走着走着,他就不自覺地往背光處走,而她總會不厭其煩地将他拉回到陽光下,然後念叨着要他記得多曬太陽補鈣。

他其實不知道她是開玩笑的,還是曬太陽真的可以補鈣。

是不是仙女都喜歡說話、喜歡開奇奇怪怪的玩笑?

到了學校裏,她要先去辦公室,他只能和她分開,自己背着書包進教室。

踏進教室門的一瞬間,他就敏銳地感受到四面八方傳來的目光。

他的校服頭一次這麽幹淨、這麽幹燥,他的人也是幹淨的,他知道他們看到他在想什麽、會說什麽,因此,他一點也不在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擦幹淨桌椅,坐下開始早讀。

作者有話要說  雙更合一啦~

被自己的勤奮感動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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