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聞昭的手拆線的時候，莊顏就帶他去學游泳了。
她早已經挑好了一個人少的地方——小城算是水鄉，有水的地方很多，當然，會游泳的人也很多，聞昭只是沒有人教他而已。
他光是要活下去已經很吃力了，哪有餘力去學這種并非必須的技能。幾乎每天身上都會添上大大小小的新傷，有心想學也不能下水。
現在有莊顏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通常溺水的人會對水多多少少産生一些畏懼，但聞昭卻完全沒有。
莊顏說計劃帶他去學游泳，他想也不想就點頭答應了。
讓他脫衣服的時候還有點別扭，真的到了水裏他是完全不害怕的，讓下水憋氣就憋氣，讓屏息漂浮在水面上就屏息漂浮在水面上，給他講過蛙泳的動作要領、示範了一下怎麽換氣之後，他就能在水裏游一個來回了。
對此莊顏只能表示——反向天選之子也是天選之子，普通人做不來。
聞昭的手才恢複，她本來也是看今天難得是個晴天溫度比較高才帶他過來的試試水，沒想到他這麽快就學會了。
她就催着他上了岸。
回去的路上，莊顏照例問起聞昭“最近學校裏有沒有人再欺負你？”
聞昭搖頭。
“那咱們家附近呢？也沒有誰家再罵你吧？或者說什麽酸話？”
他還是搖頭。
“那就好，有人欺負你的話一定要記得立刻告訴我呀！”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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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顏又開始問了“那最近有交到什麽朋友嗎？”
聞昭就低着頭沉默下來。
莊顏幹脆停下腳步，蹲下平視着他“為什麽？你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呀。我在學校裏好幾次都看到咱們班上有同學下課叫你一起去玩的是不是？你都不理人的麽？”等了片刻，見他還是不吭聲，“你不是答應過我，每天說話要超過一百句的嗎？你今天說了幾句話。”
這個聞昭倒是回答得毫不猶豫“六十一句。”
然而被迫定下這個規則的莊顏也很犀利“重複率最高的是哪一句？六十一句平均每句話幾個字？”
“……好，三個。”
莊顏……
她盯着聞昭，一臉無奈，直到他低頭老老實實地認錯“對不起，我錯了。”
他剛剛從水裏出來，頭發用毛巾擦過已經不再滴水了，但濕噠噠的小卷毛軟軟的耷拉着，有點可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老喜歡躲在陰影裏的原因，他的膚色是偏白的那種，在陽光下顯得又脆弱又柔軟。
莊顏實在沒辦法對着這樣的他板起臉來，只好嘆了口氣“光知道錯沒有用，知錯要改的啊小朋友？你看學校裏的同學每一個都有朋友、都有小夥伴一起玩耍做游戲，你什麽都沒有，一個人難道不會覺得孤單嗎？”
“……不會。”
莊顏又高興起來“你可以啊小朋友，居然學會說不了！不錯不錯，有進步，我們要戒驕戒躁、再接再厲，加油。”
她一直牢記自己的任務，再加上有系統時不時提醒她卷宗上的那個聞昭是什麽樣的存在。莊顏對聞昭這個七歲小朋友的期望值很低，他跟昨天有一點點不同，她就會覺得有進步了。
有進步就應該鼓勵。
莊顏最近有空就會跟系統學習七歲兒童的身心健康問題，學校裏有資歷的老教師她當然也去請教過，但都沒有什麽用。
因為這個時候的老師最多就是看着孩子在學校不要打架鬧事，上課好好聽講按時交作業，其它的他們都不太在意。就像是很多父母生下孩子，只要保證他吃飽穿暖就行了，心理健康？那是什麽？
莊顏讓系統幫忙收集了一些資料，結合聞昭的卷宗裏分析的案犯心理、性格因素等等，大致得出的結論是，或許多跟人溝通交流、多交朋友，他的性格會變得開朗一些，對他的成長會比較有利。
因為沒有過任何經驗，所以他長大後唯一的一次交友經歷才會以被騙收場。也是因為那是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所以發現被騙後對他的刺激才那麽大。
如果他朋友成群，多一個少一個的可能根本無所謂，發現朋友是騙子直接遠離或者絕交就是了。
唯一和其中一個，對人來說區別是很大的。
聞昭因為幼時受到的傷害，一直都很抗拒人群，不僅不會主動接近別人，也拒絕別人靠近他。
有資料表明，生活中經常被肯定、獲得誇獎的小孩子，性格會比較自信開朗。
莊顏就開始各種猛誇他聞昭，後來又覺得光是這樣也不行，就針對“交朋友”這件事給他定了不少規矩。
他答應倒是答應了。
莊顏很快就發現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他答應了每天說夠一百句話，每天也的确做到了，但說得最多的就是以單字回答她的問題。他被她花式誇獎，也從來沒有露出過笑容來。
比如現在，反而低着頭走得更快了。
莊顏一邊叫他一邊追上去“等等、等等，小朋友，打個商量，今天我不想做飯，所以我們在外面買着吃吧？”
小聞昭立即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好。”答應了還不夠，他像是怕莊顏反悔一樣，又補充說道，“我想吃涼粉。”
“好呀，那我們就去吃涼粉。”
青石板路上，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嗒嗒作響，還有偶爾輕輕拂過的風聲。
跟聞昭一起的時候，莊顏都會盡量保持不要安靜下來，她一邊走一邊四處看，突然從路旁的一片綠葉上小心翼翼取下了什麽，捧在手心裏，幾個大步走到了聞昭面前，将掌心的寶貝展示給他看，炫耀地語氣說道“知道這個是什麽嗎？”
聞昭沉默地看着她掌心的東西，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動了一下。
“不許！”莊顏立即警告他，然後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芋雙線天蛾幼蟲很好看對不對？它還可以更可愛！比某個小朋友可愛至少……嗯，一點五倍吧。”
聞昭默默地腳跟蹭地，後退了一點點。
“哼，你不服氣？給你看！我覺得各種幼蟲裏顏值高的很多，但是單論可愛的話芋雙線天蛾幼蟲肯定排在前五啦！”
莊顏蹲下來，小心翼翼地把掌心肉乎乎的蟲子放在了才被雨水沖刷過的青石板路上，它尖尖的額頭一點一點地往前爬，尾部的一根小角像天線一樣，跟着自己的節奏一前一後的擺動。
她下巴擱在膝蓋上認真地看了一會兒“你覺不覺得它的天線擺動的樣子，像在自我鞭策？加油、努力！爬爬爬。小朋友，我們要跟它學哦，每天都要加油再加油。”
聞昭默默地扭過頭去“我餓了。”
“你真的一點也不欣賞這麽可愛的芋雙線天蛾幼蟲？”莊顏遺憾地嘆了口氣，“那好吧，我們先去吃飯，下次有機會我抓柑橘鳳蝶幼蟲或者夾竹桃天蛾幼蟲給你看，它們顏值比較高。”
聞昭抖了一下，低聲說道“我不喜歡小蟲子。”
“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發現它們的可愛之處啦，咱們多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兩個人在外面吃了飯，一起回絲瓜巷時，金烏西墜，晚霞滿天，天際被渲染出了大片大片的金紅、橘紅，交織在一起，瑰麗而又壯觀。
三三兩兩的人在巷子口的大榕樹下乘涼。
見到莊顏和聞昭一大一小走過來，立刻有個拿着蒲扇的女人笑着打招呼“這不是莊老師嘛！怎麽這時候才回來？這時候再做兩家的晚飯有點晚了吧？”
跟她站在一起的另一個胖女人笑嘻嘻地看着莊顏，狀似嗔怪地拍了先開口的女人一把“哎呀！說什麽呢！莊老師人家是大城市來的老師，又不是陳莉萍花錢請的廚娘！”
拿蒲扇的女人顯然早有準備“嗨呀！我當然知道莊老師不是廚娘，哪有廚娘自己花錢買菜的？莊老師你說是吧？”
莊顏好像完全聽不懂她們的話一樣，笑眯眯地說道“今天想在外面吃，我們買了一大份兩份，沒有吃完，還帶回來一份呢。”她說着就要擡手給她們看她打包的涼粉，像是忽然想起什麽，“哎呀，忘了我剛剛抓回來的小寵物了！”
她展示了一下手中剛剛抓的柑橘鳳蝶幼蟲，兩個女人立刻驚叫着躲開了幾步遠。
“哎呀，兩位阿姨你們怎麽啦？我的小寵物不可愛嗎？”
她作勢又想上前，兩個女人連帶旁邊的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莊顏無奈地笑了笑，帶着歉意說道“既然阿姨們不欣賞，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免得我的小寵物吓着你們！”
她拉着聞昭轉身進巷子，就聽到背後竊竊私語的聲音傳來。
“這大城市的人也有腦子不好使的！平白無故的出錢出力給人養孩子，還連帶着養了一家子人！”
“我看她古裏古怪的，哪有大姑娘不怕蟲啊蛇的？你看她那手裏抓的什麽蟲，冷不丁的吓死個人了啊！”
……
莊顏邊走邊彎腰對明顯有些不安的聞昭說道“小朋友，今天我們要再來明白一個道理啦！等着，一會兒讓你親眼看一看。”
她的語氣輕快又溫柔，一點也沒有被剛剛那些人的話影響到的樣子，臉上還帶着一如往常的笑容。
聞昭用力地緊握着她的一根手指，稍稍安下心來。
作者有話要說 芋雙線天蛾幼蟲超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