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莊顏看着他坐在對面, 雙手交握放在面前的桌上,微微低下頭的樣子——黑色的卷發,頭頂露出兩個小小的發旋兒, 依稀看到那個小小的聞昭的影子。
那只右手上縫針留下的疤痕隐約可見。
她又想到了小時候瘦瘦小小的那個聞昭,滿身滿臉的傷痕,總是抿着嘴不說話。挨打的時候不說話, 縫針的時候不說話。
這是那個總是喜歡走在陰暗的角落裏、當她問起他“到底喜歡什麽”的時候, 他會回答“喜歡聽你說話”的小孩啊。
莊顏隐約想起一種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說法,說有兩個發旋兒的人性格會比較倔。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着問道“你……沒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聞昭垂落在額前的小卷發微微晃動, 他仍是搖頭。
莊顏等了一會兒後,不再繼續試圖勸他,她站起身來說道“我明白了,你繼續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見她要走,聞昭又擡起頭來,那雙墨色的眼睛裏好像什麽都有,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他喃喃說了幾個字“你為什麽……”
剩下的話就消失在嘴邊, 沒有再說出口了。
不能問, 問了她又直接消失了怎麽辦?
他雖然不說,但卻有一種直覺,如果他問出口了,她或許就會像小時候那一次一樣, 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好像從來沒有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遇到她的時候還太小, 生在小城長在小城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後來他去打聽過,首都根本沒有她說的那個什麽科技公司,更沒有什麽滅蟑膠餌……首都的師範大學在她來的那一年也根本沒有一個叫莊顏的實習生。
直到現在,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看到那些信息的時候心裏有多絕望。
她走的時候和他說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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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看到那些信息他卻知道了,她是騙他的。不管他以後在省城還是去首都,都不可能再見到她了。
因為……她是假的啊。
一個不存在的人,他要怎麽努力才能跟她再見?
見到她的時候為什麽不驚訝?不質問?因為這十年來,他只要有空就會控制不住地去想,把所有可能不可能的可能性都想過一遍。
她或許是狐妖、是灰姑娘的神仙教母、是仙女、是外星人……
十年過去,在他已經不再抱有希望的時候,她卻忽然又出現了。
時間好像在她身上是停滞的,她沒有任何變化。
剛開始他是想要相信卻又不敢相信的,直到她頻頻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好像很關心自己、她提起小城……
确定她就是十年前的那個莊顏,他更加不會問了,戳破了她不是人類的身份,她會不會再次消失?
他賭不起。
莊顏回到莊初霁那邊,他似乎已經跟伍宏亮說好了下次活動的時間——也很快,就在今天晚上。
因為大少爺習慣享受的性格發作,說是要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一覺起來再說。
伍宏亮也非常容易地就接受了他的說法。
“那莊哥咱們就說好了啊,晚上還在這裏見面,我就在這兒等着你。”
莊初霁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
伍宏亮站起身來要走,一時又有點舍不得,看了一眼莊顏,立刻發現莊初霁不悅的眼神,他連忙朝他笑了笑,又看向在她後面走過來的聞昭。
“一起走嗎?”
聞昭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有事。”
态度比平時更冷。
伍宏亮“啧”了一聲,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莊顏,卻不敢胡說八道什麽,只是對聞昭說道“行行行,那你忙你的吧,我也回家去了,累死了,我也得回去睡一會兒去。”
他和聞昭一起走出了冷飲店後,立刻就問道“喂喂喂,跟兄弟透露兩句嘛?你跟大小姐說什麽了?我看你這板着死人臉的樣子,不會是又把人給拒絕了吧?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死腦筋,明明也是回回考年級第一的聰明人,腦子放靈活一點啊?那種有錢大小姐,你随便跟她玩玩,把她哄好了,想要多少錢沒有?你就不用這麽辛苦大熱的天還要四處跑着去賺錢了。”
聞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伍宏亮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的冷臉,繼續說道“兄弟說的可都是大實話!哎,實話說,大小姐這樣追着你,到底看上你什麽啦?跟你表白了沒有?怎麽說——”他的肚子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捂着肚子一臉痛苦地看着聞昭,“你……你打我幹什麽?”
聞昭手肘撞了他一下之後,看也不看就繼續往前走。
伍宏亮捂着肚子站在原地一邊□□一邊看着他頭也不回地走遠,他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沒爹沒媽的野種,在爺爺面前裝你媽呢?要不是看你還有用,老子弄不死你!”
只剩下兩兄妹之後,莊顏坐在了莊初霁的對面。
“哥,他們……”
莊初霁擺了擺手“你等等。”他又擺弄了一下手機,很快冷飲店的玻璃門被打開,又進來了幾個看起來年齡跟他差不多、風格也跟他差不多的年輕人,其中還有一個特別年輕的……夏星洲。
“那兩個小子走遠了!”
“從這裏走出去沒多遠就分開行動了!”
“确定周圍沒人,咱們可以放心進行交流。”
莊顏看了夏星洲一眼。
他縮在一個大個子身邊,正在賠小心,見到莊顏的眼神,立刻非常敏感地說道“你也是莊家的人?……霁哥?”
莊初霁翻了他一眼,對他旁邊的大個子說道“夏陽和你行不行啊?怎麽走哪兒都帶着你家這個小毛頭,剛剛在外面差點讓他壞了我的事。”
夏陽和示意他看莊顏“你連你妹都搞不定,我怎麽能搞得定我弟?”
幾個人圍過來一起坐在了座位上,七嘴八舌地說道“跟來就跟來吧!先別管他們了,霁哥你說說查的怎麽樣!”
“霁哥你這也算是深入敵營了,得到什麽有力的證據沒有?”
“我們這邊在外面守着,跟着那兩個才出獄的姓伍的,果然發現他們不簡單,兩個人住的那附近好幾個高點都安排了人在暗地裏觀察着,發現動靜不對立刻就能發信號。我們就這麽幾個人,也沒有做好準備,就沒有貿然行動打草驚蛇。”
莊初霁玩着冰冰涼涼的水杯,皺着眉頭說道“所以讓你們平時都為人低調一點,低調是有好處的。我這次不僅混進了其中一家游戲機廳,準确知道了那些地方賭的金額。那個姓伍的小子似乎只知道我是顏顏的哥哥,我們家很有錢,明顯把我當成人傻錢多的那種了。剛剛就在這裏,他跟我約好了晚上帶我去見識更好玩的。那個姓李的光頭那裏賭的金額已經很大了,這小子居然還看不上,一個勁地跟我說有更好玩的更厲害的。估計就是要帶我到你們跟去的那地方了。你們沒有打草驚蛇是對的,晚上我先進去看看,能拿到證據最好,拿不到咱們也可以慢慢來。千萬不能急。”
“對對對,那些卧底啥的,聽說在敵人內部潛伏好幾年幾十年的都有,咱們這剛一出來就查到這麽多有用的東西已經很厲害了,不着急不着急。”
“就算今晚只是帶你去外圍看一圈咱們也不虧,有了這條路子以後慢慢來,遲早會釣到大魚的。”
“回去就跟可能暴露咱們、尤其是霁哥的人都叮囑一遍,以後在外頭遇到霁哥,他不主動打招呼,咱們就都裝不認識,誰要是壞了咱們的大事就給他好看!”
莊顏看了看幾個人“大哥,他們是?”
莊初霁無奈地搖了下頭“忘了你失去記憶了。”他跟她介紹那個叫夏陽和的,“那是你陽和哥,跟我從小到大都是好哥們,那是他堂弟夏星洲,讀高中的臭小子。”然後一一把旁邊的人都介紹了一遍。
莊顏問道“這就是你出發之前聯系的人?你說要查聞昭,也是靠他們?”
莊初霁聽出了她語氣裏的不信任,立即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陽和哥家裏是幹什麽的?人家一大家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在警方系統上班,要查什麽人什麽事,沒有比他們更靠譜的了。”
幾個人一起看向莊顏。
她卻想到進入這個世界之前看到的卷宗——姓夏,家裏全是警方的內部人員,夏星洲?……這個世界的主角?在公安大學裏以優秀出名,是所有老師最看好的學生,還沒有畢業就已經被各地的警方系統搶着要了。
由于卷宗是以聞昭為唯一對象的,裏面記錄的全都是他的事情、各階段的心理狀态什麽的,幾乎不會提到任何別的人和別的事情,夏星洲在那個卷宗上也只出現在一句話裏。
進入世界以後莊顏就不能再翻看卷宗,來到十年後的聞昭身邊之後,系統更是直接不再出現了。
夏星洲出現在這個時候,而且目前看起來夏家跟她家裏有交情……
即使莊顏拿到的卷宗上面只全程記載着一個人的名字,就是聞昭。但夏星洲才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最後的結局是聞昭作為反派死在了他們作為正義一方的追捕之下。
夏星洲的過早出現會對聞昭産生什麽影響嗎?
系統安排她出現在這個世界七歲的聞昭身邊,從小開始改造他,她的任務是要讓他跟卷宗上記錄的結局有所不同。
希望他可以做一個正直、善良、有是非觀、充滿正義感的人,希望他可以活很久很久。
她在聞昭七歲那年出現,改變了對七歲的他影響最大的事情,改變了他的校園環境,甚至嘗試着給他安排了一對很好的夫婦作為幹爹幹媽,希望他們在她離開後能讓他的生活環境也好一些。
系統要帶她離開,她只能盡量在離開之前做好所有自己能做的。
離開的時候莊顏認為,七歲的聞昭各方面沒有任何問題,他是個不錯的孩子。雖然不愛說話,但他是有基本的是非觀的,不肯去偷東西、不肯說謊、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傷害任何人。
她在不在他身邊也都無所謂的。
她以為系統讓他出現在聞昭高二的這個時候,是因為他的過往沒有什麽問題了,如果不是因為高二遇到了什麽大事改變了他,他會長成她們希望的那種人的。
所以莊顏來了——目标是像上次那樣,改變聞昭遭遇的影響他的大事,後面就不會再有什麽問題了。
剛到這個世界、系統還沒有突然消失的時候,莊顏以為這一次要做的應該也不會太難。
尤其是聞昭分明認出了她,卻一直沒有開口問她過去十年為什麽越來越小、直接成為了高中生這樣玄幻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他願意配合她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現在想來,莊顏覺得聞昭可能是怕自己問了之後,她無法給出合理的解釋,可能就只能再次消失。
那時候她不知道在她走後他的身邊又發生了很多的事情,他的生活可能仍然很艱難,導致她仍然是他生命裏比較重要的存在。
現在隐約知道了以後,莊顏就能夠猜測到一點聞昭的想法了。
在這裏見到夏星洲,又想到了作為主角他的存在對聞昭意味着什麽,她對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來到這個世界後,系統消失了,莊顏突然有了很疼愛她的家人,多多少少受到了一些影響,再加上長大後的聞昭跟小時候是有很大不同的,她的做法也開始出現偏差。
直到現在才終于又重新警醒起來。
“顏顏?”
莊顏瞬間回過神來“怎麽了?”
“你想什麽呢這麽投入?”
“你們不是聊得很投入麽,我也插不上什麽話啊,就只能一邊聽一邊想……哥你們到底在幹什麽?”莊顏看着莊初霁,“我今天第一次跟你說起蓮花路之前,你就已經讓你的兄弟過來了對不對?你們早就在盯着那兩個姓伍的人了?”
夏陽和贊揚道“莊初霁你妹妹這反應能力不錯,比我弟強。”
坐在他旁邊的夏星洲立刻表達自己的不滿“哥你誇她就誇她,幹什麽還踩着我誇啊?我難道不是你弟?”
莊顏盯着莊初霁“我就說你們反應怎麽那麽快,而且你跟着伍宏亮進去以後适應得還挺快。”
“還有呢?”莊初霁感興趣地看着自己妹妹。
“身上帶的現金太多了。伍宏亮覺得我們是人傻錢多的有錢人,身上現金銀行卡一大堆。可我知道你不傻,不會沒事出門身上帶那麽多現金的。”莊顏一邊說一邊想,“而且我當時給你使眼色你就懂,反應也太快了。我出來後給你發了個信息,沒多久你就出來了,要是你在裏面沒有輸到他們信任的金額,他們不會那麽輕易放你出來吧?”
莊初霁拍了一下手“果然是我莊初霁的妹妹,就算沒有記憶了也還是挺聰明的。”他瞬間又板起臉,“但就算是這樣,晚上我也不會帶你一起的。”
莊顏……
她這一次非常好說話,根本沒有要跟莊初霁對着幹的意思“不帶就不帶,環境太糟糕了,我在裏面熏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頭疼,需要在家好好休息。”
莊初霁反而不放心起來,懷疑地看着她“真的?你會這麽乖?”
“那你是想讓我不乖,非要跟着你們?你要是想的話,我勉為其難可以配合你一下。”
“不了!”
另外幾個人也連忙說道“別別別!女孩子還是別摻和我們的大事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對對對,連星洲我們都不想帶他一起去呢。陽和,你自己看着辦,快點把你弟給甩掉。”
“你看看霁哥的妹妹,多聽話!”
莊初霁還是一臉懷疑地看着莊顏——她?聽話?他怎麽這麽不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