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莊顏畢竟是個大人,範家的三兄妹最大的一個也就十幾歲,還是個女孩,男孩也就跟聞昭年齡差不多。

因為太胖了,人有點顯矮,他看起來還比營養不良的聞昭矮一點。

她板起臉來一發狠,那三姐弟到底有點怕了——畢竟這可不是村裏人,而是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陌生人。

莊顏不留情面地直接把三個小孩子都給趕走了。

但是那條狗……她就拿它沒有什麽辦法了。

這家人的孩子個個看着都不瘦,不缺吃的家裏養的狗卻瘦成這樣,明顯沒有被用心對待,可能是太久沒有吃過肉骨頭,它聞到這只雞就什麽都顧不得了。

誰叫都不管用。

莊顏怎麽吓唬它都不怕。

那三個小孩被莊顏趕走了也不肯離開,就在寧婆家附近徘徊,最小的那個範小健還時不時地抽抽鼻子吸吸口水。

那只叫旺旺的狗則是直接趴在了堂屋大門口,望着屋子裏面流口水。

聞昭拿着火鉗就要去打。

莊顏又制止了他:“不要打它了。火鉗那麽短,你打它容易被咬到。”

“那我換長竹竿去。”總之就是一定要打狗。

莊顏嘆了口氣:“它沒有咬人,只是想吃一口骨頭,讓它在這兒待着吧,骨頭給它吃免得浪費。”如果是胡亂咬人的瘋狗,打了也就打了,這狗看着還挺聰明的,都沒有亂吠。

她剛剛對着它又是擡腳又是揚手的想把它吓唬走,它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她只是虛張聲勢,趴在那裏低着頭動也不動的。

聞昭憋了一口氣說:“我吃,不浪費。”

莊顏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雞骨頭你也吃?”

“雞骨頭都很細,我咬得動。”

“……”這回莊顏說什麽也不肯把狗趕走了,她直接回去把雞頭擰掉扔給了那只狗。

旺旺一看到她的動作就已經擡起頭趴在原地眼巴巴地等着,雞頭扔過來它身姿矯健地一躍而起在空中接住了那個雞頭埋頭就吃起來。

聞昭一棍子打到它身上它也沒什麽反應,只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嗚咽。

莊顏已經板起了臉:“昭昭?你不聽姐姐的話了?”

聞昭不情不願地收起棍子放回原處,又把火鉗撿起來悶悶不樂地走回了火盆邊。

他耷拉着腦袋:“姐姐對不起,我錯了。”

“狗狗只是很餓想吃東西,它沒有我們人那麽聰明,雞頭是我扔給它的不是偷的搶的,你不能這樣打它。”莊顏認真地說道,“而且我都和你說了對不對?為什麽一定要打狗呢?”

“我錯了。”

看到他低着頭露出了頭頂兩個小小的發旋兒,小孩子蔫頭耷腦的樣子,莊顏一下就想到了他連雞骨頭都準備自己吃掉,她又不忍心再說了:“知道錯了就好,坐下,我們繼續吃雞!”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語調上揚,又帶了笑意。無廣告

聞昭的耳朵是很靈的,聽到莊顏笑了,他立馬擡起頭來乖乖坐好。

兩個人一起片頭去看寧婆,卻發現她歪着頭,嘴巴微微張開,輕輕地打着呼嚕,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睡着了。

外面大雪仍然沒有停下來的跡象,雪地裏一片安靜。

只有門口屋檐下的狗狗啃骨頭發出的脆響和火盆裏偶爾發出的“哔啵”聲。

莊顏指了指棍子是已經開始滴油的烤雞,對着聞昭小小聲地說:“估計很燙手,把它取下來晾涼了再吃?”

聞昭搖搖頭,張開雙手示意她看,他學着她也小小聲地說:“我不怕燙,姐姐我可以給你撕肉!”

那雙手的十指和掌中全都是厚厚的繭子。

小男孩卻一點也不難過,此時此刻反而為此覺得驕傲,莊顏就點了點頭:“好呀,我想再吃一個雞翅。”

聞昭伸手就要去撕,想了想,快速地沖到外面抓起兩把雪一邊搓手一邊走進來。

他朝莊顏腼腆地笑了一下:“我洗過手了,現在給姐姐撕。”然後開始動手。

莊顏知道雪水其實并不幹淨,但小孩不知道,她就朝着他笑盈盈地點了點頭以示鼓勵:“昭昭不是小髒孩兒。”

他大概是看出來了莊顏不願意吃那些邊邊角角的東西,所以看到莊顏慢慢地啃雞腿的時候,他開始啃雞爪。

寧婆還在暖融融的火盆邊打着盹兒,一大一小在旁邊吃邊小小聲地聊天。

“昭昭你為什麽那麽讨厭那條狗啊?”

“範大健以前放狗咬我,它追了我好久。”聞昭語氣語氣很平淡地說道。

“啊!咬到你了嗎?”

“沒有。”他有點得意,“我跳進了紅薯窖裏,它不敢下來。”

“婆婆好厲害,把昭昭教的又勇敢又聰明!”莊顏想了想,語氣溫柔地說,“但狗狗是範家養的,範大健讓它咬你它才會追着你的,它只是聽主人的話而已對不對?你應該找範大健算賬,而不是找一條狗,它不懂人類的事情。”

“嗯。”

“它雖然追了你,但也沒有咬到。昭昭是很大度的男子漢,以後忘掉這件事好不好?”

“好。”

莊顏又問起他的手:“你的手上怎麽那麽多繭子啊?”

“婆婆年齡大了,我不想讓她累着,只要是我能幹的活兒都我來幹,洗衣做飯種地上山打柴……”聞昭一點也不難過,語氣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到最後還有點開心,“婆婆說手上有繭子一看就是勤快人,大家都喜歡這樣的。”

莊顏立刻點頭:“婆婆說得對,姐姐看到繭子就覺得你好厲害好能幹,肯定很勤快。”

“我們村子裏的大人都不喜歡我,但我知道,他們都在背後說我最勤快了……”

“是嗎?為什麽不喜歡你?”

聞昭的語氣很稀松平常,仿佛已經習慣了:“因為我沒爹沒媽只有婆婆……”

“但是婆婆特別好對不對?比那些人的爸媽都厲害。要不然怎麽婆婆教出來的昭昭又能幹又聰明又勤快又勇敢,那些人教出來的孩子連你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呢?”

聞昭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他重重地點頭:“是啊!”

“跟我說說村裏的事吧?”

“村裏啊?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有幾家人姐姐看見了一定要特別小心。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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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隆冬的大雪天裏,家家戶戶都不會輕易出門的,要不就是在家裏烤火要不就是直接躺在被窩裏。

但那是大人。

小孩子可不管冷不冷的——他們也好像根本不知道冷一樣。

不管下不下雪的,他們是一刻也靜不下來的,一定要出來頂着冷風到處跑到處玩。

在這種時候,村子裏的各種消息都是靠這些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傳播。

所以盡管莊顏到了寧婆婆家裏就沒有出過門,她也沒有見過誰家大人來串門,但因為範家那三個小孩,村子裏的人還是很快就都知道了寧婆家來了一個穿得像城裏人、長得也像城裏人的年輕姑娘。

大家都很好奇——寧婆在村子裏幾十年了,有什麽親戚他們能不知道的嗎?

再說這樣的大雪天裏,有遠親上門可真是十分少見,一般都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難道是寧婆要撐不過這個冬天了嗎?

可是村子裏的人都不知道,外頭的人又是怎麽知道的?最近也沒人出村啊,誰給帶的信兒出去?那姑娘什麽時候進的村子他們居然完全不知道,還是聞到不同尋常的烤雞香氣分辨出來是從寧婆家出來的,他們才隐約想着是不是有生人來村裏了,去的寧婆家。

別的人在心裏奇怪一下也就算了,範家的一兒一女可有些坐不住。

因為根據範家三姐弟的說法,那個上門來的姑娘很不一般,她一來,寧婆家都吃上烤雞了!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範三叔和範六姑很清楚寧婆的家底。

那家子人一個太小一個年齡大了,沒有個勞壯力,一年下來收成很有限,冬天裏怕是紅薯都不夠吃,沾點葷腥都了不起了,哪來的烤雞?那香味太霸道了,整個村子都能聞到。

肯定是那姑娘帶來的。

要是沒有好處他們肯定是躲得越遠越好的,可是現在就像聞到了腥味兒的貓,他們這些猴精猴精的人在家裏頭簡直坐立難安。

吃過午飯後又在家裏坐了一陣子,最後還是範三叔先忍不住披上大衣出門去了——他有一個現成的借口,他家狗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而且家裏的幾個孩子都哭着鬧着要吃香噴噴的烤雞,吵得人腦仁疼。

範三叔踩着厚厚的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寧婆家院子裏,範小健跟在他身後,被他寶貝大的小孩一點也不怕他,他說什麽小兒子根本不聽,非要跟着。

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個穿着一件到膝蓋下面的厚棉襖的女孩在堂屋裏圍着火盆走來走去。

那件衣服一看就是大城市裏才有的東西,跟他們村子裏的完全不一樣,顏色紅白相間的亮色,大大的帽子上還滾着一圈雪白的毛邊,腳上的鞋也是村裏從來沒有見過的樣式。

只看那姑娘的側臉就知道肯定不是小地方的人!

小村子裏怎麽能養出那樣水嫩、白裏透紅的膚色來?

沒見到老娘範三叔一點也不奇怪,畢竟她都躺在床上好些天起不來了,就是在熬日子呢。

他走到門口,咳嗽了兩聲。

屋裏的一大一小圍着火盆轉圈圈,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動靜一樣。

莊顏說:“我們兩個這樣圍着火盆跑圈是不是有點傻?這施展不開啊?要不我們一會兒去雪地裏跑步吧?完了完了,上午嘴巴一直沒停過,中午一不小心又吃多了!都是昭昭做飯太好吃!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胖成豬啊?!”

聞昭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不會的,姐姐就算胖了也好看!”

“你見過哪只豬好看的?”

聞昭又連忙改口:“不會不會,姐姐不會胖成豬的!我們每天都會幹活的!”

莊顏一邊跑一邊思考:“你是每天都在幹活沒錯,我今天幹什麽啦?你那麽瘦都在幹活,我吃這麽多一點活兒也沒幹!完了我肯定會越來越胖!”

“咳咳咳!”門外又是一陣咳嗽聲。

莊顏嘆了口氣:“你是?”

範三叔雖然臉皮很厚,但此時還是有點尴尬:“你是哪家姑娘?這兒住的是我老娘,我娘這幾天一直不舒服,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她。”硬是無視掉了聞昭嘲笑的眼神。

家裏這麽好的氣氛,莊顏實在不想打破,她也無心跟這種人有任何牽扯,于是只是冷淡地回道:“哦。”

轉頭要去跟聞昭說話,就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睛,帶着崇拜的眼神。

她有點想笑——這孩子一看見她對範家人态度不好他就這麽高興,表現得也太赤裸裸啦。莫名的可愛。

範三叔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你是哪家的姑娘?怎麽來我娘這兒了?什麽時候進村裏的啊?”天才一秒鐘就記住:

莊顏簡短地答了一句:“昨晚。”

然後又不搭理他,轉頭去跟聞昭說話了。

“我們外面玩?”

範三叔自诩長輩,左問右問的沒得到想要的答案,聞昭這個小崽子還在旁邊看他笑話——以前一向是聞昭求着他的,什麽時候輪到他一個小野種看自己的笑話了?

他惱羞成怒:“聞昭!沒看見你三叔來了嗎?沒爹沒媽的小野種就是一點規矩都不懂!”

聞昭臉上表情都沒有動,看也沒看他一眼。

倒是莊顏冷了臉:“我是昭昭的姐姐。”她冷下臉的時候,自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氣質,說話的語氣也是居高臨下的,“你這也是做人長輩的樣子?我是來探望寧婆和弟弟的,不勞你們關心。”

她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是把他的小心思全看透了一樣。

再加上旁邊聞昭一臉嘲弄的笑,範三叔臉皮再厚也從來沒有被小輩這樣當面甩過臉子。

他陰沉着臉,轉頭就走了——連原來想好的借口也沒想起來說。

倒是旺旺吃了一頓豪華大餐後,此時聞到主人的味道又吐着舌頭沖了出來。

狗狗跑到範三叔的身邊,他大罵了一句:“吃裏扒外的白眼狼!養不熟的畜生!沒人性的東西!”被他當成了出氣筒,一腳踢開老遠,狗狗在雪地裏一時爬不起來,圓眼睛看着主人發出低低的嗚咽、

看到這一幕的莊顏說笑的心情都沒有了。

倒是聞昭,低聲說道:“我去送一下三叔。”

莊顏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連一只追過聞昭的狗他都一定要打一下的,範三叔罵他罵得那麽難聽,他反而要去送他?

她沒說話,聞昭就出門真的跟在了範三叔後面,看上去真的像是在送他。

村子就這麽大一點,範家離寧婆家其實裏的也沒幾步路,莊顏站在屋檐下,看着雪地裏的兩個人,走着走着範三叔突然消失不見了——真的整個人都不見了。

她一下就睜大了眼睛。怎麽回事?

聞昭一見到人不見了掉頭就跑,不一會兒就跑回了莊顏身邊,滿眼的笑意:“姐姐我給你出氣了!”

“啊?範三叔人呢?你把他弄不見了?”

“掉紅薯窖裏了。”像是怕莊顏問,他又說道,“那個紅薯窖不深,摔不了多嚴重,他一會兒就自己爬上來了。”

他話剛說完莊顏就看到雪地裏果然又爬出來一個人,就在範三叔消失的地方。

範三叔看起來是沒有摔傷,因為他一邊跳着拍打身上一邊罵罵咧咧的。

聞昭笑着說:“紅薯窖裏可能有狗屎吧。”

莊顏看看不遠處的人,再看看聞昭:“也是你幹的?”

“不是。”

“真的假的?”

聞昭抿了抿嘴角,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假的。”

莊顏也笑起來:“可以啊你!”

“我給姐姐出氣。”

他低下頭,眼睛裏閃爍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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