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醒醒!喂喂喂快醒醒!”
莊顏睡的正香,耳邊有個聲音不停地吵吵吵,她迷迷糊糊地說道:“幹嘛啊……煩不煩……”
“聞昭跑了!”
莊顏瞬間驚醒,打開手電筒一看,柴房裏果然只有她一個人,她剛從睡夢中醒來還有點懵:“昭昭呢?”
“趁你睡着跑出去了!你現在追出去應該還來得及。”
“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莊顏一邊往外跑一邊說道。
走到雪地裏被冷氣一激,她的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我以為他上廁所。”
隆冬天氣,山村裏的深夜,真正的萬籁俱寂。明天大概是個晴天,今晚連一點風都沒有。
莊顏一個人走在雪地裏,只有腳下傳來踩在積雪上發出的“咯吱”聲,在寂靜無聲的黑夜當中格外明顯。
她的膽子很大,這時候也有點瘆得慌:“你不是說現在追出來來得及嗎?這也不見人啊?他能去哪兒?要什麽?婆婆臨走之前用那樣的語氣讓他答應……是不是有什麽別的用意?”
系統的聲音有點游移不定:“這個……我建議你回寧婆婆家看看,老實說,我也覺得他有點不太對。”
莊顏腳步定住:“什麽意思?如果昭昭真的回去了,難道不是為了給婆婆磕幾個頭?在她的靈前說說話?這大晚上的,他也不可能把範家的人都趕走吧?要争也不會挑在這種沒人的時候争啊?”
“你先去看看。”系統催促道,
但其實莊顏說話的時候腳下是根本沒有停的,此時被系統催促着,她索性在雪地裏跑了起來。
五婆婆家距離寧婆婆家并不遠,幾步路她就走到了。
按照小山村裏的習俗,真正的大辦喪事,夜裏或許鄰居遠親可以去休息睡覺,但至親是一定要有人守在靈前的。
可莊顏一直走到寧婆家門外都沒有聽到什麽動靜,院子裏一片安靜,堂屋的門大開着。
萬籁俱寂的黑夜裏,只有堂屋的正中央有一團火焰輕輕搖曳。
有個人跪在那團火焰前,擋住了火光。
莊顏慢慢地走過去,看見了跪在漆黑的棺木前燒紙的聞昭。
他低垂着頭,表情平靜地往火盆裏放一張一張的紙錢。
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搖曳不定,顯得他的面容有些陰晴不定。
莊顏跪在他的旁邊,兩個人跪下來以後幾乎是差不多高的。
她低聲地叫:“昭昭。”
“姐姐。”聞昭的聲音似乎更啞了。“你怎麽來了?”
莊顏拿起他手邊的紙錢往火盆裏放了一張:“不是跟你說了嗎?要做什麽記得叫我一起。婆婆雖然離開了人世,但她的靈魂會一直守着你的,還有我,我也會陪着你的。”
“不,我不用婆婆守着我。人家都說好人有好報,婆婆是這世上最好的人,我希望婆婆能快點去投胎轉身,下輩子再也不要這麽辛苦了。”
不等莊顏說話,他就又說啞聲說道:“過完年我就十三歲了,村子裏十三四歲的男人就可以過,男子漢大丈夫,一定要自己立得住,總想着靠別人這輩子也不會有什麽出息。”
莊顏看着面前的那一團火光,輕聲地說:“婆婆說的是對的。”
寧婆婆把聞昭教的很好。
這樣的話,她就更加想不明白婆婆離世之前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聞昭又低聲地說:“姐姐你別擔心,我不會幹什麽傻事,就是想來給婆婆磕幾個頭,她一個人辛苦把我養這麽大……”他聲音再次忍不住哽咽,“我還沒有賺大錢讓她享福……”
“婆婆養着你,不是因為想讓你出息了賺大錢讓她享福的。”
“我知道,姐姐。”他的聲音帶着哭腔,“可是,可是婆婆沒了……我的婆婆沒了……”從此以後,他就沒有家了。
莊顏将他攬住:“沒關系,你哭吧,婆婆和我都不會笑你的。”
聞昭身體微微發抖,低低地哭出聲來。
安靜之中突然爆出一聲咒罵:“日你媽的!又是你個小野種!大半夜的你們在這兒裝神弄鬼想吓死人啊狗雜種?!”
莊顏轉頭看去,範三叔披着一件大衣從旁邊的卧室裏走了出來,一臉嫌惡地看着他們。
“不姓範不姓寧的你們在這兒幹什麽?趕緊給我滾蛋,滾得越遠越好!明天再讓我看見你們就對你們不客氣了!”
“你給我嘴巴——”
聞昭站起身來,用力地扯了一下莊顏制止她:“姐姐。”他輕輕地搖了搖頭,“不要在婆婆靈前跟他吵,我們走。”
莊顏看了一眼棺木,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忍耐下來,被聞昭拉出了堂屋的大門。
範三叔還在後面惡狠狠地說道:“狗雜種滾出我們村子去!再不走明天老子放狗咬死你們!”
莊顏不明白:“我們什麽都沒打算跟他争了,他為什麽還要這樣仇恨我們?”
聞昭啞聲說道:“婆婆說,他們和那個女人從小關系就不好,那個女人跑出村的時候偷走了家裏所有人的錢。那時候沒有分家,婆婆存的錢按照規矩應該給幾個孩子平分的。他們認為那女人偷走的是他們的錢。她回來生我的時候,三叔和六姑本來是想等她出了月子再跟她慢慢算賬要錢的,沒想到她又跑了。還有婆婆養大我用的糧食和錢……他們早算計着了,要是沒有我,婆婆死後那都是他們的。”
以前婆婆還在。
他們只是對他們一老一小不聞不問。
可現在婆婆已經走了,新仇舊恨,他們這顯然是打算全都算在聞昭頭上了。
莊顏很清楚,跟這樣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範三叔他們生在這個村子裏,已經在這裏活了幾十年了,祖祖輩輩、大大小小,全都紮根在這裏。
只靠聞昭這個十一歲的小孩和莊顏這個才來村子裏沒幾天的外人,不可能鬥得過他們。
莊顏現在才明白,婆婆臨去之前說的昭昭在這裏活不下去是什麽意思。
她們的确應該盡快離開這裏。
待在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極具封閉性的小村子裏,如果起了沖突她們就只能任人宰割。
莊顏偏過頭去看着聞昭:“昭昭,你沒有忘了婆婆說的話吧?”
“我不會的。”
她認真看了他一會兒,确定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之後,她放心了一些:“不要把那些連人都稱不上的東西說的話放在心上,婆婆都不在意他們的對不對?我們現在就回去改好睡一覺,明天再來看婆婆,送她最後一程,然後就離開這裏,好不好?”
“好。”
他的情緒還是很低落,聲音也是啞的,莊顏不想讓他沉浸在最親的人離開人世的悲痛裏,盡量想要說一些輕松一點的話題。
“你應該沒有去過嘉興吧?有沒有想過嘉興是什麽樣子?”她還沒有去過這個時代的嘉興。“江南自古就是最富庶的地方,人富裕了自然會追求更好的東西,那裏啊,衣食住行樣樣都比小村子裏好很多,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好玩的。我們到時候也不知道要做汽車還是坐火車,還是坐船……”
莊顏看向聞昭:“你想坐船還是坐車?”
聞昭搖頭:“都可以。”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邊挂上了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靜靜地灑落下來。
借着銀色的月光,莊顏看到聞昭的神色實在憔悴,眼睛紅通通的,聲音也是啞的,連額頭鬓角的卷發都是耷拉下來的,沒有一點十幾歲的小男孩應該有的樣子。
她想了想,在心裏呼叫系統:“給我一朵永生花能不能行?我要太陽花、會發光發熱的那種。”話剛落音又補充一句,“能散發香氣更好。”
系統:“?”
“快點!”
三十秒後。
莊顏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個透明的小盒子,裏面裝着一朵完全綻開的太陽花,小小的一朵,在幽靜的黑夜裏散發出金色的光芒,手觸摸在透明的小盒子上還可以感受到溫熱。
“昭昭,你長大了就會明白,人生就是在不斷的離別。”她語氣認真而又鄭重地說道,“沒有誰可以永遠陪着另一個人……但花可以。這朵太陽花送給你,它會永遠熾熱、永遠盛放,一直陪在你身邊。”
聞昭怔了怔,看着她掌心的那個透明小盒子,正想搖頭,就被莊顏直接将花塞在了他手裏。
“不接受拒絕。”莊顏拍了一下手,“接受了就當你答應我不再傷心了。”
一直到走回那間柴房裏,看着聞昭睡着以後,莊顏才想起來範三叔最後說的那句話有什麽不對——放狗咬人?
旺旺到哪裏去了?
它是跟在他們兩個旁邊一起下山一起回了村子裏的,這個莊顏可以确定。
但進了村子以後他們兩個就發現婆婆出事、然後就是留下遺言、去世,緊接着被趕走,她們兩個根本沒有心思去顧着一只狗。
如果旺旺留在了婆婆家,或者是回了範家的話……
想着範三叔踢狗的那一下,莊顏就有些放心不下。
因為有着這樣的憂慮,第二天當她和聞昭去了婆婆家門外,看到那幾個範家的小孩子一人手裏一根長棍,笑嘻嘻地把狗圍在中間的時候,她的心裏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
旺旺是範家的狗,它是認得主人的,不管怎麽挨打都只是低着頭夾着尾巴想逃跑。
那幾個小孩拿着棍子圍成了一個大圈。
瘦瘦的黃狗被圍在中間,往哪個方向跑都會被棍子打回去。
一棍子抽在身上,它就“嗚”地叫一聲,換一個方向跑,然後再被狠狠地抽一棍子,如此反複。
“打死你這個白眼狼!”
“叫你跟着狗雜種!”
“你是狗他是狗雜種,你們是一家的你才跟他跑是不是?!哈哈哈!”
“小燕你早上沒吃飽啊?怎麽不使勁打!你看我,我能一棍子打斷它的腿!”
“我一棍戳瞎它的眼讓它變成瞎眼狗!哈哈哈咱媽老罵人瞎眼狗瞎眼狗的,我還沒見過真的瞎眼狗啥樣。”
在寧婆婆家辦喪事的大人有看不過眼的勸一句:“你們奶奶去世了,這樣嘻嘻哈哈的不像話……”
“我媽說她是老不死的,她死了我們該高興才對!多了幾間房自住家裏頭就不擠啦哈哈!!”a
“我媽早起在家裏說老太婆該早點死,死在年根上觸黴頭。”
“死老太婆……”
鄰居搖着頭趕緊避開了不敢再聽下去。
聞昭死死地握緊雙手,還能夠出聲攔住莊顏。
他啞聲說道:“姐姐別去。”
可他的眼神卻有些可怕。
莊顏找了一根竹竿握在手裏,就要上前去打人。
聞昭卻回過頭來,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哀求地盯着她:“姐姐,別去,那狗本來就是他們家養的,你救了狗也不會有人說你一句好話的。”
“可是他們罵……”
聞昭聲音微微發抖,卻非常堅定地打斷了她的話:“當沒聽見。”
他用啞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出了一個莊顏無法拒絕的理由:“打了他們,我們就不能送婆婆最後一程了。”
不遠處,幾個小孩似乎是發現了莊顏和聞昭的存在,咒罵的聲音突然更大也更加惡毒。
“老的死了小的也活不長了!”
“大冬天去哪兒要飯啊哈哈哈,這樣的下雪天我媽說肯定會活活凍死!要不就是餓死!”
“沒爹沒媽的孩子生下來就該活活掐死!”
“嘻嘻,要是現在死了說不定還能埋在一個坑裏。”
莊顏只是一個外人聽着都無法再忍下去,可聞昭不僅忍住了,還勸住了她,兩個人快速地走開,站在聽不清楚聲音的地方等着棺木被擡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