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咬勾

次日,程安醒來,看着頭頂天花板醒了醒神,随後預感到了什麽似的,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中午十一點了。

程安在自己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又遲到了。

他昨天拿到手機後,先是點開了标記着未讀的彙款短信,又看了一眼通話記錄,猜想只打了一通電話的老立不會有正事,所以并未回撥,最後為手機充滿了電量,妥當的睡了,可他萬沒想到馮川那個手閑的把他的鬧鈴挨個給關閉了。

這次程安沒找借口,老老實實的和校領導坦白自己睡過頭了。他的理由很不妖豔很不做作,校領導口頭批評了他兩句,就放他“出城”了——也可能是因為午休時間到了,胖胖的校領導急着移駕食堂。

教師就餐區與學生是隔開的,“養傷”中的程安保持着清淡的飲食,打了碗早餐剩下的菜粥作為主食,端着餐盤來到常坐的位置,随後發現位置被人占了。

看背影是個女人,柔順的長發被波點色的發帶高高的綁在了腦後,程安掃了一眼其他的空位,毫無領地意識的從旁邊走了過去。他身上的不适感今天減輕了很多,腳步的間距卻依然邁得半身不遂,女人見他行走不便,擡起一個笑臉,聲音脆的像風鈴,“我對面還沒人吶。”

很白淨陽光的姑娘,笑起來眼裏有星星。

“我是高中部的新任音樂老師,我叫秦雙雨。”秦雙雨手指像按琴鍵一樣敲打着桌沿,“你是哪科的老師,今天入職介紹同事時沒見過你。”

“我知道了,你是教美術的那位老師吧,主任說我們學校有個非常有才氣的美術老師,昨天受傷了,今天還沒到崗,姓陳……還是姓程?今天見得人太多,記不清了。”

他道:“程安。”

秦雙雨的話很多,程安應付不來,低着頭默默扒粥喝。

母親說過,擁有美好品質的女孩子是珍寶,對于他心下的寶物,程安從不觊觎。

秦雙雨并不在意他的生疏,好似一臺兀自播報的收音機,“我是應屆畢業生,教資證考得我心力交瘁,才拿下來。我今天聽其他同事談到你,你好像只比我大一屆,所以可別跟那些前輩一樣叫我小秦,聽起來太有年代感了,你可以叫我雙魚,我星座也是雙魚座。”

“好的。”

秦雙雨捂着嘴笑了笑,“程老師真是高冷。”

程安默默,“有麽?”

秦雙雨:“你敢說三個字嗎?”

程安有求必應,“三個字。”

秦雙雨誇張的笑出了聲,“我收回成見,程老師還是挺幽默的,冷笑話是在西伯利亞學的嗎?”

程安:“你覺得開心就好。”

兩人說相聲似的,一個熱熱鬧鬧的講個不停,一個适度搭茬,聊得倒也和樂,臨了在秦雙雨的提議下,交換了聯絡方式。

程安為新增聯系人添加備注——秦雙雨——雙魚——最後改成了秦老師。

程安的社交圈很窄,手機裏只有寥寥幾個聯系人,學生時代校園裏認識的同學,就職後校園裏認識的老師。其中因為覺得不會有長遠聯系而沒添加備注的號碼有兩個,可偏偏打來電話的總是沒有備注的數字號碼——半月後,老立再度發來慰問。

“小程哥,你清款的事有着落了嗎?”

“原本打算再湊湊,現在只能還十個。”

“沒事,你先按月給也行,肖遠那邊的場子已經歇業了,說這行風險高,幹別的去了,不過他是将老板推出去了,他自己讨的還是這碗替收的飯,也不知道怎麽心思的。”

地下賭場通常開不長久,程安見的多了,并不意外。

老立醞釀了一下感情,接着說重點,“肖遠那天是不是找你麻煩了,你怕他騷擾所以不來玩了?”

程安痞笑道:“我怕他幹什麽,就是最近工作忙,也膩了,不想玩。”

“我新加的這個場子好,新組的局,人不多,就幾桌,玩的還刺激,來的多是以娛樂為主的老板,都是沒什麽技術的小肥羊,你先拿一半還款試試手感,過來湊個人數,萬一爆點子,欠上個場子的錢就都能清了。”

程安好賭,但對賭博所得來的暴利興趣反而不大,他賭是出于貪圖賭博過程所帶來的心理刺激,用錢當餌沒用,但用刺激可以。

程安咬勾了。

攔着他邁步陰暗面的“鬼怪”悄然退場,深淵的大門再度向他敞開懷抱。仿佛某種聯想到青檸就會口齒泛酸的條件反射,他在接到老立電話時,心中自制力的閥門就不聽使喚了。

按捺的賭瘾在坐上賭桌那一刻,又洶湧的沸騰了起來。場面與老立描述的不太像,有些潮濕的地下室裏糟亂鬧哄,活像一缸腌了幾年的鹹菜遭了蒼蠅般,完全看不出此間“新店開張”的氣象,人倒是真的不多,已經玩上的只有一桌,程安到場後,湊成了第二桌,同桌與他一起打牌的男女,看他的眼神像在看沒什麽技術的小肥羊。

非常正宗的黑店中的黑店。

程安倒是沒所謂,來這之前他就聯系了肖遠還了款,現在手上只有兩萬的基本資金,光腳不怕穿鞋的。

他今天的運勢一般,輸贏始終在千元上下浮動,和他一桌的人興致也不怎麽高,旁邊桌上玩大錢的倒是熱鬧。有個帶眼鏡的男人,似乎是輸大發了,一局比一局臉色難看,眼鏡滑到了顴骨上也沒心情扶一把,冷汗順着沒幾根頭發的腦門向下淌,也不知道是感受到注視還是什麽,忽然向程安這邊看了一眼,顫抖的嘴唇像是在說什麽。

他自然顧不上與素不相識的程安交代“遺言”,隔着兩張桌子的距離,程安卻清楚的接受到了對方那一眼所包含的絕望。

程安忽然不想玩了。

最後一圈結束之後,賭鬼頭昏腦漲的從賭場裏飄了出來。

程安通常在晚上光臨賭場,今天因為是星期六公休,下午時就到場了,此時看着發昏西沉的太陽,莫名有種時間錯亂,在賭場虛耗了一個日夜的錯覺。

凜冬的風割在他的臉上,糊在腦子裏的漿糊卻像是凍住一般不得清明,渾身上下只剩唇邊的煙帶着點陽間的溫度。

程安走過一家藥店的門前,抑制失眠的藥物吃沒了,但他并沒有續買的打算,原本是覺得自己近來好些了,而現在的他覺得自己無藥可救了。

他将手機拿出來看了看時間,就在這時,有通電話打了進來。

程安的手機在賭的時候設置的靜音,如果錯過這通電話,一個不會有耐心打第二遍,一個不會有閑心回撥過去,可就是這麽恰好。時常體驗情緒“蹦極”的賭徒總是熱衷于小概率事件的降臨,幸運或是不幸,好壞一概而論,遇上了一概受着。

對面的男人說:“來陪我。”

程安不滿對方召之即來的态度,“我不是你養的寵物。”

“你要願意被我養,倒也不是不可以。”

“別擅自為我們純潔的約炮關系升級。”

男人聲音低低的,哄着他似的, “所以,約嗎?”

程安看向陰霾的天空,哈出一口白煙,笑着回,“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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