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藥這件小事
溫儀回到國公府時,天已經暗透了,一絲光也無。不過今晚有月亮,大白月亮像個餅,和這白茫茫雪地一相襯,天地亮得通透,連國公府朱紅大門前那塊字匾都清晰可見。那字是元帝賜的,剛賜下時,叫“鴻福齊天”,溫儀悄不聲給改了。
誰能齊天,只有皇帝。他雖然不會死,卻也怕痛,不想被砍脖子浪跡天涯。所以溫儀挑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摸摸将那匾給撤了。第二日天沒亮,宮禁還沒過呢,就候在皇城那。等元帝上了朝,哇一聲往他腳下一撲,抹着眼淚就開始控訴。
說自己有罪啊,該死啊,竟然不注意安保,讓小偷把皇帝賜的匾給偷了啊。
元帝是誰啊,澄心如明鏡,一眼就看破了那洋蔥擠出來的淚。
“大乾盛世有盜賊,本是朕治國不力。卿哭什麽。”
這一聽——
溫儀就哭得更厲害了。
“是臣的錯,竟然讓陛下自疚。臣是萬死不辭!”就這樣說着,溫儀就要把腦門往柱子上去撞!眼看額頭離紅漆龍柱只差分毫,溫儀心中一喜。
他歡快地閉上眼。痛就痛吧!他想。最多死一次檔機重來,回不去老家就算了,随便落哪個山溝裏,也比當這殊榮加身的國公強!
結果一腦門撞上個堅硬的胸膛。
溫國公一擡頭。
元帝俊美的臉高深莫測看着他,雖然老了點,但還是不減當年風姿。
“朕知道你不怕死。可溫府上下還那麽多口人呢。卿要是死了,朕就讓他們給你陪葬。”
陛下親和地說:“不過一個小偷而已,不足以令大乾損失一個棟梁。”
他拍拍溫儀的肩膀:“匾沒了,就再換一塊。挑卿喜歡的來。”
溫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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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府候得脖子都快比身體長的衆人在朝陽初起時,就見自家老爺車也不坐,馬也不騎,孤身一人,趿着鞋子回來了。一臉苦大愁深。
“怎麽樣?”頭發還沒那麽白的溫總管眼巴巴地問,說着将溫儀上上下下精準掃視了一遍,尤其是尊貴的臀部。衆所周之板子這種東西哪裏都很流行。“陛下為難老爺了嗎?”
“沒有。”
溫儀答。
這就好。溫府上下都松了口氣,氣氛也活躍了很多。
國公府是橫空出世的,從前有過護國公、鎮國公,但沒有溫國公。溫國公是随着當今元帝的登位一并封上的。下人不曉得其中明細,只知道自己從此換了個人家吃飯。達官貴人都很難侍候,唯獨溫國公平和親近,待人如手足親友,他們都很喜歡。
溫儀看着歡欣鼓舞發自內心的一幫仆人,眨眨眼,将那口長氣嘆在了心裏。
今日一場君與臣,他有一句話是深刻感受到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牌匾沒了不像話,後來溫儀就重新挂了個匾。
太平安康。
衆人以為這是溫國公在庇佑大乾,其實溫儀知道不是的。他只是單純希望這溫府的上下,可以安康無憂,太平一世,莫因他多嘗世間疾苦。
自然這是前話不表。
溫儀剛進門,就覺得一道腥風自背後呼嘯而來,他不躲不避,微一側身,一只吊晴白虎就撲到了他身前,四爪鋒利露着寒光,眼睛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藍。它躬起身體,張開血盆大口就是一聲:“嗷嗚。”蹭上了溫儀大腿。
“……”溫儀揉了揉它腦袋,又摸了摸它的下巴,得來大白老虎呼嚕兩聲。
“球球吃飯了嗎?”
趕來的溫蝶有些懊惱:“吃了。大概是吃多了,便不聽話。四處跑。”說着他呵道,“還不把爪子從老爺身上松開。”
球球嗚了一聲,委委屈屈垂下大腦袋。
“沒事。”溫儀順了把白老虎的皮毛。這小子大概剛在雪裏打過滾,毛發都沾得雪,一化就濕漉漉的。“老虎麽,就是好動的。待開了春,就放它回山裏去。”到時它也該大了,懂得找母老虎了,這裏可沒有別的老虎給它交·配。
白老虎雖然不是人,卻頗有靈性,仿佛能聽懂溫儀的言下之意,當即嗚咽一聲趴了下去。它以為是自己吃太多,到處亂跑,惹這個人不高興,所以不要它。
溫儀看它委屈地扒着自己靴子的模樣,不禁好笑,蹲下身道:“給你找老婆,你還不樂意了。你看你,長多壯。再不聽話跑出門,吓到別人怎麽辦?”
老虎低低叫了聲,也沒多理溫儀,只站起身,垂着尾巴走了。它通體雪白,身上條紋極淡,就這麽看,除了嘎吱嘎吱的踩雪聲,倒像是隐在雪中,看不分明。
“球球不高興了。”溫蝶道。
溫儀看着它的背影,淡淡道:“在山裏過上十天半月,就會忘了。”
人的記性都不好,何況是一只老虎呢。
這只白老虎,是溫儀問元帝‘要'來的。
當時球球還不大,很小一只,被離鈞國的使臣作為禮物帶來獻給元帝。離鈞國地勢關系,多的是奇珍異獸,因而衍生出許多販賣生意。這只白老虎或許是胎裏帶來的毛病,皮毛白,條紋淺,瞳孔深藍。若作寵物則可一觀。
使臣掀開布巾,籠子裏的小老虎見了光,縮成一團。它還有些懵懂,但大約知道被這麽多人圍着不是好事。天性讓它自喉間低吼出聲,以示警告。
元帝笑了笑:“脾氣倒不小。”
那使臣道:“從山中抓來不久,野性未退。若要當玩物,還需調·教幾日。”
元帝随便拿手撥了撥它,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馴養确是一種樂趣。”說着他看了看一旁未出聲的溫儀,“愛卿喜歡嗎?”
溫儀本來心思也沒放在上頭,聽元帝這樣問,便仔細看了看,說:“模樣不錯。”
“聽這意思,就是喜歡了。”元帝便道,“那朕便将它賜給你。”
“臣不……”
“好好替朕養着。待它成年,說不得朕要問你讨來,好取樂一觀的。”元帝沉沉笑了笑,便揮揮手,令人連籠子帶老虎一并端下去了。
離鈞國的使臣腦門滲汗,心中暗道,大乾有毛病,送只老虎都讓人聽不懂。
溫儀将老虎帶回府,瞧它胖乎乎玉雪團子一只,又懵懂可愛,就取了個名。如今元帝還記不記得自己那句話倒是兩說,但這時日一年一歲過去,離老虎長大發春倒近了。
所以溫儀才想着,過了冬日,在春前,将它放回山裏去。若它撒完野還記得回來最好,不記得就當它的野老虎。當然,最好還是放遠一些,免得運氣又不好,再叫個獵人給捉了,這回可沒有使臣将它獻給皇帝,多半落個成為皮毛大衣的下場。
溫儀正在沉思之中,便見那頭一瘸一拐來了個人。
“……”他眯起眼,“這又是誰。”
秦三道:“白二。”
溫儀有些詫異:“他還沒走?”
溫蝶當然要告狀,将白二如何破壞後門進來,又喝了多少茶水吃了多少糕點一并說出。說到最後他自己都有些佩服白娞璋。溫蜓下手一點也沒有留情,那麽重的藥下去,白二廁所都跑了許多次,竟連一絲一毫打道回府的心都沒生。
正說着,白娞璋走了過來。
他因腹瀉的緣故,神色倦怠,精神不如早前好,臉色也稍顯慘白。看着白二,溫儀思緒一飄,倒飄到了另外兩個人身上。元霄離開時還活蹦亂跳,不知道現下是如何的。
“溫國公。”白娞璋行了一禮。
溫儀點點頭,心裏道,連聲音也輕了不少,看來是吃了苦頭。
“外邊冷,二公子身體不适,就請進屋說話吧。”溫儀朝他比了比手勢,攏了下身上輕裘,朝溫蝶道,“你把府裏大夫找來,讓他給白二公子看看。”
溫蝶雖有些驚訝,但畢竟不會違背溫儀的話,當下便說是,自去找大夫不提了。
別說溫蝶驚訝,連白娞璋自己都驚訝。
畢竟他這麽慘,都是拜溫府所賜。
溫儀面不改色道:“府裏管教不周,給二公子添麻煩了。”
這話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大家誰也別裝糊塗人。你知道是我府裏人幹的,我就這麽給你道歉吧。但這事不怨我,誰讓你不請自來得寸進尺敬酒不吃吃罰酒。
溫儀都這樣說了,白娞璋還要與他繞彎子嗎?
當然不。
當下就識趣地自己找了臺階:“國公言重,是娞璋先冒犯了。”
哪裏還有之前半分矯揉造作的風情在。
作者有話要說:
白二悄悄告訴白大:溫國公他可能那方面有問題。
白大一驚:何出此言。
白二:我對他用美人計他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
白大:……(是個正常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