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歪打正着
白二走得潇灑,飛得利落,搞得一句話吊在半空的溫國公就很難受,不上不下。溫儀他黑着臉,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踱了好幾圈,就像是後院大娘養得那一列鴨子,衣角都飄了起來。他縱橫大乾這麽多年,見人說人話,遇鬼就騙它,還沒碰上這麽個不按常理跳的釘子。
這能行嗎?
不能。
有損他國公尊嚴。
何況——
并非是涼州那個對他不懷好意,他對涼州想法更多。吊了半天魚不上鈎,欲拒還迎現在不好使了?看來是時候換個法子了,能進能退可屈可伸的溫國公如是想。
迎風飛翔的白二哪裏知道那麽多,他也很郁悶。
他一邊飛檐走壁一邊罵了蘇炳容一頓。
原來,蘇炳容說溫儀此人十分狡詐,與他談交易必先退一步再繞個彎,直來直往是一定會被打入冷宮的,說不定被賣了還會替他數錢。一定要和他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可蘇炳容身居鄉裏多年,離平都那麽遙遠,這麽老舊的法子還能有用?怕是早就淘汰了吧。
本來呢,玩套路這種事,靠美色服人的白二是不信的。
但是涼州離平都那麽遠,聽來的八卦最後能進耳的只有那麽一點點。作為涼州土著的湯團和白家二兄弟知道個屁,話有十分,懵懵懂懂聽了三分,剩下五分過耳不入,兩分醉在西風裏。
因而在商量如何與溫國公套近乎時,白二仗着四人中唯有自己見過溫儀——的畫像,在與溫儀談判一事上最有底氣,拍桌定案,氣勢洶洶找了過來——
在拉肚子拉得腿軟後。
關鍵時刻,他還是,聽了,蘇炳容的話。
白娞璋堅信,與溫國公交手,需要點智慧和技巧。而這點智慧與技巧,他的武癡大哥,‘霸道’太子,都沒有。天下可信者,尚有一個蘇先生。
但如果白二知道教他這句話的人此刻蹲茅廁蹲得十分痛苦,大概就不會這樣想了,而是會恭恭敬敬順着套路來問:“那麽依溫大人而言,我一介草民,能為你做些什麽?”這樣乖乖巧巧把自己擺在秤上賣一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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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世間沒有早知道。
溫儀不愛上朝,因為他不愛給自己找麻煩。他此生只有一個心願,那個心願——絕對不包括替元帝排憂解難,操心大乾國泰民安。
只是他不找麻煩,麻煩卻總愛找他。不然府裏不會塞了這麽多人,還有一只老虎。但他還不能将麻煩拒之門外,養家糊口要錢的,他不接麻煩,哪裏坑的錢?
“那老爺昨晚幹嘛拒絕白二公子。”溫蝶趴在窗前,伸着手去拔一根野草。
“我那是拒絕嗎?”溫儀說到這個就郁悶,“意思意思客氣一下,他懂不懂。”
“江湖人多魯莽,不能拿老爺你素日作風與他交攀的。”溫蜓搭了件衣服進來,順便将那根他哥老夠不着的草拔下來遞給他,說,“秦三哥說要找你。我說老爺還沒起,三哥今天特別通情達理,還說那就等一會兒,吓了我一跳。要知道他常年板着臉不茍言笑,黑臉黑面還兇,特別像閻王,哪裏知道今天就——”
溫蜓說着說着停了下來:“你們都看我幹什麽?”
……
溫儀露出個笑容,滿臉的鼓勵和安慰:“加油,明天會更好。”
蜓蜓:“……”
他僵硬了片刻,忽然笑了,透着些掙紮:“我可以不回頭嗎?”
“可以啊。”
一只手自他肩頭繞到前面,當着溫蜓的面,根根手指握掌成拳。
‘閻王’就站在溫蜓背後露出了和善的笑。
“背着打也行。我準頭還不錯。”
溫蜓:“……”
秦三來,是替別人來。
嚴瑾的速度十分快,自那回溫儀與他提到白娞璋。不消溫儀吩咐,他已經将白征祖上三代及家中兩位公子的底細全都摸了個遍,詳記在冊,讓秦三轉呈給溫儀。
溫儀還在洗漱。
秦三大早上‘活動’完筋骨,唰一下推開窗,驚地他一口水裹在喉間半吐不吐最後咕嘟一聲咽了下去。連芳連忙給自家老爺拍背,不冷不淡地瞟了秦三一眼,帶着些責怪:“有門不走非推窗,沒看見老爺正忙,要是不小心嗆死了怎麽辦。”一幅正宮氣派。
溫儀本來氣都理順了,一聽這話差點又被嗆到。
秦三面無表情地将手中描金繪彩盒遞上。
“你要的。”
溫儀一打開,裏頭一本薄薄的冊子。他略略一翻,便将冊子合上,轉手交給溫蜓。
秦三頂着大黑眼圈:“你不看?”
溫儀道:“我藏着。”
秦三啪一下就将窗撣在了溫蜓臉上,震驚道:“那我在幹什麽!”不眠不休從平都趕到瑤海,吃了個閉門羹再認命跑回來。練腿功嗎?
溫儀想了想:“盡忠職守?”畢竟拿工資的嘛。
就在這當口,下人來報,說是宮裏的李公公來了。
沒太多見識的侍女一下就将手中的梳子落到了地上。
方才還是正宮夫人的氣勢,現下來一個腿間少了點啥的倒站不住。溫翠眼光不好。
溫儀問:“他一個人來?”
下人道:“沒有啊。就那個排場,老爺知道的。”大太監頭子一個,小太監跟班四個,帶刀侍衛八個。整整齊齊站了兩列,個個擡頭挺胸,仿佛是趕場的——也确實是趕場的,國公府送完,李德煊還要去禮部尚書家。
但這不是重點。
最點是。
“随行一輛車,車上有朱紅大箱六口。車後好馬六匹。應當是賞賜給我們的。”下人回憶着李公公帶來的東西,一一回報給溫儀,末了才說,“順便來宣個旨。”
溫儀:“哦。”
“東西放下人走吧。”
從前他都是這樣幹的。
下人道是,便問:“聖旨呢?”
溫儀順了順自己梳得油光燦亮的鬓發,漫不經心道:“當面收,背面撕,撕完扔竈口生火。問起就說忘了。這種事你還用問我?”
倒是沒忘,不過就是點子紮手。下人小心翼翼道:“李公公說了,這回不同往時,要是聖旨交不到老爺手裏,他就不回去。不但不回去,老爺還得連上一個月早朝,風雨無阻。不然就在外面放話說老爺不舉。”
溫儀掏了掏耳朵,有些懷疑:“我什麽?”
溫蜓給他重複了一遍:“就是辱沒你尊嚴的意思。”
溫儀震驚道:“他怎麽這麽不要臉啊。”
“李公公說和老爺不用講臉。”
好手下摸了摸鼻子,象征性安慰:“不礙事,他上回也這麽威脅過陳張兩位大人。”
陳張兩位是吏部的釘子,時時刻刻不忘記在皇帝心裏紮小人。胡子一大把。平時不愛把李德煊放眼裏,也是接旨困難戶。溫儀頗有興趣道:“他說他倆不舉了?”
下人搖搖頭:“這倒沒有。”
就是扔了兩張春宮圖出來。圖上畫得惟妙惟肖,正是陳張二人。
溫儀哈哈大笑:“這有什麽稀奇,他二位就算是小妾也有三四位罷,面皮有城牆一般厚,這點小事就令他們低頭?李德煊未免太薄看大乾官員的臉皮了。”
溫蜓湊上前委婉地提醒:“老爺,是一張圖,上畫二人。”
“……”
溫儀的笑聲戛然而止。
國公府兼職瑤海的專業跑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這手段真無恥。”
溫蜓小聲和他科普:“但是這法子最初是老爺想出來治李公公的。”
秦三:“……這手段真無恥。”更加真心實意了。
雖然冬日冷了些,但是今天沒風,還有大太陽。李德煊有備而來,聽說溫國公尚未起身,就意思意思表示知道了,招呼手下:“進屋坐吧,不要客氣。瓜果點心随便吃,溫大人雖然摳,生活品質卻一向不錯。說不定宮裏都喝不到這麽好的茶葉。”
溫儀站在屏風後,看着李德煊仿佛自家一樣的招待別人,有些狐疑地問溫蜓:“他是不是嫌彈劾我的本子不夠多,死的不夠快啊。”
區區國公府中的茶葉比貢茶還好,這不是誅他的心是什麽!
溫蜓安慰他:“兔子急了也咬人嘛。”早前幾回李德煊來宣旨,被溫儀以這樣那樣的名目晾在外面不見,害得他要麽凍死要麽曬死。現下大約是皮糙肉厚特別耐收拾了。
溫儀整了整衣冠,便走出去行了一禮:“李公公。”
李德煊不急不忙,把嘴裏的橘子咽了,這才起身,皮笑肉不笑道:“溫國公,接旨吧。”
溫儀看了一眼他,兩手空空。
旨呢?
李德煊負着手,施施然道:“皇上說了,這聖旨交給大人也不過是落個扔在竈堆的命,與其那麽浪費,給溫國公的旨意,還是口述述便罷,省得浪費紙卷錢。國庫吃緊,能省則省。”
“……”溫儀眨眨眼,“沒蓋章可不作數。”
李德煊得意洋洋地綻開一個菊花般燦爛的笑容:“溫大人不要急呀。皇上給了您一個好差事,一個更好的差事。您可以自行擇其一。”
元帝一定是腦袋又被門夾了。
溫儀微笑道:“我選更好的那個差事。”
李德煊笑容更深了:“溫大人聰慧,可真是選對了。皇上讓您往西去,半道上接咱們小太子一程,免得他人生地不熟,迷了眼亂了路,除夕過了還到不了京。”
溫儀:“……這算什麽好差事。”
“不好嗎?”李公公眨眨眼,“皇上為此可破費,特別給您備了兩匹汗血寶馬。萬裏挑一,日行千裏,他老人家自個兒連馬毛都還沒摸過一根。”
說的這麽好聽,這不就是還沒馴過的野馬嗎?當人聾還是瞎。
這就是更好的差事。溫儀嘴角抽了抽,道:“我選普通的好差事呢?”
李德煊淡定地覆着手:“可以。地方照舊,您自個兒走着去。”
“……”
“……”
溫儀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微笑:“臣接旨了。”
李德煊也笑:“那最好,老奴這就回宮秉報陛下。”
“慢走不送。”
“您可千萬別送。”
溫儀用力握着李德煊的手,親切道:“還請千萬替我轉告陛下,祝他萬壽無疆。”
李德煊面不改色,更加親切道:“國公放心。陛下說了,怎麽也會比三巷街朱紅大門裏的烏龜王八再多活那麽些年的。”
“……”
兩人客氣地送到了大門口,直到李德煊坐上馬車,才松開手。
華蓋馬車絕塵而去。
溫儀沉着臉,伸出方才那只握得賊用力的手來:“蜓蜓,給老爺呼呼。”
溫蜓一看:“呀!老爺白嫩嫩的爪子!”
溫儀滿臉黑線地看他。
溫蜓自覺改了口:“我去拿藥膏。”
秦三蹲在屋頂,撐着下巴看他:“章呢?”不是說不蓋章,不作數麽?
溫儀冷笑一聲。
馬車內,亦有人問李德煊:“李大人,陛下不是說要蓋章麽?”
李德煊抖着手:“蓋完了啊。”
連帶他自己也蓋了一堆。
青紫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元霄:哼,跟我玩。
溫儀:呵,跟我玩。
元帝:玩不死你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