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說輩份
涼州來的車馬行進緩慢,但再緩慢也走了大半路程。溫儀此行是為接人,輕裝簡行,帶的人不多,除了仆役,能打的也就秦三一個。自出了皇城,披星了兩天後溫儀就不戴月了。
他驅馬驅得極慢,以至秦三都開始無聊。
秦三看了眼身後仆役,個個高頭大馬,面無表情。
他輕催了下馬,湊到溫儀旁邊:“老爺,你走得這麽慢,不怕他們回去告狀嗎?”
溫儀銜了根狗尾巴草,哼着春裏來的小調,含糊不清說:“素歌,你說,這天下間,有幾人能比過你的身手?”
素歌是秦三的名,他全名秦素歌,只是排行老三,故外號秦三。溫儀顯少在人前叫他名字,秦三不由得将他看了又看,仔細想了想:“我進溫府前,排在我前頭的還有十個。”進溫府後,便很少過問江湖事,或許排在他前頭的,已經有二十個。
溫儀睜開眼:“你說的這十個,後面那些人,一個也輪不到。可若真比起來,他們大約能排個前三五六。”
秦三有些驚訝。他往後看了看。那幾個人,瞧着十分樸實。但依他過往直覺,确定這些人身手不凡,不然也不會放心溫儀只帶他一人上路。只是他們有這麽強?
“皇帝身邊的人,百裏挑一,且極為隐密。你我所見,或許只得其中之一。”溫儀徐徐說,“先祖高帝曾有一支暗衛,名詭影。詭影共十二人,只效力于高祖,無人能調度他們。高祖逝後,詭影便悄無聲息,那些暗衛去了哪裏,沒人曉得。”
秦三:“……你不會說他們是詭影吧。”
溫儀好笑道:“高祖至今已有百年,這些人年輕力壯,難道他們是妖怪嗎?”
秦三摸摸鼻子:“你的意思,是說元帝也有暗衛。而他們就是其中一支?”
溫儀不置可否。
皇帝暗中培養的部下當然會有許多,還不會讓人知道。他與秦三說這個,不過是想告訴他,有許多明面上就能知道的事情,往下一挖掘,或許根又深又粗,根本不作數。秦素歌進溫府不過三五年,一身江湖習性未脫,縱身賦絕學,老謀深算上難免吃虧。
至于溫儀本人,有些虧,也是吃過了才曉得其中利害的。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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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的事,老爺怎麽知道。”
溫國公給他一個高深莫測的側臉。
“十個皇帝九個暗衛。”他說,“套路都這麽寫。”
因為故意将腳程拖得極慢,故六七日後,溫儀才至下一個城鎮。而此時他已收到線報,說元霄的車馬就在前面不遠,如果不出意外,後日便能至此地。聽到這個消息,溫儀果斷不繼續前行。他與那人道:“你去通報,就說大乾溫儀在此等候太子歸來。”
“是。”
溫儀看着那人離去,便勒令身後人就地紮營。
城鎮就在眼前,溫儀不進城,卻只紮營在外。他素來愛享受,不肯委屈自己一分。這個行徑倒叫秦三看不明白了。“你不備些好水好菜,還要在這裏吃土落灰?”
溫儀咂了下嘴:“好水好菜,應當由宮裏備着。我只是來接太子一程,卻非他落腳之處。”大乾的太子,一路風塵仆仆,千裏迢迢,最終該落腳的地方,應當是皇城內殿。而他一行車馬,也只應該是途中過客,護太子車駕。
秦三忽有所覺:“你要他回京受萬人矚目,享皇子尊榮?”
溫儀:“我可沒說。”
是沒說,卻是這麽做了。
但這可就與元帝初衷相背。太子歸京,該是朝野幸事,平都一景。就算沒有大臣相迎,也不該是由連個儀仗都沒有的區區十幾人馬踏着土星子接待。元霄連京城都未到,元帝就拿禮節降他身份,可謂是踩給蕭相看的了。
那時退朝,元帝獨獨留了蕭相一人喝茶。
他說:“朕聽聞現今平都有美言贊蕭家玉郎是彩鳳羞面,不知道這位玉郎,有無五十年前那一位的風采,可擔得起舉世無雙?”
蕭庭之看了元帝一眼,皇帝一臉無害。
“朕也只是想享受一下父皇的待遇。”
蕭相忽然道:“陛下身邊不是已經有了一位舉世無雙麽?”
護國公溫儀,福瑞加身,聰慧絕倫,風姿卓越,儀表天成。照享盡帝王殊榮十來載而看,确實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旁人不曉得,如蕭相一般的老臣,卻是知道溫儀的護國公之位是如何來的。而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元帝礙他們眼的一個籌碼,誰料這籌碼這麽多年擦得锃亮,元帝根本沒有将它棄用。這可真是大乾一大謎題。
“你說溫國公啊——”元帝微微笑着眯眯眼,“溫卿,有溫卿好的地方。”他這樣說着,就站起身,負手道,“行了,改明兒宣丞相的孫兒見見。侍郎的位子,倒是還有兩個。”
至于過後老丞相稱病不上早朝,這就不提了。
且說回如今。
元帝的聖旨給了溫儀,卻沒有給元霄。是以元霄一行根本不知道前頭有人等着。他和白大、蘇炳容三人緊趕慢趕,回到車隊之中沒多久,剛剛歇了兩天喘勻口氣,就接到通報說大乾溫國公奉了皇帝的命令在前面候着。
跑死好幾匹馬的元霄:“……”
他看向了蘇炳容。
蘇炳容拿袖子遮住臉:“……我怎麽知道。”
太子頗為怨念,早知道這麽簡單就能見到溫國公,他率先進平都是圖個啥,還水土不服上吐下瀉了幾天。蘇炳容琢磨了一下,皇帝為何忽然派人在前頭接應?蘇炳容還不知道來的只有人和馬,連輛車駕也無。他如果知道就不必在這猜疑了。明擺着看不起你。
白大道:“親緣情深?”
然後看着太子一身洗得發白的衣服,果斷搖頭:“不可能。”
“瞎猜什麽。”元霄騎在馬上,身上衣裳雖洗得發白,光線下卻亮如戰甲。“他敢召,我便敢回。”至于賊眉鼠輩,來一個便殺一個,來兩個,就殺一雙。他可不是皇城之中穿金戴銀的叔叔們,‘年老體弱’連刀劍也拿不動。
十二載野生土養。
這不是一條破殼金龍。
而是一頭露着利刃的狼崽。
三日後,元霄領着涼州府內一行十八人,到了溯州地界。溫儀就紮營在此處,幾個不起眼的營帳三三兩兩,自己制了柄旗,旗上寫了個大大的‘元’。
特別醜。
“老爺,為什麽要用這旗。”
“顯眼。”
“可以買啊。”
“省錢。”
秦三:“……那他們呢?”他指了指一個被派去抓魚,一個被派去跑腿,一個被迫站在城牆上不顧下面人異樣的眼光當望遠鏡的人。元帝的幾個暗衛被溫儀呼來差去,賬中鋪的是绫羅綢緞,案上擺的是溯州名産。雖露天席地,日子絲毫不比平都差。暗衛都要懷疑人生了。
溫儀笑眯眯地歪歪頭:“免費的。”
這日夕陽漸沉,溫儀啃着小點心,盤算着元霄到來的時間,依手下來報,不到入幕,太子的車駕就該到了。正這麽想着,他耳朵一動,便聽到了馬蹄聲。秦素歌先他一步,出帳立于高處,往遠方眺去。
塵煙翻滾,一匹灰白相間的馬咴咴然奪塵而出——
秦三眯起眼。
眉眼昳麗,稚氣未脫,狠辣感卻逼人而來。涼州小霸王,大乾霄太子。年紀輕輕,卻能将涼州地界的流寇收拾得服服帖帖了,此子可畏。
“籲。”
元霄遠遠就見旗子,他放慢了速度,卻未下馬。令身後衆人停下,自己驅馬上前,到了近前,卻被幾個不知從哪蹿出的仆役給攔了下來。這幾人雖穿着簡樸,卻目露精光,顯然是高手無疑。元霄眼神一厲,一只手剛按上腰間長劍。便聽一聲:“臣在此久候多時了。”
一人撩帳而出。
眉眼含情,笑若春風。系了珠玉抹額,擁着高領白裘。看上去十分年輕俊俏。
雖是冰天雪地,這人就像是從雪間鑽出來的,很是幹淨。
見慣了糙漢子的元霄一愣,本來心中暴戾,倒不知不覺消退下去。
他其實是見過溫儀的,但因為在茶館中,隔了兩幅面具,故而不真切。
只是感覺很熟悉。
所以這位鄉下來的太子就——
我竟然會覺得很熟悉?
難道這就叫緣份嗎?
他是溫國公的誰啊。
孤要讨他當兄弟!
——這樣想很多。
下一秒。
溫儀一躬身:“溫儀,見過太子殿下。”
“……”
明着冷面無情實則思緒已經在天上飛了一圈的太子被道雷給打回了馬上。
……等等。
元霄道:“你是溫國公?”
溫儀道:“正是。”
“孤聽聞溫國公,今年三十又三。”三十又三,那在大乾來說,就算是個老男人,如果有孩子,和元霄也差不多大。但看眼前人俊眉修目,不過二十上下。元霄将溫儀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一遍,對方坦然自若。
“……”太子糾結了。
這人是溫國公,不是溫府中人,就不能随意讨了來。就算讨來,這年紀似乎也不能當兄弟,難道要叫爹嗎?不,年紀算個屁。他那位便宜叔公的年紀還比他親爹要小上一歲。京裏幾個叔叔,最小的不是比他還小?緣份和年紀無關。下定決心後,元霄沉穩開口——
“勞溫兄久等。”
溫儀:“……?”
這太子是不是對輩份和身份有誤解。
作者有話要說:
霄霄(內心):怎麽辦?看中的媳婦有點點大。
溫儀:……你要是說大,是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