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說溫儀
常懷之說兩情相悅的人,成親前要發乎情止乎禮。元霄便說,親額頭算是止乎禮了?那怎樣算是不止乎禮。常懷之被問得汗都出來了,便含糊道:“總之殿下不能不經姑娘允許,就随便唐突佳人。那便是不止乎于禮了。”
他說完自己心中呸了一聲。
止乎禮讨個屁的老婆。
但能教太子麽?
顯然是不能。
接受過成年人教育沒多久的太子還沒有學太會,便遇上了喜歡的人想‘親’自己的情況。其實他也想親溫儀,但就怕一時沖動,會不會顯得不夠莊重,唐突了他。故而最多也就趁溫儀睡着,在他光潔的腦門上碰一碰。
如今——
元霄偷偷瞄了眼溫儀,發現對方看着他若有所思,半天也沒移開視線,心思便活絡起來。溫儀那麽喜歡他,都表示的這麽明顯了,他還這麽不解風情,是不是不夠大方?男人,尤其是有擔當的男人,是時候要不動聲色地滿足對方需求的。
想到這裏。
——元霄把臉往溫儀那湊了湊。
湊了湊。
拼命湊。
溫儀剛回過神,便發現他無意間注視着的人像只伸長了脖子的鴛鴦——不錯,攬心湖裏游着的那對,正拼命伸長了脖頸靠過來。
“……”溫儀略往後退了退,“你頸椎不舒服嗎?”
被會錯意的元霄:“……”沉默了很久,“沒有。”
兩人沿着路往景泰宮方向去,就見一個穿了身綠色宮裝的女子急急地跑來,見是他二人,急切當中還記得停下來退至一邊。元霄經過時,看了看她,腦中搜到一些印象:“你是那日鹞子飛了的那個?”
Advertisement
綠梅沒想到太子還記得自己,當下小心謹慎道:“是奴婢。”
元霄頗有興趣道:“怎麽,鹞子又飛了?”
“別胡說。”溫儀略斥責了一聲,溫聲說,“若是想找那位小姑娘,她已經在攬心湖候着了。可慢慢去,不着急。”
綠梅聽了心中大松一口氣,她還怕紅袖迷路。也怪她,本來說好一起走,誰能知道半路被叫去內務府拿東西了呢。紅袖沒事便好,上回落了水,太後一頓責罵。累了賢妃一幹人等。可太後也怪,若覺得她們照顧不周,将人接回宮中自己随身帶便是,又為什麽罵完還是扔在賢妃宮裏。弄得她們倒是很緊張,就怕又出什麽事。
這邊聽溫儀說了,便要告退,卻是元霄喊道:“你們一個兩個,去做什麽?”
“回殿下。我們約好了去放燈。”
放燈?
元霄有些不明所以,溫儀倒是知道這件事。他對綠梅說:“你去吧,注意安全。”
待人走了,方與人邊走邊解釋:“宮中對于燈火雖然有禁令,但陛下算寬容,允許宮人在湖邊放一兩盞燈,以寄心願。”本來放燈是在元宵節,但那會兒通常是外面比較熱鬧,宮裏相對冷清。元帝不是在宮裏長大的,他也野,便放寬松一些。但凡元宵前後,若有人想與民同樂,可去攬心湖點一兩盞河燈。一來麽算是自個兒過節,二來在水邊也安全,省得鬧出什麽事端。三月前放燈的人比較多,盛夏也有,看心情。
今年元宵正逢刺客一事,估計宮裏沒人敢在這當口觸皇帝黴頭,誰知道他會不會因此大作文章,揪住人罰一頓。紅袖才來宮中,年紀又小,耐不住寂寞,綠梅才想了這個由頭,帶這位太後的表孫女散心。
聽溫儀這番解釋,元霄才有所悟,倒沒有多說什麽,溫儀還有些詫異。
不過這表象終歸是表象,待回到景泰宮,等用完飯,元霄就蹿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等溫儀看完大半本書,消失許久的太子這才又重新鑽了出來。
袖口鞋上均沾了泥。
站在西殿門口沖溫儀招手。
“溫儀。”
“……”溫儀放下手中風物志,起身道,“怎麽?”
元霄卻不說話,只沖他招手讓他過去。
無奈之下,溫儀只得過去,卻被對方一拉,神神秘秘說:“給你看好東西。”
溫儀的腦子還陷在風物志中沒有出來,正充萦着那句‘天下怪者皆有定數,定數乃天理,天理是循環,循環者為自然’,就被一雙冰冷的手給拉住。
元霄道:“你能把眼睛閉上嗎?”
溫儀答得很快:“不能。”
卻見元霄得意地掏出了一條黑布巾:“我就知道你這麽說。真調皮。”
“……”那你問這個有什麽意義嗎?
結果溫儀拗不過太子,只能以‘大人不計小孩過’,由着他把眼睛遮了,神神秘秘帶他繞圈。一邊走一邊心中暗想,這崽子又搞什麽名堂,景泰宮的地他這幾日早就走熟了,哪裏有這麽多彎要繞?卻沒想到實際情況是太子帶着他東一圈西一圈原路來回。
原來元霄亦在暗想,當年白二哥說如果要給人驚喜,一定要把對方繞得頭暈眼花,這樣重見光明時才會有極大的驚喜。太子若是知道白二這麽幹了被他哥追着打了半天後,大約也不會什麽都想試了。
眼下就是他牽着溫儀的手在庭中亂轉——轉了半天,終于到了正地兒。
溫儀一邊在心中默背那句‘天理尋常’一邊胡亂地跟着元霄的步伐,只覺走過幾級臺階,繞過屋角。他伸手在牆上一摸,暗道,果然是後院。還沒想好,就已經停下。
但聞元霄道:“我要解開眼罩了。”
便是眼前一輕。
溫儀睜開眼——
屁都沒一個。
“……”他無言地看向元霄。
元霄眨了半天眼,手一松就沖到了地裏,撅着屁股搗鼓了半天。
他老子的這機關怎麽失敗了,常懷之怎麽一回事!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把溫儀呵在當下:“你別過來,就站那兒,退後一點,不許動。”
溫儀眼尖,大約瞧見地裏有些東西,按他活這麽久見這麽多的經驗,估摸着這小子不知哪裏學來的風流浪術,弄些幺蛾子出來呢。不過尋常就是煙花而已——
剛想到這裏,就聽元霄一句:“好啦!”
瞬間星星點點。
漸漸照亮了零星雜草,虬勁枝幹,朱紅宮牆,無盡夜空。
似螢火璀璨,一路遙遙升起,離開這方井牢籠。
溫儀:“……”
是碗燈。
不知道元霄是如何布置的,似乎也沒叫其他人幫忙。一小盞一小盞,雖也不多,不過十來個。但逐一亮起來時,橘色的火光,遠比想象中的,亦或是溫儀曾經見過的更加好看。元霄便站在這星火光點中看他,眼神亮晶晶的,還有些得意。
“是不是驚訝地說不出話?我就知道你會喜歡。元宵那日你沒能親手放一盞燈,今天我便還你一千一萬盞。好看吧?”
“……”
溫儀一時有些讷讷不能言語。
他不是沒見過好看的煙火,也不是沒瞧過更美的燈。如他從物欲橫流中來,又仿佛歷經三世人生,什麽沒見過,什麽沒經歷過。一顆心早就在時光中慢磨細炖逐漸麻木,就好比是,他當年剛到大乾時,無端落入山舍,卻被當家主人給出賣給山賊一樣。
那時的燈火也多,蔓延了一山。
“這,這個人我們交出來,你們別殺我們啊。”
尚不太懂大乾話的溫儀木愣愣看了半天,才從動作中理解,他這是被賣了。
溫儀說給神官聽的那些話,多數是真,沒有摻假,可惜你和人說真話時,別人也不一定信。那一刀捅得他痛極了,鮮紅的血流出來,混在泥水中。他就在迷蒙中聽着為數不多的能懂的詞語,大意是說,這個人是妖怪,他受了傷很快就能好,不如賣去抒搖,能值五十兩。
五十兩。
溫儀想,他竟然就值五十兩,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不過那人說的對,托他的福,讓溫儀知道自己在這裏,确實非常人。他最後看到的便是山賊和農戶如同看到鬼一般驚詫恐懼的眼神。發生了什麽,溫儀不知道,他只知道自活下來後,他就成了富商家中的少爺。
後來溫儀多方打聽那山坳,尋到些線索後,就帶人過去了。那裏早就杳無人煙。聽說幾十年前有山賊入戶洗劫,将這裏一把火燒了,至于裏面的人逃了多少,時間太久,沒人曉得其中細節。說這話的人眯眼看他:“你認識?”
溫儀笑了笑:“不認識。”
這時候的他,官話說的已經像模像樣。
及至如今身在深宮,做了個或人憎或人羨的護國公,溫儀在大乾這些年,幫過人也有,被人出賣也有。恨他的有,謝他的也有。
無盡歲月中,細想起來,到底有沒有過誰聽風就是雨,毫不求回報地要他開心呢?
無從想起。
但恐怕,元霄自己都不覺得他是在讨好溫儀。
因為情窦初開之際,喜歡一人之時,你是想不到要如何故意讨好對方的。不過是随心之所動,只知道想把好的,漂亮的,你喜歡的,恨不得全世界捧到他面前。
就想叫那人看看。
情不知所起之初,才最美且無憂。
溫儀一顆老心,難能有些激越。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方道:“好看。”
燈好看。
就連裏頭髒兮兮的人,也好看。
元霄眼睛一亮,便忽地一個翻身,撈過一盞燈落到溫儀面前遞給他,說:“涼州有個風俗,将心願寫在燈上便能實現。可是我想要的太多,寫不下便不寫了,只說給你聽。”
“我希望你一生太平,活長長久久。”
他所說非虛,燈火跳動在他眼中,映出溫儀的臉,毫不摻假,皆是真實。
一晃人生數十載,漫長歲月無盡頭。所有人都猜測他從何處來,是否有利用價值,最需要他用處的那個人,卻只要他一生太平。他這一生,是什麽的一生,難道不是同先前兩次一樣,不過是夢中一生?眼睛一閉,也只是換個身份重新開始。虛幻與真實的邊界處,忽然像是一顆巨石砸進心裏,噗通濺出浪花。溫儀心中大動,情不自禁開口:“我——”
卻見元霄雙臂一展。
“想抱就抱。”太子很有氣概地說。
順便湊過去臉。
不但給抱,還給親。
他可真是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