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青羅江畔

天福十六年,三月十二,抒搖在去信大乾三個月後,一路跋涉,穿沙過漠,抵達了大乾。

青羅江畔風勢過人,衣衫獵獵作響。關口巍峨聳立,亘古而寂寞。五十年的久別重逢,它在今日,迎來了曾經的客人。抒搖古爾氏。

大乾太子元霄,并國公溫儀,随行二十二人精銳,騎着高頭大馬,在關口迎接遠方使臣。

元霄今日穿了一身墨紅大袖,束金冠,眉如峰凜,眼深似井,端俏的面容暗藏野厲,隐有幾分高祖風姿。他左身略後陪同有一人,着青衣雲鶴服,烏發玉簪,面容白皙,眼如秋水,唇角帶笑,與邊關風沙不同,是峭寒之中一縷春風。

古爾真的視線從溫儀身上滑過,移至領頭太子,與其視線一對,便是心中一震。

此子龍勢吞雲,乃破殼金龍,隐有震懾天下之意。可畏。

古爾真心中一凜後,不欲叫對方知曉,佯裝左右環顧,繞開了元霄探究的視線。

抒搖腳程要比溫儀想象中的快。

因為昨晚略微胡鬧了半宿的緣故,大清早兩人難得有些賴床。敲門聲響起時,溫儀還有些雲裏霧裏,但聽一聲‘溫大人’,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再看邊上太子,睡得被人賣了都不知道。溫儀想起夜半教導,摸摸太子睡得白裏透粉的臉,頓覺身心舒暢。

卻又聽一聲‘大人’,這才下床。稍微整束了一下自己。

常懷之并着驿站官員候在外頭叫了半天的門,沒人應,心中正在糾結要不要繼續叫,就聽裏頭響起了腳步聲,随後是吱呀一聲門開了。裏頭走出一位烏發如瀑身披鵝黃輕衣的年輕公子,站在常懷之後頭的驿站官員平時見的人風塵仆仆,哪有這麽個水靈俊秀的,頓覺眼前一亮,像天上下了場雨,山蒙水色一下就清了。

常懷之見怪不怪,朝溫儀行了一禮方說:“林大人差人在關口候着的人來報,抒搖的人已經到了。問是我們前往迎接,還是直接放人進關來此。”

素歌不是說怎麽也得一日嗎?溫儀略訝異了一下,而後問當地官員:“此地離關口多少距離,若快馬加鞭多久能到?”

林肅道:“甚近,快馬半個時辰就到。”

溫儀點點頭,命常懷之:“你去準備馬匹,我與殿下稍事梳洗,随後就來。”

“是。”常懷之沒忍住,瞄了瞄裏頭,“殿下無事吧?”這麽些時候都沒個動靜,同行這段時間,他已摸清元霄的脾性,知道這小子大早上精力充沛,願意起來喂馬練功,好松快松快筋骨的。想到昨日趙一所報,常懷之心中擔憂,別也是染了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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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霄倒沒病,就是昨晚折騰了一些,整套服務雖沒做到最後,卻也學習了大半,散的子子孫孫有點多,故而早上難免酣睡,但其實适度纾解一下,對身體是有好處的。溫儀意義不明地笑了笑:“沒事。殿下只是昨晚用功,累着了。”

“……”

哦。

待溫儀回屋,元霄正擁着被子坐在那裏沉思。溫儀轉了個角,見床上人鬓發散亂,衣襟亂敞,烏溜溜的眼睛轉啊轉的,思及那柔潤有勁的觸感,心裏頭像吞了大碗湯圓一樣的痛快滑順,不禁湧起股甜蜜的憐愛之心來,抿嘴笑了笑。他走過去,理着元霄的頭發,輕聲說:“殿下還沒醒來?日上三竿,我們要出發了。使臣已到了邊口。”

元霄哪是沒醒,他在溫儀出門的時候就醒了,就是有些酣暢過後的倦怠。但要說倦怠麽,也不盡然,略略提氣舒理筋骨,神清氣爽。他在腦海中思索了半天,沒有從過往的知識庫中找出此等武學的修行道理。略一沉思,就問溫儀:“我們昨晚那樣——”

“就是尋常夫妻會做的事麽?”

“……”

昨晚——

非要說起來,其實他們也沒幹什麽,連肌膚之親也不算。不過是自給自足,順便互相幫助了一下。只不過溫儀有耐心,懂得許多,又忍耐性極好,故而慢慢悠悠一曲琵琶彈下來,真真兒的把太子弄了個抱着被子半遮面。初時挑抹勾,間或驚幾喘,偏偏溫國公還能問:“殿下喜歡什麽調調的,你看,是慢一些好呢,還是慷慨激揚些的好。”

太子殿下哪裏受過如此嚴謹的教學,囫囵了半晌,神思早飛到涼州平野上了。恍惚間仿佛還能覺得自己擁風而上,身畔有雄鷹相伴,底下是大乾山川,雲裏霧端,是溫國公笑吟吟看着他,眉眼如畫,清貴逼人,跟山裏頭的仙人似的。

“快,快些好。”他說。

快些結束的好。

溫儀長長哦了一聲,卻是嘴角一勾:“可我就喜歡慢。”

弦握在別人手中,還能說個什麽?等溫儀交卷的時候,頭回進學堂的太子殿下早就丢盔棄甲潰不成軍了。溫儀淡定自若道:“怎麽樣,學會了沒有。殿下不喜歡嗎?”

也沒有不喜歡吧。

只要是和溫儀一起,元霄還挺喜歡的。他就是有些感慨:“成家還挺累的。”

想到元霄事後如同一條鹹魚般躺在那裏說着這句話,仿佛自己有多操勞的模樣,溫儀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待元霄疑惑地看過來,這才笑着把人拉起:“大丈夫齊家治國平天下,肩上擔子本就有泰山之重。你光嘴上說要如何如何,話出口就像潑了盆水,如今才試過一回,只到巫山腳下就說累了。莫不是要後悔?”

“這怎麽可能。”元霄才說了一句話,便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鼻子發癢,身上有些寒,可能昨晚胡鬧受了風。偏指關節又有些痛,大約也是昨晚弄痛的,倒也沒有在意。

溫儀卻心頭一緊,伸手去摸元霄額頭,被對方避了開來。

太子一邊着衣,一邊道:“夫妻相處本應是一件快活的事,只是有些事我不大曉得,但你既然懂得比我多,往後我們可以互相探讨。總歸是盡了你我興頭的好。”說着他興致勃勃道,“這次我學會了,下回我來試啊。”

這事還是挺簡單的!

再說睡覺和吃飯一樣,都是一樁很自然的事,餓了便吃飯,興起就睡覺。有什麽見不得人麽?在元霄心中,這兩件事是沒有區別的。如從前親一下便只睡很好。但像昨晚那般,雖是羞澀奇怪了些,但回想起來,就像天地之間只餘二人喁喁私語親密無間,也很好。

太子的行事很簡單,挑喜歡的來。

他這麽大咧咧的,溫儀看了半晌,還是甘敗下風。指望元霄懂禮儀廉恥,怕是不可能了。他只尊他想要的禮,要他想要的廉。至于恥——能派上用場時,大約會恥一恥。

溫儀只有一個要求。

“吃飯你能常提嘴邊,睡覺不要和別人說起。”

元霄已穿上最後一件外衣,聞言回頭笑道:“我又不傻。”

再說了。

常懷之這種只會教人親臉親額頭的,怕是連他還不如。自覺開了葷已與他人不同的太子殿下莫名其妙就多了股自信和長輩的氣勢,看誰都是‘呵你們這小毛孩子,老子和媳婦睡過了,你們懂什麽叫睡嗎’的睥睨感。

昂頭挺胸,十分驕傲。

如同一只大公雞。

“……”

常懷之私下問溫儀:“殿下怎麽了。”

溫儀鎮定道:“學傻了。”

關口空曠無人,四下清寂,唯有江水奔湧和風的聲音。一陣馬蹄咴然後,元霄他們已到了近前。溫儀率先下馬,随後是元霄,常懷之,和一幹精銳侍衛。接着是古爾真,今拔汗,柳一鳴,和随行護衛。

溫儀與古爾真交換了一個禮節:“大乾溫儀,恭迎太子殿下。”再一擡目,就是心中贊嘆。好一個抒搖太子,高鼻深目,英挺俊人,眼中的銳利就像天上的雄鷹。确有一身氣勢。但他忽而又心中打了個疑慮,此人身上殺伐血氣太重。溫儀雖然沒見過古爾真,卻也知道對方被稱為國人稱作天上的星星,聰慧明亮。

這顆星星——好像大了點。

古爾真道:“久仰溫國公大名,此次得見,分外親切。”

話語有禮,舉止有度,令人挑不出錯。

溫儀笑了笑,略讓了讓,才把元霄帶出來:“這位是我大乾太子,元霄。”

古爾真眼中閃過一絲贊嘆:“貴國太子清靈俊秀,不愧是好山好水養出來的好人。”

元霄今日穿着得體,明晃晃往那一站,确實算得上清靈。但這話分明是誇人的,溫儀聽了卻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吃味,他并非這般心胸狹隘的人。溫儀不舒服,是因為古爾真的話,聽上去仿佛是說他大乾的太子是個漂亮的花瓶,中看不中用。

你若誇我大乾公主好山好水養好人,那是對的。誇一個男人就——

溫儀掩下心頭不痛快,微笑道:“這幾位是?”

古爾真這才略略讓開。

“這兩位,是我抒搖武臣,今拔汗,柳一鳴。”古爾真笑道,“柳大人是你們關內人,随了祖姓。抒搖國中關內姓的人不少,可見我們兩國很有淵源。”

屁的淵源,天下大同,要說起來都沾親帶故。溫國公心中噼哩啪啦怼了一頓,面上不顯,只笑着與古爾真并排入了青羅江關。常懷之等大人們走了,這才跟在溫國公身側,跟了半日,忽然琢磨過來,既然對方是太子,為什麽不是元霄和古爾真走在一處?

這麽想着,就去看元霄。

然而這位大乾的太子殿下,根本不在意國公和對方太子聊的什麽,正盯着抒搖随行隊伍中的一個人使勁地看。溫儀與這古什麽說廢話時,他就注意這随行的人很久了。傳聞固然是說抒搖多出俊男美女,但連侍衛都用到這種姿色,就過分了點吧?

這麽一個繡花枕頭,細胳膊細腿,能抵什麽用啊?

元霄先看了過去。

然後是順着元霄視線的常懷之。

最後是順着常懷之視線的一衆侍衛。

“……”

任那随侍把頭低到了胸前,都覺得頭頂被一共二十餘人的視線給盯得冒煙。他頓時在心中破口大罵,虧他方才還覺得這太子有吞龍卷雲的氣勢,原來也不過是個登徒浪子!

古爾真與溫儀相談甚歡,只覺得相見恨晚,一回頭,差點被驚地崴了腳。

溫儀茫然地轉過去,頓時心頭一梗。

——自家那幫人,齊刷刷地把旁邊的人給看得冒起了火舉起了手中的刀。

太丢臉了。

溫儀嘆了口氣:“殿下。”

“哎。”/“哎。”

兩個人應了他。

溫儀:“……”

對哦,現在是兩個太子殿下。

同樣是太子殿下,看看別人的,再看看自己的。怎麽就有種比不過的感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某日。

元帝問起太子:國公所授有哪些。

太子答:琴棋書畫。

元帝甚滿意:學得如何?

太子答:很好。就是腿軟。

……

元帝想了很久也沒能明白。琴棋書畫和腿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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