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以毒攻毒

東院的門被人一腳踹了開來,踹他的人一襲紅衣翻滾,如同凜冽的刀片,足以割傷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身後幾人魚貫而入,随後門被人鎖上了。外頭的風雨便悄然無聲。

溫儀冷着臉,一路疾行,将元霄擱在床上——那本該是他們今夜的新床。紅的更紅,黑的更黑,便襯得白的更白。溫國公默不吭聲去解太子的衣扣,一樣樣布置下去,有條不紊,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方顯出主人一絲心慌意亂。手一抖,便連衣裳都解不成。

古爾真看不過去,一把将溫儀拉開。堂堂七尺男兒,拉得竟然輕而易舉,就連古爾真都驚了一下。他詫異地看了眼溫儀,随後道:“薛太醫,先取針。護住心脈要緊。”

溫儀一下子被越俎代庖,但他竟然沒有生氣。屋內燈火跳躍,早就做好準備的薛雲并不慌亂,他是老太醫,古爾真又是歧黃高手。兩個人在此,斷沒有搶不回一口氣的能力。

軒轅玄光默默跟了一路,又看了一路,此刻終于有機會挪到溫儀身邊,道:“你別擔心,既然你叫了我過來,想必是胸有成竹的。”本該是新人喜事,如今只有新郎一個人着了一身紅衣站在那裏,燈影之下,凄凄涼涼。看的軒轅玄光有些不忍心。

溫儀沉默片刻,方道:“本不該這麽快的。”他說。

本來不該發作這麽快,這本是慢性毒,就如古爾真說過的一樣,沒有催化劑,好好調養也能活十年,即便是因為他的緣故,心脈受毒性催發而受損,也有些時日。所以溫儀一切都算好了,他将時間安排地很緊也很好。

不過是問元帝要了三日而已,他只想再寬限三日,上天竟然都不肯?

軒轅玄光道:“那為什麽——”

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因為你們的太子自己不怕死。”

古爾真一邊施着針,一邊淡淡道:“十年換三年,三年變三天,這本就是很容易的事。中毒之人本不該随意用內勁,他用了。不該親近雙生花的另一半,他天天膩在一處。還從我這裏騙藥吃——”說什麽‘我教你識字好歹換些資費’,胡言亂語極厚臉皮。

那藥雖能暫緩雙生花的毒效,一旦失去藥力,得來的反噬便較之前重兩倍三倍。太子又不是神,血肉之軀,當然受不了。

神官感慨道:“他難道不知道?知道還敢這麽做,怕死的不夠快嗎?”

卻是溫儀微啞了聲音:“他知道的。”

古爾真冷笑一聲,沒再出聲,專心救人。

溫儀有些悵然。元霄他應當是知道的。他那麽聰明,不會做不利于自己的事,可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當是最清楚,能不能救,有沒有救,他也一清二楚。溫儀先前與他說,要救他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時,元霄想必就已經明白了。要治他這病——必然是有代價的。

不然溫儀絕不是這樣輕松的态度待他。

但這是元霄所願嗎?不是。他喜歡一個人,就希望那個人好。倘若因為這喜歡,卻一定要對方失去點什麽,是元霄不願意的。溫儀既然能完好無損從宮中回來,皇帝既然能如此大方允他三日的假,想必他也只有這幾日時光,好與溫儀厮守。既然如此,倒不如痛痛快快一些,成親本是極樂事,卻要見溫儀便如刀絞,留下遺憾麽?

不可能的。

他是元家的人,大乾子孫。笑要痛痛快快笑,鬧要大大方方鬧,生死都不能令他遺憾!

“他真是像極了元家人。對自己夠狠,對你也是。”軒轅玄光看了溫儀一眼,“如此一來,是死是活,你都忘不了他。”但說來也是有趣,這兩個人,都敢将自己性命當籌碼,真是一個鍋配一個蓋,絕配了。

溫儀看着床上的人,卻只說:“他只是因為沒有吃到教訓。”

如此膽大妄為,等他身體好後,必然是要挨一頓打。一頓不夠,那就兩頓。這才能叫太子将先前在青羅江路上與他說的那些‘信任便是該坦白’之類牢牢記在心中,再不會随随便便忘記,又胡作非為。

“好了。”

卻是古爾真收回長針,看向溫儀:“他的心脈已經護住,你确定你要施行先前的法子?”

溫儀簡短道:“要。”

他看向軒轅玄光:“我要将他體內的毒引到自己體內,你幫我。幫死了算你的。”

袖着手還在唏噓的神官:“?”被點名地猝不及防。

他愕然道:“過毒?雙生花的毒性連神也救了,你中和兩種毒,想死嗎?”還有什麽叫幫死了算他的,這是不是求人的态度啊!

然而溫儀并不再理他了,只問古爾真:“我需要怎麽做。”

古爾真道:“躺下,脫衣服,還有從抒搖撤人。”

溫國公遵照了前兩個指令,聽到最後一句話時頓了頓,他從容地躺好,方說:“那就看我活不活了。我和太子能活幾個,你們的國師和陛下,也就能活幾個。”溫儀沖古爾真眨眨眼,“相信古爾真殿下的醫術,不會令你們抒搖失望的。”

不是——

之前明明沒有這個條件,先前溫儀不是用情極深地表示自己死也沒事嗎?他這是又被诓了一次嗎!古爾真震驚地一針紮到了薛雲身上,薛老太醫嗷地就叫了一聲,怒目而視!

其實救元霄的法子放在溫儀身上,真的不難。怪就怪在他沒有事先和元霄說清楚。要論起信任和坦白,這門功課他自己作老師的都沒有做好表率,又怎麽能夠怪學生不聽話,不将它記到心裏呢?溫儀看了看身旁一身紅衣的新郎,暗暗道,既然已經拜了堂,往後就是要攜手過一生的人,等你醒來,我們再互相檢讨罷。

他想到先前在宮中與元帝做的三日之約。

“不過三日而已,陛下也不能成全嗎?”

本來怒火沖天的元帝皺起眉頭,氣焰消了一些:“三日?”

溫儀道:“不錯。我有法子救他。”

元帝沉吟片刻:“三日後呢?”

“三日後,臣還陛下一個活蹦亂跳的太子。”

“……”

這樁買賣好像不虧,元帝瞥了會低眉順眼的溫儀,心想,原本以為你們有多情比金堅,原來也不過如此。若只是求那麽一段時間的安寧,朕倒不是小氣的人。能屈能伸,算你溫國公識相。他哼了一聲:“行。”

此刻溫儀親了親元霄慘白的臉,心中卻在想,我都已經見過家長了,也承受過你的怒氣,當然叫你侄孫一個人回來,難道還巴巴跑來一道挨訓嗎?“可惜你叔公的雷霆之怒,我就不同你一道去承受了。”他微笑着合上眼。

床上兩位如過命鴛鴦,神色安然,床前的幾人卻神色變幻心情複雜。

“……”小神官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見兩位太醫站着不動,戳破了現有的局面,“溫大人的意思是,他可以和太子安然去死去活,不管我們死活了。”但他二位要是真的去死了,這屋子裏的人——包括方才所說抒搖的人,好像下場也都不怎麽好。

軒轅玄光委婉地提醒:“要再不動手——可就真死了。”

古爾真:“……”他真是欠了這幫人的!

雙生花這種毒,在血液中流淌,但不融于血液。它受到一定的引導後便會随着血液流至一處。抒搖多的是奇丹妙藥,倒也正好襯了軒轅玄光的心,兩個煉藥的遇到一起,齊心将那情絲之毒引至元霄掌心——太子手掌那根紅線漸漸生出一條紅線,愈發鮮明。

但是軒轅玄光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太子能毒能引出,又何必要溫儀去化毒?”

古爾真一邊拿金針刺入元霄周身大穴,促使亂蹿的毒素不會胡亂沖擊筋脈,一邊道:“其實這個毒是無法引透的,能解雙花毒的,只有雙花毒本身。”另一株雙花還不算,還非得是同一株,偏巧這一株花的兩種毒,一個被元霄吃了,一個因溫儀劃破的手指,引入了他的血液。若直接拿溫儀的血去喂元霄,就如同要元霄去死,實乃劇毒。非得經一個受得住兩種毒的人,将這毒化解後,以其血當解藥,才能徹底解了這毒。

說到這裏,古爾真道:“我也奇怪,你們這位溫大人命硬得很麽?竟然敢親身嘗試。”

還真是不怕死。

要說到命麽——

軒轅玄光想了想他被一劍捅了恢複如初的速度,謹慎道:“還行,應該比你強一點。”

溫儀确實不怕死。若他在此異世,連點保障都沒有,這買賣也太不劃算。可抒搖能有人修道長壽,多他個不老難死之人,有什麽奇怪呢?如今他本該在床上夢中,卻走在一處迷霧裏。他伸出手,那些霧汽就沾染到手掌心上,涼嗖嗖的直往身體裏鑽,鑽得他心口有些難受。溫儀忍住不适,往迷霧的光亮處走去,那裏傳來汩汩的水流聲。

漸漸地樹影逐漸清晰起來,溫儀眯起眼,前面隐隐綽綽好像有個人影。

奇怪,是夢嗎?

溫儀只在心中這樣想,卻并沒有上前與之攀談的心思。他的注意力被那人面前的湖水給吸引了。那是一汪湖泊,幹淨澄澈,但往裏看去——他陡然一驚。

溫儀在大乾活了幾十年,時光之久遠,記憶之模糊,以致于他偶爾會恍惚,或許他曾經二十幾年的人生是假的,只是一場不真實的夢。而如今的生活才是真的。可是不老不變的容貌,瀕死都能痊愈的傷口,無一不在告訴他,不,你不是,你不屬于這裏。

他這樣的人,留在大乾是個好選擇,依他的特殊性,若是尋常百姓,怕是讨不着好,唯有握着權勢,有一方土地為靠山,才能讓他在這裏生存下去。于此一說,元帝始終是幫了他一把的。

然而如今,這湖如同一個鏡像,溫儀從中看到了高樓林立,車水馬龍。莫非這湖的另一端,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是他一直以來想要努力回去的地方?溫儀有些迷惑。他回過頭去,湖邊坐着那人的臉瞬時映入他眼中——與他一個模樣。

溫儀一驚,往後一退,就要跌入湖水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溫4.0版本儀,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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