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勃然大怒

元霄在解毒的第二天清晨就醒了——那時溫儀的血喂完他沒多久。

他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往邊上看,溫儀正躺在旁邊,臉色蒼白,長睫輕顫。元霄愣了很久,才坐起來,握上溫儀的手,問別人:“他怎麽了。”

這時屋裏只有薛雲和古爾真兩個人,哦,還有個神官。但是神官太累,睡着了。別人都被秦三一把大刀攔在了門外,即便是蘇炳容和白芝璋也不例外。

蘇炳容蘇醒後,白大除了打暈他就攔不住他了,但一直打暈別人也不好,會打傻的。蘇先生撲到東院門口,不顧秦三鋒利的刀芒就要進去,就在白大沒辦法又想打暈他的時候,秦三說話了。他淡淡道:“蘇先生,你們太子平安無事,我們溫大人卻還生死未蔔。莫非你們元家的人,這麽冷心硬腸,自己人活了,便不顧他人死活,一定要打擾太醫救治嗎?”

簡簡單單幾句話,叫蘇炳容頓時安靜下來。他沉默了很久,最後坐了在門檻上。

不進去可以。

他能等。

“薛太醫。”元霄看他,“你告訴我。”

薛雲有些為難,為什麽要問他呢,他一個幹活拿俸祿還動不動就被人威脅全家的,沒別的追求,就想閉上眼遮住耳當個瞎子聾子。他閉緊了嘴巴。

元霄淡淡道:“你閉緊嘴巴,別人一樣能威脅你全家。倒不如乖乖說了,往後孤總是會多照顧你一些,絕不叫第二個人威脅你。”

第二個人——

薛雲眨眨眼,試探道:“包括太子殿下?”

元霄用一種‘你想什麽呢’的眼神看他:“你說呢?”

——當然不可能。該威脅還是要威脅啊。不然他地頭蛇白當的麽?

薛雲:“……”呸。太子的嘴,騙人的鬼。

古爾真道:“你為什麽不問我?”他明明也知道全部的事情,甚至比薛雲知道的多。

太子幹脆道:“不信你。”

“……”

薛雲沒辦法,只能一五一十将原委道來,末了說:“溫大人說他休息片刻便好了。”

休息片刻就好?

可是溫儀臉色分明瞧着很差。元霄摸了摸溫儀額頭,冰冰涼,他心中不安,卻見古爾真臉色一變,忽然将他拉開,翻開溫儀眼皮,道:“不行,他怎麽氣息又弱了。快拿湯藥來。”

薛雲連忙去拿藥,古爾真一根針照着溫儀心口就紮了下去,看得元霄心驚膽戰,連血都不怕的人,幾乎要暈針了。他分明才是健康的那個,眼下卻覺得自己冰涼地連溫儀都不如。便在元霄茫然不知所措時,他忽然被人扶住。扭頭一看,是神官。

軒轅玄光安慰地拍拍太子:“放心,他一定沒事。若他有事,便不會去救你。你知道溫儀的,沒好處的事,他又怎麽會幹?”原來他不過是眯一會兒眼,沒多久就被吵醒了。

古爾真皺着眉頭:“這藥性不夠啊,還有沒有老參了。”參補氣。溫儀現在缺口氣。

老參——

元霄忽然就沖了出去,東院的大門是鎖着的。元霄默不作聲,一把将門踹開。眼下他沒有力氣去翻牆,踹了門,不顧蘇炳容驚喜,只問秦三:“花淮安呢?”

秦三還沒說話。花淮安自己來了。

他是從屋頂上跳下來的。皇帝給了他命令,讓他三日後,務必将太子帶回來。眼下已是第三日,而太子似乎沒事了,看來是時候執行皇帝的命令帶他回宮了。但是這麽一晚上呆下來,花淮安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太子和溫國公的事,如今溫國公還在裏頭躺着,就這樣讓小倆口勞燕分飛,是不是不厚道?

卻是太子看了他一眼,說:“你等我一等。”

說罷回到屋中,徑直來到溫儀床前。他摸了摸溫儀的額頭,轉身就沖古爾真三人行了一個大禮,叫薛雲差點跪下來。神官和古爾真倒是泰然受了。只是自來大乾,兩個太子一直便在互怼的路上,如今元霄低了頭,古爾真倒有些好笑。

“太子殿下這是,有求于我們?”

“你救了我們。”元霄道,“我很感激。如今我要離開一陣,溫國公還請你們多加照顧。我相信三位妙手回春,一定能保他安然無恙。宮中的藥材,我會叫人送過來,要什麽盡管提。”

救人的那個剛威脅過他,被救的那個倒反過來說好話。這可真是令人解氣,古爾真心中郁氣散盡,帶着報複性挑眉道:“我要是說不呢?”

元霄沉默了一陣,末了才說:“為什麽不,反正你也鬥不過溫儀。”

才得意一下的抒搖太子:“……”

不說實話能死嗎?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元霄臨走前,深深地看了眼軒轅玄光。

軒轅玄光以為,這個眼神,怕是往後也不會再瞧見了。

元霄出了東院,便随着花淮安一路往宮中去。他沒有內勁,是花淮安駕的車走。花大統領将臉色還白着的太子看了又看,終于忍不住委婉道:“如今是特殊時期,殿下放心不下溫大人的話,可以在溫府守着,想必陛下不會多說什麽。”

卻是元霄沉默一會,方說道:“他騙我的。”

啊?

元霄看着窗外,昨夜那場雨,終于還是沒有落下來,天陰沉沉的,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沉甸甸,仿佛戳一下,便能流下淚來。只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不輕易流淚。

溫儀騙他的,元帝怎麽可能輕而易舉就答應他們在一起,還婚事。如今一看,不過是溫儀給自己留下後路,若救他當真如此好救,為何不等解了毒後,再風風光光,正大光明的成婚。他這是,怕自己有個什麽萬一呢。

想到這裏,元霄便覺得,大約這毒性未清除幹淨,不然怎麽會一想到溫儀,就心痛呢?

“我留下來,幫不了他。”但他還有些別的能做。

比如,替溫儀取藥。他道:“花淮安,我有事要你幫我。”

太子進宮的消息,第一時間就送到了皇帝面前。而在他剛獲悉後,元霄已經風風火火闖了進來。他是推開門的,宮人連攔也沒敢攔。那身殺氣滔天,無人敢攔。

元帝正屈膝坐着看簡報,門砰一聲響,随着別人‘殿下不可’,就闖進來一個人。一身紅色的喜服未換予熙,明晃晃就敢穿到他跟前,刺痛他的雙眼。

“……”他眯起眼,“怎麽,來篡位了?”

元霄抿着嘴,忽然就跪了下來。

“叔公。侄孫有罪。”

元帝冷眼看着:“把這身衣服脫了再說。”當他不知道這一放縱,居然還讓溫儀蹬鼻子上臉,嘴上說的好聽,回頭竟然還成親,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尋他開心。簡直是耍他!

元霄搖頭:“侄孫與溫國公,大禮未完,衣服不能脫。”

“什麽大禮。過家家嗎?”元帝忍着怒氣,盡量心平氣和,“你若不要胡鬧,朕還能再給你一次機會。把衣服脫了,好好說話。”

他自認為,已将姿态放低,那麽對方,就應該順着他的臺階往下走了。

可有人的頭就是鐵。太子終于還是說出了那句他不要聽的話:“溫大人想必也和叔公說過了,侄孫喜歡溫大人,願和他結秦晉之好,當日在老祖宗面前,便已發過誓了。如今我們不但成了親,還圓了房,與尋常人一般,作了夫妻。雖他為夫,我也不是妻,可此間種種,與別人無二差別。侄孫未請叔公喝喜酒,是侄孫的過錯。還請叔公責罰。”

這番話說的直白露骨,一句比一句狠,聽得元帝心肝兒打顫,差點沒有直接氣死。他一把就撣盡了桌上器具,叮零哐當碎了一地,震怒道:“你這是認錯的态度嗎!你是要氣死朕!你竟敢,你竟敢當着老祖宗的面發這種誓,還敢和他——你簡直!來人啊!”

守在外頭的李德煊心裏一抖。

幾個侍衛馬上就進來了。

元帝指着元霄,暴怒道:“把他給朕拖出去,打死算數!”

侍衛一驚,面面相觑。

元帝一腳踹碎了一張椅子:“還不給朕打!”

元霄面色不改,卻在侍衛要上前拉他時,忽然以頭磕地,重重一聲:“叔公!”他大聲道,“你打死我之前,請聽我說幾句話!”

他每說一句話,便磕一個響頭。

“我本可大而化小,小而化了。瞞着叔公,騙着叔公,暗渡成倉!”

“可他救我,護我,我若為了降低自己的罪責,而将這一切一筆抹消,我對不起他!”

“叔公!”

“他當日要你允他三日,他是抱着會死的決心啊!”

至此,太子已重重磕了好幾個響頭。頭是什麽,是血肉之軀,不過幾下,額上便見了血。痛嗎?痛的。可這算什麽,這和溫儀為他做的——為他付出的——為他承擔的,不值一提。元霄只要想到,溫儀是抱着怎樣孤注一擲的心情和他成的親,他就覺得今天就算磕死在這裏,他也應該。他怎麽能讓溫儀一個人面對元帝,怎麽能為了少受點苦處和阻礙,就圓滑世故的将這事囫囵過去。聰明人好做,可他不願。

他情願笨一些,溫儀也值得他跪在這裏。

天地君親師,都該曉得,他和溫儀,正大光明!

“叔公。”元霄咬着牙,流下一滴眼淚,又很快被他抹去。他堅·挺地咬着牙,目光堅定,又磕了一個頭,“他明知自己救我,可能會死,但他不說。他用三日之約騙你,騙我,好叫我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救助。如今我跪在這裏,他卻只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他若今次有什麽事,這條命,我是要還他的。叔公,我來,還想請你救救他。”

“你救救他。”元霄道,“若你要我當太子,我便好好當。若你嫌我礙眼,我便離得遠遠的,連涼州也不去。若你要保大乾安穩,我可以上陣殺敵!我什麽都肯做!”

元帝怒罵:“你為了一個男人,說你什麽都肯,你竟然說的出口!”

“我喜歡他,願意為他,我沒有錯!”

“你!”

元帝怒而對上元霄的眼,卻見那雙從前盛滿了蒼月的眼中,滿是堅定和執着。那一聲‘何錯之有’擲地有聲,聲聲泣血,卻如一柄利箭,忽然戳中他的心口,令他的心莫名痛起來。

侍衛還在那裏呆着,不敢上前,也不敢私自退下。直到元帝道:“還愣着幹什麽!朕說了,打死算數!”

這才如夢初醒,一個個上前将太子扶起來,拉到外面,愁眉苦臉。李德煊心想,完蛋,皇帝氣頭上的話,可不能當真。連忙沖侍衛使了眼色,侍衛心領神會。一個個高擡輕落。

“一。”

“二。”

……

聲聲棍棒到肉,元霄聲都沒吭。

“十五!”

再輕那也是真打,也是有份量的,何況太子毒剛解,又磕了那麽多頭,人還虛着。沒受幾下就暈了。侍衛一看,不得了,太子眼睛緊閉,冷汗頻出,哪裏還敢真下手!李德煊眼瞅差不多了,連忙進去和元帝求情。

“陛下,太子殿下太虛弱,要斷氣了。”

“他不是很能嗎!還能和朕磕死!才打了幾下,騙誰?繼續打!”

李德煊苦着臉道:“陛下也知道他是磕了好幾個頭的,額上都見血了。輕者是皮外傷,重者是顱內傷。何況,太子殿下為何要冒犯陛下,不正是因為溫國公舍身解毒,他大為感動,這才一時沖動,不管不顧請陛下開恩嗎!”

外頭聲音倒還有,但其實是侍衛打在了自己身上。他們哪敢繼續拿太子的性命開玩笑,但若不打,萬一皇帝覺得沒面子,到時候強撐臉面,下不了臺,他們也不好辦。這年頭混飯吃不容易啊,還得考慮老大的面子,侍衛心裏苦。

“陛下,景帝就這一個兒子。真的打死了,也對不住老祖宗啊。”

元帝沒有說話。

李德煊什麽人啊,元帝不知道,他就能知道這皇帝心裏肯定軟了,當下便自作主張出去喊道:“陛下開恩,還不快住手!”這麽一嗓子叫了停,元帝果然也沒有阻擋。

那些本來就在假虛招的侍衛如獲大釋,終于不用再演戲。李德煊小聲示意他們:“還不快将太子殿下送回景泰宮,嘴巴閉牢一點。”

卻是元帝冷着嗓音道:“誰準他回去了。難道還要傳得沸沸揚揚掃朕臉面。”

“他不是愛跪嗎?”元帝意氣難平,“就讓他在這跪。看他能硬氣多久!”

元霄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聽見了這一句。

侍衛早就溜着退下了,李德煊扶起太子,輕聲道:“殿下不要生氣,陛下不是那個意思,他是想顧着你的面子,不想這事鬧太大,免得殿下招人非議。”

“……”

元霄垂下眼:“我明白。”

他意氣而來,不想失敗而去。而元帝打他也好,罵他也罷,都是為了保他。

但跪,還是要跪的。

太子帶了一身傷,就這樣跪在元帝書房外。他的額間還淌着血,可比不過心裏的痛。

這裏的人撤了個幹幹淨淨,只有他一個人。

還有這憋了一宿,終于潑下的傾盆大雨。

作者有話要說:

湯圓:我不但喜歡他我還和他哔哔哔——

老元(震驚):給朕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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