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比誰心狠

一天,一夜,日升月落,就又是新的一天。

雨下了一天加一夜,第二天的早上,雨停了,太陽出來了。太子仍跪在那裏,身上濕衣裳濕了又幹,身上是傷病加交,燒得差不多。但人還有一股意氣。他與溫儀在一起,雖然不犯法,但對于大乾、對于元帝來說,終将是一根刺。這根刺若不除,只會越埋越深。倒不如用一個狠而痛的辦法,一刀捅去,痛地幹脆,反而傷好起來,也利落一些。

至于宮裏其他人,元霄不管。皇帝最大,他只要搞定了皇帝,其他人不關他的事。任他們怎麽看,也不會傷着元霄一分兩分。

他知道元帝心腸未必極硬,故而肯用這種決絕的方法去對付他。元帝不适合那種纏綿婉轉的路子。雖相處不過幾月,元霄對元帝,卻也極為了解。他們都是一類人,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元家一個德性,軒轅玄光說的再對不過了。

元霄在這跪了一天一夜,雨下了一天一夜,皇帝也未挪窩一天一夜。

李德煊是看的揪心,不知道這兩個人都硬着脾氣在僵持什麽。他也勸過太子:“溫國公既然肯拿命救你,你就是這般去糟蹋的嗎?”

元霄擡起眼皮,雨水如簾自他發間落下,打濕了他的睫毛。“他給的命,我會好好珍惜。但是叔公的情份,也值得我跪他。”

這話李德煊果然原樣複述給元帝,對方聲音都沒有。元霄閉着眼,頂着雨聲,心中想着溫儀來支撐自己,只暗暗道,跪他要跪,但糖也要給。不一棍一糖,怎麽去和元帝鬥。溫儀救他的這條命,難道當真白白糟蹋?不劃算的。

第二日的清晨,被他派去立在藥庫前當門神的花淮安來了。他說:“藥庫開了。”

藥庫開了,說明元帝終于松了口。

元霄心頭一松,整個人就栽了下去。

後面發生了什麽,太子是不知道的,再醒過來,便是躺在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春蘭在他床頭垂淚,帕子都哭濕了好幾條。元霄默默給自己探了鼻息,這才松了一口氣,只啞着聲音說:“你們這個模樣,孤差點以為自己斷氣了,現如今只是一縷魂呢。”

春蘭見太子蘇醒,又驚又喜,眼淚便更如斷了線的珍珠,啪噠啪噠往下落,拿帕子掩了,收拾好自己,才敢上前将要起身的太子按住,動作極輕:“殿下不要動了,一身皮肉傷。”

元霄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是皮肉傷。”

——那為什麽不能将他翻個面兒躺呢!

傷口被壓着很疼的!

春蘭泣了一聲,小聲道:“太醫這樣兒囑咐的。”

先前元霄心氣一松,整個人就栽了下去,要不是花淮安眼疾手快攔了一把,說不得這腦袋直接就往地上磕傻了。李德煊道:“愣着幹什麽,叫太醫呀。”還非要等皇帝發話麽。陛下慣常是個愛口是心非的,誰還不知道。他将人趕去叫太醫,又朝花淮安使了個眼色,壓着嗓音說,“你該做什麽來着?還不快去。”難道要叫太子白挨這一遭。

花淮安這才恍然大悟,見別人也顧不上他,一溜眼便跑了。

這藥庫既然得了皇帝的應允,花淮安便着人緊着好的藥材拿,什麽珍貴拿什麽。流水一樣的往國公府送。好歹這是太子殿下一頭一個磕回來的,怎麽也得多進溫國公的肚子幾口。

一堆人一邊手忙腳亂将昏了的太子給搬進書房榻上,一邊偷着看元帝臉色。那臉色沉的啊,下一秒就是風雨欲來。沒人敢在這時候觸皇帝黴頭,放了人就都溜了。李德煊手一摸,元霄額頭燙得很,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子發燒了。”

“朕沒瞎。”

李德煊:“……他毒剛解。”

“死不了。”

“……”

那,那這就,真的無話可說了!

李德煊沉默不語,将元霄的手放回去,站在一邊不說話。書房內寂靜無聲,片刻後皇帝才道:“你把薛雲給朕叫回來。這些日子他一直顧着太子,最清楚眼下該如何治,用什麽藥。”

宮裏的人一去,國公府的人才知道發生了什麽。床上那個還沒醒,宮裏那個又倒了。古爾真聽聞太子又是淋雨又是挨打,還跪了兩日後,簡直氣笑了。“倒确實是個狠心的。”也不知道是在說皇帝,還是在說太子。

古爾真冷冷道:“既然他們這麽會折騰,我們還救個什麽,放他們去死。”

當一對苦命鴛鴦倒是真不錯!

今拔汗掩着口道:“救都救好了,再讓他們死,太浪費了。”

“……”這麽一想也對,古爾真懶得理他們,扭頭囑咐溫蜓,“你把裏頭最好的藥都藏進你們庫裏,這可都是太子娘家來的嫁妝。進了府就是我們的了,一樣也別放過。”

溫蜓眨眨眼,用行動告訴他,這個他特別擅長。

薛雲心裏累啊,這兩天來就沒消停過,結果到了宮裏一看太子仰面躺着,心裏更累了。這背部受了傷,怎麽還能将人仰着放呢?他拿不贊同的眼神去指責皇帝,元帝很硬氣:“朕就是要他疼,疼了才長記性。”

話雖然這麽傲氣,但在李德煊和薛雲将元霄翻轉過去,露出那一大片皮開肉綻時,還是皺緊了眉頭,這麽眉頭一皺,心裏就更煩躁。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沖上了腦門,平時半點虧都不肯吃的人,就為了一個男人把自己搞成這樣!有辱他元家名聲!

皇帝怕自己再看下去,能直接派人将溫儀和太子送作堆砍了,幹脆眼不見為淨,叫了李德煊就走。李德煊一聽:“這,薛太醫一人在此——”

“你不會把太子宮裏的人弄來嗎?”元帝皺着眉頭呵斥,“還有,不許她哭!”

叭叭的,從前就愛哭。春蘭這個人,元帝是認識的,她從前跟在元景身邊時還是個黃毛丫頭,要不是元帝還念着舊日情份,把景泰宮裏的人給照拂好了,這些人怕早就被欺負死了。宮中就是這麽個德性,誰得勢誰說話聲音就大,連着宮人也一道高人一等。

元帝說的不錯,春蘭一頭霧水到了書房,見了陛下,轉頭一見太子這個模樣,就要撲将過去,卻被元帝一聲淡淡的‘朕将他放在這裏,便是要小點聲,你若嚷得人盡皆知,便是在害你家主子性命’給止住腳步。

“……”她在宮裏這麽多年,總算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當下忍住淚,回過身沖元帝跪下,只道,“奴婢代太子殿下謝過陛下。”只是眼下這聲太子,不知叫的是誰。

元帝哼了一聲,擡步便要走。

這一個兩個,他都不想看見。

卻是春蘭說了一聲:“陛下,奴婢,奴婢還有話說。”她這樣說着,膝行過去,垂着頭,一時不知此舉是對是錯。只是忽然之間便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但,但還請陛下恕罪。”

什麽恕不恕罪,元帝冷眼旁觀:“你且說說看。”

春蘭便站起身,走至書案邊,兩手在下邊摸索片刻,只聽咔嗒一聲響,随後取出一個盒子來。元帝眯起眼,他在這也有十幾年,竟從未發現過這只盒子。而春蘭卻知道?

但見春蘭捧着盒子過來,頭垂得很低:“陛下。”

李德煊接過,在元帝面前那将漆木繪金盒打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仔細嗅去,這其實是元帝時常會聞到的香氣,幽雅怡人,令人舒心暢脾,批奏折累積的疲憊也能減輕些許。他本以為這是宮人打掃後留下的,還一度想打賞,卻原來不是?

李德煊率先檢視了一遍,方道:“陛下,是香包。”

元帝嗯了一聲,拈起其中一個,幽深的眼神看向春蘭:“你有什麽要解釋的?”

有,當然有。

這本該是埋到地下的秘密,自從元帝率着鐵騎軍踏進這宮中起,就不該見天日。可是春蘭就在方才改主意了。她能看出來,元帝對景帝的兒子尚有幾分真心,看在這兩句維護話的份上,她未及多想,話已經出了口。

“這是景帝陛下留下來的。”她低聲道,全然不管元帝在聽到元景名字時,瞬間握緊的雙手。不錯,這是元景留下來,本就要給盛王的東西。

景帝每年都會做兩個香包,一個給皇後,另一個留着,等盛王進平都就給他。可是一年複一年,盛王從未回來過。這香包無處可送,連主人的名字也不被人所知,只能一個個積攢在那裏。直到景帝将它交付給春蘭:“太子尚小,有勞你照顧。倘若今時有機會,你就将這個盒子轉交給盛王,就說——是謝禮。”

可如今,謝禮二字是斷不能說的,雖然也不知是什麽謝禮。春蘭将那話給咽下去,只說:“奴婢以為,陛下不願意要的,所以一直不敢提起這件事,也不敢提起——”景帝陛下。

元帝沉默了很久,春蘭沒敢擡頭。

她只聽了一句:“看來,朕在你們眼中看起來,挺不待見他的。”

再擡頭時,就不見了元帝蹤影。

……

也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

但應當能換太子在元帝心中的地位稍微再高一些罷。春蘭忙着去照顧太子,只在心中想,景帝陛下果真是有遠見的,曉是利用舊物喚舊情,好讓盛王對太子好一些。但她自然不會知道,這份謝禮,卻不是謝照拂太子,而是——謝那只不曾送出手的螞蚱罷了。

如今元霄醒來,哼哼唧唧要翻身。他背上加臀部都是火辣辣的,确實難受。但還記得問薛雲:“溫大人怎麽樣了?可還好麽,有沒有醒,要不要緊。”

薛老太醫坐在一邊捶腰:“殿下還是擔心一下自己罷。”

元霄道:“我現在很好。”

除了身上痛一點,但能把皇帝搞定一半,神清氣爽。

薛太醫冷笑了一聲:“等溫國公醒來知道殿下做了什麽——”恐怕就不那麽好了。

元霄:“……”他沉吟道,“有沒有什麽藥,能讓我看起來特別慘。”

最好楚楚可憐,望而心痛,惹人憐愛那種。

作者有話要說:

圓圓:你看我臉上求生欲三個字還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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