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碧琉璃滑淨無塵
琅華宴開,百鳥齊鳴,七十二鼓響。
鐘離島中心的桃花林群仙落座,桃花翻飛,一樹一仙家,時不時的有人走動。
這桃花林仿佛有靈性,燕不競發現它們刻意移開留了一塊空地供人走動。地上鋪的是雲團織成的地毯,人一坐下便會将些許雲擠出來,圍在身邊飄飄蕩蕩,倒是有趣。
而不遠處的高臺便是諸位掌門的位置。
蓬萊、昆侖、長白,各仙門掌門坐在上座,中間留了一道主位,想必是留給玉留音的。
下方兩側擺滿酒席,仙家坐在桃花樹下互相打着招呼,酒席尚未開始已是歡聲笑語一片,直到有人宣——
“瓊澤上仙到——”
忽的,一片寂靜。
宴席一下安靜了下來,不再有人說話。
燕不競坐在拐角一棵花團錦簇的桃花樹下,那是一個不太引人注意卻能縱觀全局的地方。福臨就坐在他旁邊,拍拍他又指指天上,用口型告訴他:“來了。”
莫名其妙的,燕不競的心髒——“砰砰、砰砰……”
他慌亂間拿了茶盞喝了好幾口,但怎麽也蓋不住心跳的聲音。
“我是瘋了嗎,緊張個什麽。”這怕是不歸宮宮主兩世為人最大的笑話,居然會因為要見老熟人而緊張到心跳加速。
茶盞擋着臉,他看見了那位昆侖少主正一臉高傲的等待玉留音的到來,他身邊同樣坐了幾位少年,年歲看上去都不大,幾個人坐在第一排端的是玉樹臨風器宇軒昂。燕不競再看看自己……一身破爛。
從諸位臉上就看的出,原來,玉留音在九重天上的威望竟然如此高。哪怕是坐在上座的三位掌門都隐隐有些激動。
燕不競心裏說不上來什麽滋味,他忽然有些想家,想不歸宮了。當年他為不歸宮宮主,全族上下也是如此期待他帶領魔族所向披靡。只可惜他沒那個志向,最後隐了世間。
不過還好,他笑了笑,現在的魔域發展的比他想象中還好。只是不知魔主是誰 ,有機會定要回趟魔域才行。
“衆仙家,迎——”
燕不競的思緒被打斷,他被福臨拉了起來:“別傻坐着,趕緊起來起來。”
“別拉別拉。”他被扯的東倒西歪。
他倉皇間站起,見上座的三位掌門也站了起來。左手在內,右手在外,低頭斂眉,齊聲道:“恭迎瓊澤上仙——”
話語落時,鼓聲亦落。
桃花林風吹粉櫻飄飄灑灑,落了衆人一身。燕不競右肩上也落了一小瓣桃花,剛巧就在補丁上,這麽一瞧就像刻意縫上去的似的,他笑了笑,伸手拈了放在指尖,軟軟綿綿,又放在鼻尖嗅了嗅。
剛巧,風忽的一下大了起來,将滿樹桃花吹散在天地,琅華宴成了一片花海,花香撲鼻,他深深吸了一口。
香。
一不小心,就揚起了頭。
再一不小心,就睜開了眼,見着了禦風而來的那個人。
隔着萬千花海,隔着桃粉簾幕,九重天上的谪仙翩翩而落,面目清冷,從容淡定,身着一席白衣,宛如畫中人,踏風而下,與花齊落。
原來九重天上的他是這樣的。燕不競從未仔細看過。他微笑,果然如傳聞所言,清高自傲,孤冷出塵。
踏風而來之人目空一切,沒有将視線落在任何一人身上,仿佛已經習慣了這樣。對什麽都不上心,也不留意。
直到——人群之中有一處視線太過灼熱,他微微皺眉看了過去。
沒有人擡頭,皆在行禮。
——除了一位少年。
少年愣愣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仿佛這一眼看了很多年,又仿佛初入人世,只是怔怔的看自己,模樣瞧上去有些呆,臉上黑乎乎的瞧不清臉。
燕不競忽覺他額間多了一道上仙印記,明明是緋紅,卻顯得那張臉格外淡漠。
他笑了,心道:“三百年過去,你倒是更清冷了。”
玉留音掃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仿若昆侖之巅的千年冰雪,泛着寒冷的光。
燕不競手心還拈着那片桃花,心口忽的絞痛,他抵住心口彎了腰,嘶了一聲。
福臨托住他,小聲問:“你怎麽了?”
“無事。”擺擺手,燕不競道。
無事。
“噗通。”
“噗通。”
他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扯了扯嘴角,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麽了。
低頭側望着遠處高臺,他輕聲道:
“玉留音,好久不見。”
桃花林依然如風吹雪般簌簌而飛,那人在衆仙家的行禮之中走向遠處高座,見到幾位掌門也是随意點了點頭,落座之後便微一擡手:“起。”
群仙落座。
琅華宴熱鬧非常,三大仙門齊聚于此,客氣的客氣,聊天的聊天,不多一會兒大家都喝的臉也紅了。
燕不競發現玉留音沒有沾一滴酒,也沒有吃一口東西,只是偶爾喝幾口茶。
別的掌門倒是熱情,一直在和他說話。
福臨拱了拱他,道:“認識上面那幾位嗎?”
燕不競喝了口酒,吃了顆葡萄,鼓着臉道:“無名之輩,也配我認識?”
福臨:“……”
“口出狂言,你算老幾,還嫌他們無名之輩?我給你說,你聽好了。”福臨指着左邊,道:“左一,是昆侖掌門,人稱折南仙君夜無極,他兒子名曰夜聽染,是個驕矜不羁的小子,今日也參與比試,是個勁敵,我跟你說啊,他們家什麽不多,就是錢多,特麽的我都懷疑夜無極是不是和財神爺私下裏做了什麽交易,那家根本就是建在了金山上。”
夜聽染,不就是那個混小子,剛見面就要和他打架那個。燕不競道:“你可知這類人叫什麽?”
“什麽?”
“我在人間學過一個詞,叫——土豪。”
“又土又豪。”
穿了一身金銀在身上,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有錢?
福臨哈哈一笑:“這個好,這個好!來,再看左二,正與瓊澤上仙說話那人是長白掌門,咳,難怪上仙只跟他說話……”他小聲哔哔。
燕不競也發現了,玉留音好像會多和這個一身黑的掌門說幾句話。
“為什麽啊?”他問。
福臨勾勾手指,湊到燕不競耳邊道:“長白掌門叫墨飛羽,是個不折不扣的斷袖,他養了個男人在長白,衆所周知。”
燕不競險些一口茶噴出來。
“當真?”
“絕對真!”福臨頭一回這麽面色嚴肅,燕不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都從哪兒搞的這麽多八卦。”
“嘿,你可問到點子上了,因為本仙君有人——”
“有人?什麽人?”
“你可知,這天上地下有一個組織,專門收集各種八卦?”
“不知。”燕不競哪會關心這個呀,別人的事他根本不上心。
“哎呀那你可錯過太多了,我跟你說 ,魔域有一間鋪子,名叫耗子坊,此鋪子裏全是天上人間各路八卦,那兒啊,只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們問不到。”
燕不競心一驚:“此鋪子多少年了?”
“怎麽着也得有個幾百年了吧。”福臨算了算。
糟糕,燕不競脊背一寒,忙問:“那……你們可有聽過,咳,燕不競的八卦?”
福臨大驚!一把捂住他的嘴:“哎喲我的老天爺,你可千萬別說這個名字。”
燕不競睜大眼睛,唔唔唔的。
“瓊澤上仙不在時還有人偷偷摸摸說幾下,上仙現在已經回來了你可得注意,燕不競是禁忌,絕對絕對不能提。”
“為什麽啊?”奇怪了,為什麽不能提我?
我是洪水猛獸還是吃人了?
後來不論燕不競怎麽問福臨也不再說關于他的一個字。
福臨繼續道:“右邊那位正是這鐘離島的主人,蓬萊仙島的島主有琴揚。此人通古今,曉八卦,算的比太上老君還厲害,雖然法術不怎麽樣,但絕對不是個好捏的紙老虎。況且,有一人你得記住。”
燕不競問:“誰?”
“蓬萊仙島副島主——有琴浪。”
“卧槽咳咳,咳咳咳咳……”
燕不競今天快被嗆死了。
“誰!?”他瞪大了眼睛:“有錢浪?”
“什麽有錢浪,他叫有琴浪!有、琴、浪!”
“管他什麽浪,他是蓬萊副島主?”
福臨一聽這話,“怎麽着你倆認識?”
何止認識啊,第一面就在他面前丢臉丢幹淨了好麽。
燕不競拿出放在身邊的劍,道:“這個,他給的。”
福臨:“什什什什什麽?你認識蓬萊仙島副島主?他還給了你一把劍?”
燕不競:“借。借我一把劍。”
“不是。”福臨要瘋了,“你知道有琴浪是什麽人嗎?他是玉留音這天上地下除了……”
燕不競:“除了什麽?”
福臨咳了咳:“他可是玉留音唯一的知己啊!”
“二人因曲相識,一人彈琴一人語簫,你可聽過人間的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便是他倆。”
這話可就吹牛了吧,燕不競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兩聲,“就他玉留音那破簫吹成那樣也好意思說自己伯牙子期?我哈哈哈哈!”
笑了一半,他一下頓住,忽覺得溫度驟然降了八度,疑惑的往四周望,道:“福臨,你有沒有覺得涼飕飕的?”
福臨:“什麽涼飕飕的,你那話可說的不對,誰不知道瓊澤上仙一曲《流連》吹的多少仙子垂心與他?日日在燕歸山腳下守着就盼見他一面,可惜上仙理都不理。說他斷袖的流言也是在那時透漏出來的。”
“你也知道是流言蜚語啊?所以可別再要我色。誘他了,人家好端端一男人硬是被你說成這樣。”燕不競也不想和他争玉留音吹。簫的事,畢竟自己親身經歷過,誰都沒他有發言權。
倒是有琴浪,原來這麽有來頭。
燕不競不再管,他吃了幾口菜,忽然想到了什麽……
——有琴浪與玉留音是好友?
那那晚在魔域的明燈節?
橋上那人!
沒這麽巧吧?
口裏的菜忽然就不香了。燕不競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玉留音就他一個朋友難道有琴浪也就這一位朋友嗎?
燕不競這頓飯吃的,總是控制不住的往玉留音那看。
福臨叮囑了他好些,要他待會兒比賽時打的過打,打不過就跑。聽着這些啰嗦話還沒一會兒,歌舞盡興,酒足飯飽,那些個掌門開始搞事了。
“今日百忙之中諸位仙家光臨我蓬萊仙島,實屬蓬萊榮幸,瓊澤上仙能來,更是讓蓬萊蓬荜生輝。”
話一落,燕不競耳尖的聽見身後不知是哪家的仙子叽叽喳喳圍在一團。
花癡仙子一:“我兩百年前出生時便聽說瓊澤上仙驚為天人,今日一見我心都快醉了,這可怎生是好。”
花癡仙子二:“莫說你心醉,我都醉的不知身在何處,那出塵身姿,雪白衣袍,還有他清清冷冷的驚鴻一瞥,我的心在那時已歸順與他了。”
花癡仙子三:“莫要胡說,何來驚鴻一瞥?上仙怎會看你這種。”
燕不競聽的耳朵豎起。
仙子二羞羞切切道:“上仙禦風而來時,我一時好奇就擡頭瞄了一眼,哪知當時上仙剛好朝我望來,他雖然什麽話也沒說,可我卻從他眼中讀出了一絲寂寞與孤獨,還有,還有微微的疑惑。想來,他該是在奇怪我為何會望着他吧。”仙子二捂着臉,脖頸都紅了。
燕不競聽的眉頭抽搐。
......我怎麽覺得那一眼是看我的?
嫌惡的直擺頭,想趕緊把這個念頭甩出去。
才不要和她們一樣花癡。
蓬萊島主滔滔不絕,先是歡迎,再是大大的誇贊玉留音,最後說到了重點。
“大家都知,瓊澤上仙從未收過徒弟,在福臨仙君的重重篩選之下,選出五位小輩,今日我與兩位掌門商量了一下,覺得往年仙門的拜師都太過随意,瓊澤上仙的徒兒自是要與衆不同,也要實力至上,因此,我們便決定來一場比試,勝者為王,成為瓊澤上仙唯一徒兒。瓊澤上仙意下如何?”
玉留音擡眼,啓唇,聲如其人淡若水:“恩。”
“好!”蓬萊島主伸手一招:“你們都上來吧。”
福臨一聽,将燕不競往前一推:“上去上去,快!”
燕不競厚着臉皮上去了。
當他與其他幾位站成一排時……有些仙家直接笑了出來。
“這是從哪兒撿來的乞丐?哈哈哈哈!”
“喲,衣服都是破的,就這樣還想做瓊澤上仙的徒弟?”
“下去下去,福臨仙君怎麽選的人,就這樣的還妄想入住燕歸山,怕是在白日做夢!”
燕不競掃了一眼,說話的都是年歲不大的小仙,他懶得計較。現下讓他如芒刺背的卻是……
玉留音投下的眼神。
四位少年,一位少女,齊齊站在下面,朝玉留音跪下:“見過瓊澤上仙。”
我靠,不是吧!
燕不競死也不跪。
這一幕可好玩了,燕不競一下成了視線焦點。
福臨氣的跺腳,跪啊!跪啊!你傻站着幹什麽啊!
燕不競捏着拳頭,他雙膝不跪天不跪地,何談跪人,旁人都跪就他一人站着,他象征性的作了一揖。
蓬萊島主笑了笑,擡起手,道:“小輩,可莫要壞了規矩。”
霎時,燕不競渾身一震,仿佛背上重了千斤,他單膝驟然跪地“咚”的一聲。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卻逐漸站直身體。
昔日他便發過誓:不信天,不信神明,只信他自己。
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跪就是不跪。
島主還在不斷施壓,燕不競渾身是汗,臉上的煤渣被汗水沖走了十之七八,他執拗的站着,其他仙家都不知道該說什麽,畢竟這有關瓊澤上仙的臉面。
哪知就在此時,他身上的重力忽然全散了。
長舒一口氣,他氣喘籲籲。
倒是蓬萊島主,多看了玉留音一眼,回身落座。
那日,是隔了三百年多年玉留音對燕不競說的第一句話。
雪白身影幾乎瞬間站到了他的面前,燕不競看清了他衣邊的銀色暗紋,白衣谪仙低頭望着他,道:“你叫什麽?”
燕不競擡頭,二人距離如此近,近到他都看清了玉留音眼裏的自己,變了模樣,變了身高,變了氣質,徹徹底底的變了。他輕勾起唇角,道:“不淨。”
玉留音瞳孔驟縮。
“你說什麽?”
燕不競道:“不淨。”
——“可是沈麟競躍之競?”
他笑。
——“非也。此為碧琉璃滑淨無塵之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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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送我營養液還有砸地雷的小盆友,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