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中原中也有時會忍不住去想——
太宰跳樓的樣子,應該就和往常一樣吧。
面朝天空,展開雙臂,像是要抓住什麽。
四周的高樓不斷往上沖,天空不斷縮小,地球向他撲來,給了他最後的擁抱。
中原中也醒得太晚,沖出去時,樓底已被清掃幹淨。
雨下得很大,生命最後綻放的血花已被沖刷得不剩痕跡。
擡眼望去,總部大廈直沖雲霄,頂層首領辦公室的窗根本看不清。
那麽高。
太宰……就是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了啊。
雨水濕冷,從臉上滑過。
雨勢停住——
“我沒事,紅葉姐。”
中原中也整個人都很平靜,“那家夥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了。”
他低頭看地面“……可惜,沒親眼欣賞到這副價值上百億的名畫。”
他将顫抖的拳頭往大衣裏藏,緊咬的牙關發酸,“而且,居然不讓我親自動手……!”
撐着傘的女性垂眸看他,沒有說話,空氣中若有若無地嘆息一聲。
“先代首領留下了遺囑,要求和武裝偵探社結盟。”
放到以前,中原中也定會暴跳如雷“哈?!那個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
現在,他只是咒罵了一句“死了都要給我留一堆爛攤子,那個混蛋。”
然後就走進了黑手黨大樓。
黑色大衣披在肩上,顏色被雨水浸得深重,随風擺動。
首領不在了又如何?
他還沒死呢!
只要他中原中也還站在這裏,港口黑手黨就永遠屹立在黑暗帝國的頂端!
“喂,聽到了嗎——?”
中原中也逼近,拉下魏爾倫的領帶“我問你,太宰他是不是也在這裏?!”
中原中也其實很早以前就懷疑了——
上司幾太和太宰相似點實在太多。有的細節,恐怕連上司幾太本人都沒注意到。
沒辦法。
畢竟……
對方是他最可恨又最熟悉的搭檔兼首領啊!
同時,中原中也又厭惡自己這種想法。
就像是軟弱地希望太宰還活着一樣。
另一方面,中原中也不覺得魏爾倫會好心去救太宰。
魏爾倫很強,卻不是什麽好人,性子和太宰一樣捉摸不定,兩人勢如水火。
上司幾太,只是性格和太宰相似吧……
輕浮的男人,到處都有那麽幾個。
童磨不就是嗎!
思來想去,中原中也還是沒能想明白。
于是就直接問了!
“嗯……這個問題嘛……”
魏爾倫想了想,豎起一個手指“再叫聲哥哥就回答你!”
逗狗呢你!
中原中也雙手揪住魏爾倫衣領,怒吼“混蛋魏爾倫你到底說不說!!!”
他要大義滅親了啊!
如果出一個誰能惹火中原中也的排行榜,魏爾倫第三,太宰治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弟弟,身高不夠就不要竄那麽高了。”
魏爾倫用兩根手指把飄在空中的中原中也摁下去。
同為神明,重力對他無效。
魏爾倫,身高目測190。
中原中也,160,如今還縮了水。
沖着這身高,中原中也就絕不承認這逼是他哥!
“你有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理論——”
魏爾倫攤開雙手,掌心結晶體懸浮,光滑如鏡,中原中也看到無數個小小的自己。
“這個宇宙其實有無數個世界。說不定哪個世界,就有另一個你存在,就像鏡子那邊的你。”
“……”中原中也皺眉,“你是說……上司幾太相當于這個世界的太宰治?”
是另一個世界的他,但又不再是他。
心頭泛上一種不知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麽情緒。
“我知道了。”
中原中也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神域。
對方身影消失後——
魏爾倫假惺惺地嘆息一聲,又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我愚蠢的歐豆豆喲……”
“我只是說有這樣一種理論,沒說現在的情況就是啊。”
……
翌日。
收拾整齊的三個團子疑惑地看着被子上鼓起來那坨。
被子蓋過了腦袋,只露出幾撮橘發。
奇怪。
中也生活一向規律,以往可是起得比他們早呢。
真菰悄悄對锖兔耳語“中也君的樣子就像是失戀了……”
失戀個!
他只是被魏爾倫氣得一晚上沒睡着!
“中也——”
富岡義勇蹲在床褥旁,在小山包上戳了戳,“我和锖兔要出發了。”
“啊啊,滾吧。”
中原中也沒好氣的聲音悶悶地傳來,“沒把鬼殺光就不要回來。”
富岡義勇“……”
你這就難為我憨憨了。
锖兔哈哈大笑“好!我一定把鬼殺光!”
“男子漢說到做到!”
“走吧,義勇——”
“嗯!”
告別了鱗泷左近次。迎着朝陽,參加最終選拔的兩位少年戴着剛剛得到的面具,消失在狹霧山道上。
同一個夜晚,東京府八丈島某個村莊,殘酷之事正在上演。
那是一間陰暗的禁閉室。由于無法通風,整個房間充溢着令人作嘔的油脂味。
牢門是用木頭縱橫搭成的栅格,每根木頭都有大人小腿那麽粗。雖不及現代的鋼鐵牢門,但手無寸鐵,也是絕對逃不出的。
裏面關着一個12歲的男孩,伊黑小芭內。
他身體纖細瘦小,長發在身後攏成一束。
鼻子以下纏着繃帶,遮住了整張嘴。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異瞳。一只金色,一只青藍色。
萬籁俱寂的深夜,他卻沒有睡覺,小心翼翼地跪坐在牢門邊,不知在幹什麽。
一有點風吹草動,男孩就跟受驚地兔子般渾身一顫,壓抑着急促的呼吸,瞪大眼睛,注意外面的動靜。待沒事後,才繼續做手上的事。
沙沙——
這次是真的有東西進來了。
一條細長的白蛇。
它似乎是不小心迷路進來的,游走着朝唯一的熱源體靠近。
“你……”
伊黑小芭內訝異地看着它。說話時發出漏氣般的聲音,嘴角傳來撕裂的痛楚。
白蛇立着頭顱吐了會兒信子,往男孩身上爬去,親昵地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還蹭了蹭臉頰。
“……”伊黑小芭內動容,片刻後,眼淚靜靜流下。
也許只是自我安慰吧。被關在禁閉室裏這麽久,第一次找到了能夠信賴的東西。
他的兄弟姐妹,他的族人,全都是不能信賴的!
白蛇尾尖勾住他手腕,似在安慰。
噠。
一聲輕響在牢門外落下。
伊黑小芭內一驚!
有人跟着蛇一起進來了!
自己居竟沒有察覺!
不知剛才那聲是不是為了提醒他,之後那人就沒再掩藏動靜,走到了牢門前。
不是族人。
禁閉室無論白天黑夜都透不進光,視物模糊,只能勉強看出對方身穿黑衣,半張臉纏着繃帶。
聽聲音,年齡不大,大概介于少年與青年間。
“你好。”
“今夜,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呢。”
伊黑小芭內驚恐地往後退了些。
“你是……誰……?”
唯一能看到的是對方鳶瞳裏的色澤。
似乎覺得什麽很有趣,又好像厭倦了一切。
那種閱盡千帆、游離人世的氣場,是從小與世隔絕的伊黑小芭內不能承受的。
對方突然蹲下。
伊黑小芭內的心砰砰地跳起來。
“嗯?做得不錯呢……”青年用手指摩挲最角落的栅格,在“十”接壤處,摸到了凹槽。
劃痕很細,有很多道,看來是用簪子一類的東西一點一點劃的。
地上沒有灑落一點木屑。真是個細心的孩子呢。
伊黑小芭內眼前一黑,世界全盤崩塌!
被他發現了……
完了,一切全完了。
他不會告訴母親和姐妹們吧……還有那只女鬼……
他到底是誰?
伊黑小芭內再次顫聲開口。
“你是……誰?”
“自我介紹一下吧。”
青年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他。
那瞬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青年低柔的話音回蕩。
“我叫太宰——”
“太宰治。”
伊黑小芭內怔了許久,才開口“我叫……”
太宰治擡手阻止了他,“我知道哦,伊黑君——伊黑小芭內對吧。”
……你為什麽會知道?
伊黑小芭內張了張嘴,還沒出聲。青年蹲下,開始研究牢門那扇小門的鎖。
似乎是随口說出來的話,卻像重錘敲在伊黑小芭內心上。
“伊黑君,你們一族……真是非常肮髒的一族呢。”
話音剛落,頭頂天花板傳來某種大型生物來回爬動的聲音,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黏膩的視線。
伊黑小芭內衣襟瞬間被冷汗浸透!
又是她!
那個怪物!
對了,那個人!
太宰——
伊黑小芭內望去,太宰治已悄無聲息消失。
像是幽靈,重回黑暗中。
“……”伊黑小芭內呆呆地望着那片黑暗,說不清心裏何種感受。
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消失後,青年的身影重新出現。
他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過來一點,伊黑君。”
“……”鬼使神差地,伊黑小芭內朝他靠近。
青年一層一層解下他的繃帶。
冰涼的指腹劃過他嘴角兩邊疤痕,“果然是這樣呢……”
太宰治收回手“伊黑君,能把你的簪子借我一下嗎?”
伊黑小芭內瞬間繃緊!
衣袖裏的掌心攥緊了簪子。
這根簪子——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正如太宰治所言,他們一族極其肮髒。
殺人、搶劫,揮霍無度,愛慕虛榮,卻絲毫不以為恥。
家族誕下的全是女孩,像他這樣的男孩已是三百多年不遇。
從出生起,伊黑小芭內就被關到禁閉室,待遇卻古怪地不差,家人每天都送來食物,為他梳洗。
她們甜膩的笑容令他惡寒。
直到兩個月前,伊黑小芭內被帶出禁閉室,才知道了真相——
他看到了被族人當成神佛一樣供奉的女鬼。
女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卻是粗大的蛇身。嘴角咧到耳根,奇醜無比。
夜裏窺視他的便是她!
族人仰仗蛇鬼殺人後的錢財謀生,作為交換,将嬰兒作為活祭品獻給她。
因為伊黑小芭內是稀有的異瞳男嬰,所以蛇鬼準備等他長大一些,肉多了再吃。
蛇鬼要求他嘴型與她一致,便讓人割裂了他的嘴。
再次被關回禁閉室的伊黑小芭內,滿腦子想的都是逃出去,活下去!
他用偷來的簪子不斷切削牢門。
直到今天——
“……”
“看來我還不能像镝丸君一樣獲得你的信賴呢。”
太宰治自言自語地嘀咕,掏出鐵絲,“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太宰治雙手非常靈巧,兩三下,伊黑小芭內就聽到鎖內彈簧彈動的聲音,訝然“……”
男人微笑着沖他伸出手,話音仿佛具有魔力。
“要和我一起從這腐朽的夢裏逃出去嗎,伊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