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秋(2)
低低的哭聲從耳邊傳來,裴宜笑只覺得自己身體很重很重,一股刺痛的痛意從四肢百骸傳遞開來。
她還緊閉着眼,一股絕望蔓延開。
怎麽,難道她竟然還活着,還沒有擺脫溫故知這個人渣嗎?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鼻尖環繞着紫淨香的味道,她微微蹙了下眉頭,不對,這味道不對。紫淨香價格高,溫故知不可能在她房中燃上這種香。
只有她剛嫁到溫家時,才最喜歡這種香。
耳邊哭着的繁星忽然止住了哭泣,并不太樂意地說了一聲:“溫小姐竟然還敢到少夫人的房中來,少夫人如今這般模樣,究竟是誰害的,心裏不明白麽?”
溫小姐?!
這怎麽可能,溫故知的嫡親妹妹溫暖早在半年前便遠嫁了,怎麽會忽然出現?
裴宜笑眉頭皺得更緊,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溫暖抽噎了一聲,“是,是我不對,是我不該帶着嫂嫂去碧游山上郊游,是我一時沒注意,竟然讓嫂嫂摔下了山崖。”她嬌滴滴哭了起來。
不多時,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了進來:“這就是侯爵人家的教養,區區一個奴婢竟然都敢對主子吆五喝六了!我倒要看看,今日還有誰能護的住你!”
是溫故知的母親劉氏。
那這就更加不可能了!劉氏早在溫暖出嫁之後便郁郁而終,怎麽可能如此鮮活的出現?
碧游山……碧游山……
思緒回籠,她慢慢記了起來,她嫁到溫家後三個月,溫暖邀她去碧游山賞落楓,她一心讨好溫家的每一個人,溫暖一邀,她便去了。
誰知不慎從山崖上墜了下去,養了好久才恢複過來,險些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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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裴宜笑腦海中有個可怕的猜想……
還沒有從記憶裏回過神來,繁星便尖叫了一聲,“老夫人!你們未免太過分了!少夫人是侯府嫡女,今日竟然成了這般模樣,難不成你們沒有一點責任嗎?”
“你們要幹嘛?放開我!”
裴宜笑僵持地手指猛然一動,耳邊是劉氏粗大的嗓門兒:“幹嘛?這裏是溫家!你一個婢女都敢放肆了,今日我便要讓人教教你規矩!把她給我拉出去,打死為止!”
裴宜笑的心微微一沉。
繁星驚慌的尖叫聲一直在響,她驀然睜開眼睛,撐着柔軟的床慢慢起身,如墨黑發垂到胸前,四肢百骸的疼痛讓她不禁皺了下眉頭,卻沒哼出聲。
“娘,阿暖,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如同含了一汪春水,嬌俏的臉蛋如同一朵半開未開的芙蓉花,即便此時臉色難看,可也讓人見之不忘。
房間裏忽然寂靜一瞬,沒人想到裴宜笑竟然醒了!大夫明明都說過醒過來的可能性不大啊!
溫暖小心捏住衣角,暗暗咬牙,她露出笑容來,撲到裴宜笑的跟前,哭得梨花帶雨:“嫂嫂,是我對不住你,若是早知會出這種事,便決計不會帶你去賞什麽楓葉的!”
裴宜笑微微垂眸,臉上一如既往是副溫順的樣子,若是不知溫暖的心腸,她大概是真的會信了吧。
她沒說話,劉氏叉着腰嚷嚷起來:“你醒了倒好!我想問問,這就是你們侯府的教養?區區一個婢子,竟然也敢朝着主子吆五喝六!”
裴宜笑望了眼繁星,微微笑起,溫和地說道:“娘,繁星同我從小一起長大,我病着沒醒,她大概是太過擔心了。”
劉氏不依不饒:“那就是只有她擔心嗎?她明裏暗裏說這是阿暖的錯……怕你這個嫂嫂沒在背後挑唆吧?!”
劉氏出身鄉野,說話自然直白,溫暖聞言,震驚地看着裴宜笑。
她不動聲色笑了下,撐着身體的疼痛忽然下了床,可身上如今渾身是傷,乍一落地,渾身的骨頭像是碎了一般。
她腳下發軟,直接摔了下去。
溫暖大喊一聲:“嫂嫂!”
繁星:“少夫人!”
她伸手要扶,裴宜笑制止,她擡起一雙明眸來,紅了紅眼:“娘,我身邊只繁星一個丫頭了……莫不是您連一個丫頭都不願意放給我麽?”
背後,許多婢子仆人都看到了,不忍地別開頭。少夫人是什麽性子的人,他們這些下人最是知道,整個溫家,唯有少夫人是個好脾氣,待下人最好。
可怎麽就……碰到了這樣的婆母夫君!
劉氏大驚,拉扯着溫暖起來,也讓人松開了繁星,繁星扶着她起身來,溫軟的床上總算讓她身上的疼痛消減些許。
劉氏雖然糊塗,可溫故知的話她向來都聽。如今兒子讓她莫要招惹裴宜笑,那還是不招惹的好。
劉氏暗道這個裴宜笑命怎麽就這麽大,落下山崖竟然還能夠活命!她丢下一句幹巴巴“你好生修養”便攜着溫暖而去。
人去房空,繁星如同脫力一般靠在床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繁星抽噎着:“少…少夫人,我還以為您撐不過去了!”
“都怪那溫小姐,好好的,邀你去賞什麽楓?自家這一畝三分地都弄不明白。”
裴宜笑溫柔地斂下眸子,擡手碰了碰繁星的額頭,笑了下:“還好,我回來了。”
“那是少夫人命大……”說着,繁星又有點想哭了。
這怕是一樁奇聞。
她竟然回到了十六歲這年,她剛嫁給溫故知三個月。
一切的一切,都在腦海中游過,方才發生的那一幕,在記憶裏也的确發生過。只是那時,她一心想要讨好小姑子和劉氏,沒有多加阻攔,繁星去了半條命。
現在因為她,又有了改變。
那就是說,她能改變過去了。
她杏眼中的潋滟神色微微一暗,若是如此,她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和溫故知斷絕關系。
當初桃花游園上,她一眼便瞧上了如同朗朗明月的溫故知,他溫和儒雅,如同一個清俊的端方君子,處處都讓人着迷。
她也确實是迷了心竅,哭着鬧着要嫁給溫故知,裴侯爺向來寵她,依着她在戶部給溫故知謀了個官職,才将裴宜笑下嫁溫家。
裴宜笑還記得,成親那日,溫故知連她的蓋頭都沒有挑開,穿着一身猩紅的喜服立在她的面前,淡淡同她說:“裴小姐,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強求的感情能有什麽好結果?溫某今日不碰你,這輩子也不可能碰你。”
後來天子身體不太行了,二皇子與太子龍争虎鬥,太子不敵,太子一黨全數被清剿幹淨,慶安侯府,亦在此中。
那時候裴宜笑才知道,她滿心滿眼的溫故知,竟然早就投奔了二皇子……自此以後,溫故知暴戾的性子顯露出來,對她非打則罵,她幾次險些喪命。
如今……竟然重回十六歲了。
她調整過呼吸來,吩咐坐在她床邊的繁星:“今日溫故知去了何處?”
時候有些久了,她還是有些記不清。
繁星紅着眼睛回答:“大人昨晚說,今日蕭将軍班師回朝,丞相在杏花樓替将軍接風洗塵,也請了大人一起去。”
裴宜笑神情不變,微微點了點頭。蕭将軍大敗夷軍,班師回朝,這是大事,溫故知不會放過這種拉攏同僚的好時機。
她點了點頭,“今夜他怕是回來的晚。”
“回來的早或遲也沒什麽關系。”繁星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在她面前,繁星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的,此時也難以控制地說着溫故知,“您還在閨中的時候,皇城不知道多少名門世家踏破了咱們侯府的大門,您都沒答應,結果卻許了這樣的人。”
裴宜笑抿唇笑了下,扯得傷口有些疼,她神情清淡溫和,和閨中時候不經世事的樣子全然不同。
也該不同,任是誰經歷了家破人亡,毒打致死這種事情,都會變的。
她制止住了繁星喋喋不休地小嘴:“你去侯府跑一趟,讓娘親派車馬來接我回去住兩天,出溫府時若是有人問起,便說是我剛醒嘴饞,去街上買些蜜餞。”
繁星“哎”了一聲,她趕緊起身,匆忙去了慶安侯府。要回侯府住兩天,她心裏實在欣喜。
繁星一走,房中才是真的冷清。
裴宜笑躺在床上,仰頭便見素青色的帳子,在窗外透進的微風間搖擺,好似是泛起的波瀾。
現在,侯府的人怕是還不知道她墜崖受傷的事情,上一輩子她自己受了傷,為了不讓裴侯爺遷怒溫家,硬生生瞞了下來。
她布滿傷痕的手指攥緊了被子,素色的被子上起了褶子,她啊,上輩子也未免太蠢了些。也是她蠢,識人不清,才讓裴家陷入了那樣的境地。
慶安侯府離溫家半個時辰的路程,繁星來來回回,竟然也已日暮西垂,今日許是天氣不錯,天邊竟挂着一抹鮮紅,從窗外落進夕陽來,竟有些滿堂生輝的意思。
溫家大院裏吵吵鬧鬧起來,劉氏中氣十足的聲音大老遠便傳了來:“裴二小姐這是什麽意思?!我都說了我兒不在,有事遞上拜帖,你現在是要闖入我溫家嗎?”
“呸!本小姐就是要搶闖溫家怎麽了?你們區區溫家,能耐我何?!”女子嬌俏的聲音竟然比劉氏的還要大一些。
裴宜笑心中一動,她手指微僵,此時竟然又生出了近鄉情更怯的心思來。
她到底……是對不住裴家的。
而她也怎麽都想不到,來接她的會是慶安侯府的庶女裴思琦。
慶安侯府庶女裴思琦是姨娘生的,姨娘命薄,生思琦時落了病根,沒多久就病逝了。思琦便一直是侯夫人養大的,她與思琦的性子是天南地北迥然不同,年少時也曾針鋒相對,互不包容。
可她卻記得,裴家亡敗之時,裴宜笑設法想要保住她,想送她離去。
思琦手持一把劍,站在火光與裴家大門前,黑色長發淩亂,兩朵珠花落地,她未退分毫:“我裴思琦,與裴家生一起生,亡也要亡在此處!”
裴宜笑鼻尖一酸,頗有些哽咽,她想,她很想見見自己這個妹妹。
屋外,裴思琦似乎已經闖了進來,劉氏慌不擇話嚷嚷起來:“你牛個什麽勁兒?!你不過是慶安侯府的一個庶女而已,我溫家的兒媳婦兒可是侯府嫡女!哪裏輪得到你來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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