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凜冬(2)
“若是早知道蕭老夫人是沖着你來的,我怎麽可能放她進來!”
“唉,現在太子的地位不穩,若是再得罪蕭家……怕是不好過了。”
“我們這可如何是好啊!”
冬日裏黑得早,侯夫人晚飯沒吃,坐在裴宜笑的素塵樓中喋喋不休,幾欲淚流。
話裏話外,無一不是悔恨蕭家竟然看上了她。
說實話,裴宜笑自個兒到現在也沒有回過神來,她重生了一次,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可遇上這種事,依舊反應不過來。
她現在這種名聲,皇城中竟然還有人敢娶她?
這個人還是戰神蕭重?
燭光亮起,将窗外遒勁的枯枝倒影照了進來,侯夫人偷偷擦了擦眼尾,裴宜笑微微笑了下,拉住侯夫人的手,“母親不必擔心,您去同蕭老夫人約個時間,我與蕭将軍見上一面,說明白就是了。”
侯夫人嘆氣:“哪裏這麽容易,你不知道蕭重是怎麽樣的人?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原珍珍那樣的性子都被他吓得夠嗆,你……”
“母親。”裴宜笑輕喚一聲,“您多慮了,将軍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
她手指碰了下手邊的鑲金絲錦盒,沒有打開,得到侯夫人的應允後,侯夫人才回去同裴侯爺說這件事。
反正她是不肯把自己剛跳出火坑的女兒,轉而又推進另外一個。
侯夫人一走,屋中寂靜,唯聽得到燭火輕微炸裂的聲響,她捂住胸口,覺得屋中悶得慌,便推開窗戶透了下氣。
樓上看去,黑漆漆一片,偶爾聽到有丫鬟從院子外面經過。
她又想到了蕭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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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肩背寬厚,身體結實,一看就知道是極可靠的人。可這樣的人,竟然看上了她?那是什麽時候看上的呢?是在秋宴那一次嗎?
她撇嘴笑了下,她竟還敢去肖想蕭将軍了,如今她這名聲與過去,哪裏入得了蕭重的眼,若是真嫁了,也是給蕭家抹黑。
她還是應該同蕭重說清楚,她與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也不值得。
·
皇城裏,坊間八卦傳得極快,很快便有人知道蕭家老夫人去了慶安侯府。
蕭家能去幹嘛,目的昭然若揭。
人人都說蕭家是看上了思琦,所有人都等着瞧這位裴二小姐鬧事情呢。
可他們左等右等,都沒有等到,漸漸的,事情熱度也就過去了。
臘月二十,天降大雪,栖霞山上白茫茫一片,不少文人雅士前往觀雪煮茶作詩為樂。
這日也是裴宜笑與蕭重約好要相見的日子。思琦幸災樂禍了許久後,也漸漸回過味兒來,可憐的拍着裴宜笑的肩膀:“你若是真不喜歡,大不了我幫你宰了蕭重!”
裴宜笑眉心一跳,滿臉都寫着“你想找死嗎”的表情說:“若是有那一日,我會知會你一聲的。”
思琦咧開嘴笑。
侯夫人催促着裴宜笑上馬車,一同去栖霞山上,栖霞山路途遠,若是不早早去,晚上怕是趕不回來。
趕不回來那就得寄宿在山上的尼姑庵裏,庵堂裏的素齋做得好吃,裴宜笑小時候吃過一次。
上了馬車,與蕭家的人是在城門外碰的頭,蕭老夫人特地讓蕭重和盧沙來護送裴宜笑去栖霞山賞雪。
繁星坐在馬車外頭,瞧見了棗紅大馬上的高大男人,心中駭然,低聲對馬車裏的裴宜笑說:“夫人,大小姐,是蕭将軍。”
裴宜笑素手撩開車簾,打眼一看,正看到蕭重從大馬上下來,氣勢如虹。
若是之前,她倒能夠淡然處之喚一聲将軍。
可現在,兩個人是要相見的,裴宜笑不禁害羞,松手放下車簾,不再去看外面的男人。
可腳步聲沒有止住,越來越近,裴宜笑的心跳仿佛也同他的腳步聲一個頻率似的。
近了,終于停下。
蕭重在外,低沉開口:“裴小姐,蕭重前來護送。”
侯夫人伸手要去看看蕭重,裴宜笑急忙攔住,輕輕搖了搖頭,柔聲對着車外的人說:“有勞将軍了。”
“嗯。”
他沒再說話,可裴宜笑能夠感覺到,蕭重依舊站在外面沒動,凜冽冬風吹來,撩起車簾,她驚慌一瞬,伸手要去掩住。
冷不丁往外一看,落入蕭重的一雙黑眸之中。
兩個人都沒料想到,皆是一愣。
蕭重回過神,往後退了兩步,“蕭某唐突了。”語氣正經又嚴肅。
裴宜笑掩住車簾,不禁笑了下,緩聲回應:“将軍,我們能走了嗎?”
蕭重:“好。”
侯夫人湊過來低聲問:“你覺得如何?”侯夫人挺急的,她實在是猜不透裴宜笑的心思了。
裴宜笑手撐着下巴,纖纖素手如同白玉蘭一般漂亮,在光下通透泛着光。
她似是而非地回答道:“再看看吧。”
馬籲聲和馬蹄聲響起,一行人就向着栖霞山出發。
而盧沙的嗓門很大,騎着馬走在馬車前頭,粗着聲音問蕭重:“将軍,那就是咱未來嫂子啊?”
裴宜笑紅了臉,手指搓着衣擺,想要糾正,卻又不好意思下馬車去。只聽蕭重嚴肅威嚴的問:“皮癢了?”
蕭重說:“莫要胡說。”
盧沙哈哈大笑兩聲,“将軍您別急啊,我馬上封了我這嘴!”
外面再無聲音。
裴宜笑偷偷撩開車簾往前看,兩個大男人騎着大馬并肩緩行,氣勢淩人,就算是到了土匪窩裏,怕也沒有人敢接近。
她目光自然而然落在那身玄色衣衫的蕭重身上,後背寬厚,長發利落,沒有一絲缱绻的書卷氣,渾身都透着一股沙場殺氣。
裴宜笑想,這樣的男人,應當會比溫故知可靠不知多少倍。
蕭重習武之人,對周遭感知異常敏銳,他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盯着自己瞧的視線,不用想,也知道是誰了。
他眉毛慢慢蹙攏,卻沒有回頭去看。
他盤算着要與裴大小姐道歉,蕭老夫人貿然去裴家之事,他确實不知。如他這般的人……怎配得上裴大小姐神仙般的女子。
他曾幾次想要上裴家去與她說清楚,可貿然前去,怕也只會給她徒惹閑話。
倒不如趁這次相見的機會,說個清楚好了,也免得他耽擱了她。
一路上,也有一起去栖霞山的人,大家結伴而行,到了山下,便分開了。
上山階梯一眼望不盡,從車上往外看,裴宜笑頓時就生起了後悔之意,早知道山這麽高,她就不定在栖霞山了。
繁星在馬車外喊了一聲:“大小姐,我扶您下馬車,蕭将軍在那兒等着咱們呢。”
裴宜笑應了聲,從馬車裏彎腰出來,呼出一口氣,白茫茫一片,與山中雪景,相得益彰。
唯獨蕭重一抹玄色,暗淡無光,立在茫茫白雪中,極顯眼。
侯夫人在裴宜笑後面出來,望着高高的階梯,也生出了同裴宜笑一般的心思,這時候盧沙還笑嘻嘻過來說:“裴夫人,您若是不想上山,我們兄弟二人護送大小姐上去也成。”
盧沙咧開一嘴白牙,眼尾的一道刀疤甚是駭人,侯夫人躲了躲眼神,更不可能讓裴宜笑一個人上去了。
這…這人看起來就和土匪一樣!
侯夫人拍了拍披風,望向不見頂的階梯,“走吧。”
裴宜笑和侯夫人走在前面,蕭重和盧沙則慢幾步,走在後面,仿佛是兩波并不相關的人一樣。
侯夫人悄悄拉着裴宜笑的手,餘光偷瞄着和蕭重說話的盧沙,壓低聲音:“笑笑,不能同意,不能同意啊!”
“母親,怎麽了?”裴宜笑疑惑。
侯夫人抖了抖手,“你沒瞧見?蕭将軍身邊那個男子這般粗鄙駭人,那蕭将軍豈不是更盛?”
裴宜笑沒察覺出盧沙有哪裏駭人了,只是說話糙了一些罷了。
若是上輩子,她定然也會同母親這樣看待盧沙和蕭重,可她到底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看人已經學會去看人心。
他們并沒有什麽惡意。
裴宜笑安撫了下侯夫人緊張得心思,慢步往上走。
大雪天裏很冷,他們走到一半,便已經走不動,鼻尖也被凍得紅紅的,裴宜笑重重吐了口氣,她這身體,有點弱啊。
她停下來喘了口氣。
繁星低聲問裴宜笑:“大小姐,要不要歇一歇?”
裴宜笑搖了搖頭,耽擱了行程就不好,不然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那邊有個亭子,我們不妨去歇息片刻再上山,也不遲。”蕭重忽的從身後出聲。
繁星也和裴宜笑一樣有些累,既然蕭重都說這話了,繁星便領着裴宜笑歡呼雀躍的跑去亭子裏了。
這個時候時辰已經不早了,來賞雪的人大多已經到了山頂上,半山腰上人自然少,壓根看不見幾個人影。
她和侯夫人以及繁星坐在石墩上,緩過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直往喉嚨裏鑽。側頭看去,蕭重和盧沙站在亭外,身姿高挺如松,端端站着,好像是在護衛什麽珍寶一般。
繁星也禁不住嘟囔一句:“長得兇是兇了點,可蕭将軍看起來人還不錯。”
裴宜笑微微一笑,她搓了搓凍紅的手指,就聽繁星驚喜喊了一聲:“大小姐,下雪了!”
繁星聲音尖細,所有人都看了過來,裴宜笑和蕭重目光相接,她微微笑了下,仰頭看着慢慢落下的晶瑩白雪。
像是漫天落下的羽毛,純白無暇,密密麻麻。
一盞茶的功夫沒到,雪就已經越下越大,盧沙哈了一口氣說:“将軍,雪太大了,我們也去亭子裏避避吧?不然還沒娶上媳婦兒就凍死了!”
蕭重冷冷道:“閉嘴。”
裴宜笑看過去,回頭問繁星,“可帶了傘?”
“帶了。”繁星乖巧應聲,将行囊中背着的油紙傘拿了出來,“大小姐要去哪兒?”
“不去哪兒。”她接過油紙傘,站起身來朝着蕭重而去,她站在亭子的階梯上,裙擺拂過地面,掃起一片白雪。
她打開傘,傘上繪着蘭花,她垂下眼眸,走向蕭重,她走到他的背後停下,他後背寬闊,幾乎已經把她擋完。
他身上所散發出男人的蓬勃氣勢,讓裴宜笑不禁紅了臉,她慢慢低下頭,溫順喚了一聲:“将軍。”
蕭重心肝兒一顫,背脊打得更直,她軟軟的一聲,幾乎已經讓他卸下了所有防備。
他僵硬地轉過頭,鼻梁撞在她的傘檐上,輕飄飄的,并不疼。
他低頭看了眼傘下的她,手指僵住,她眉眼溫柔含笑,白玉一般的臉龐上染着一層緋紅,青澀又勾人。
特別是她用軟軟的腔調喚他一聲将軍,百煉鋼亦成了繞指柔。
他的手垂在身側,漸握成拳。
作者有話要說: 将軍沖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