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上弦
差不多快吃完飯的時候許時熙接到了餘準的電話。
“卧槽,熙哥,真的有警車過去了,不過進的旁邊那條巷子,”餘準有點兒慌,大概還叼着煙,說話聲音略有些模糊,“這大晚上的,不知道抓誰去啊。”
“沒抓你不就行了,”這家店裏有沏好的苦荞茶,許時熙去接了一杯,“陳家明呢?”
“那個慫蛋早跑了,”餘準罵了一句,“我本來也不想跟他去,以前欠他一回這次算是補上了,以後再沒這事兒。”
許時熙聽他絮叨了一會兒,又表示自己現在很安全,馬上就要回家了,餘準才挂掉電話。
看許時熙放下了手機,裴沨才開口問:“你今晚不去酒吧?”
其實去不去都行,許時熙跟楚寧舟說了之後隔天來,要是有空的話會過去多待兩個小時,“你一會兒過去?”
“嗯,”裴沨點了下頭,“今天要值班。”
“那我也去吧。”許時熙猶豫了一下說。
反正他回家也是寫作業,在酒吧還有顧琮能稍微讨論一下題,上回臨走前顧琮還加了他的好友,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許時熙感覺他差不多快忘了之前被搶的錢包了,暫時可以和平相處一下。
楚寧舟還問過他們要不要去包間裏寫,畢竟那邊比較安靜,但他倆都沒答應,在外面占兩個沙發還好,這個角落幾乎沒什麽人過來,周圍經常是空的,去包間就有點影響做生意了。
其實許時熙還挺喜歡這個地方,以前在喧鬧的環境裏待慣了,他能自己屏蔽掉周圍嘈雜的音樂和人聲,剩下的就是這個角落裏柔軟的沙發,幾盞暖黃小燈還有一摞卷子,擋在身側的隔扇也很有安全感,如果能忽略掉在旁邊摸魚打游戲的顧琮,就幾乎完美。
開學前許時熙整理出一疊資料,是最近幾年真題和各種模拟裏的函數題,加起來二三十頁,這段時間零零碎碎已經做了一多半,想今天晚上抽空寫完。
他專心寫他的題,沒怎麽注意時間,手機收到一條垃圾短信響了一下,餘光去看亮起的屏幕才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
今晚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太對勁,許時熙捏了捏發酸的手指,才想起來好像來酒吧以後就沒怎麽看見裴沨。
他回頭朝酒吧裏面看了看,顧琮納悶地問他:“找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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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沨下班了?”許時熙看了一圈也沒看到人影。
“沒啊,他大概跟楚哥去練車了吧。”顧琮低頭寫着卷子說。
“……練車?”許時熙還沒反應過來。
“這周末晚上得去賽車場,這兩天正好抽空練練,他沒跟你說過?”顧琮還以為裴沨會告訴許時熙,沒想到許時熙什麽也不知道,忽然感覺自己說漏嘴了,默默拿起水杯喝水沒再說話。
差不多十二點半裴沨才從酒吧外面進來,許時熙已經寫完了作業,靠在沙發上稍微睡了小一會兒,清醒後看到他過來了就搭伴回家。
一路上裴沨沒提起賽車的事,許時熙也沒有問他。
裴沨到家的時候已經一點多了,沒有開燈,借着外面的光隐約能看到客廳沙發上躺着一個人形,地上都是酒瓶和淩亂的煙頭,餐桌上擺着七八副碗筷,大概是裴念忠帶着他那幫工友到家裏喝酒了。
他拎着書包繞開那堆破爛,輕輕推開裴諾諾房門看了一眼,床上小棉被拱起一塊,外面垂着一只穿了半截襪子的小腳丫,似乎是已經睡着了,裴沨走過去把襪子往上拉了一下,就給她重新關好了門,回自己房間。
作業在學校的時候已經寫完,他打開臺燈從書架上拿了一個筆記本開始整理這兩天的筆記,那個本子差不多就是一個索引,把書上的內容和所有做過的有用的題分門別類按頁碼記下來,翻開後上面都是各種縮寫和數字,除了他自己可能沒人能看懂。
每次從賽車場回來都很疲累,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要調動起來配合座下的摩托,精神也高度緊繃,但幾趟下來心裏卻痛快很多。
他不太擔心會在賽場上出什麽事,衆目睽睽,想動什麽手腳幾乎不可能,除非譚冬以後都不打算再來這個地方,但私下裏譚冬想怎麽跟他解決是另一回事,肯定不會像場上那麽規矩。
把筆記整完後裴沨從抽屜裏翻出一本舊相冊,裏面夾着上次無意間被許時熙看到的那張老照片。
他拿着照片推門走到陽臺上,對着月光看了看,角落裏“Galaxy”那個單詞筆墨清晰,他想過很多次最壞的結果,但想過之後發現最壞也只是這樣,甚至在心裏起不了半點波瀾。
許時熙拿給他的藥膏稍微有些效果,手腕上的疤痕不再那麽猙獰,但依然很顯眼,像落下過滾燙的烙印。
之後幾天陳家明沒再來過六班,但許時熙隐約聽到了很多傳言,是陳家鶴進過少管所的事,甚至還有人說他是殺了人才進去的。
大課間的時候許時熙去操場練跑步,偶爾還在半路上碰到幾次陳家鶴,看到幾個可能是他們班的男生,跟在他旁邊學他說話走路,擰着嗓子怪聲怪氣。
因為一開始陳家鶴跟他們一個班,雖然沒待幾天,但班裏大部分人還記得他,知道原來陳家鶴跟方小椿關系還挺好,看到了有樣學樣,早上許時熙進班的時候方小椿還在靠窗那排收作業,被一個男生從身後推了一把撞在桌角上。
那一下撞得有點狠,大腿上疼得厲害,教室裏還沒幾個人,方小椿被幾個男生圍着也沒敢說話,抱着作業本從側面擠出去。
等他回座位的時候許時熙看到他眼睛紅紅的,低着頭也沒像平常那樣湊過來跟他說話。
許時熙從方小椿書包裏翻了塊奶糖出來,拿着輕輕戳了戳方小椿的臉,然後看他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轉過去對着牆擡起袖子擦了擦。
他平時鬧着玩總是裝哭,這還是頭一次許時熙看到他真哭了,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從後面給他遞了一包紙巾。
陳旭剛才也在那邊圍着湊熱鬧,回座位的時候從旁邊路過,看着笑得肩膀發抖,掰了半截粉筆頭砸方小椿桌子,正想說話,沒來得及開口被許時熙提着衣領往後掼了一把,摔下去差點撞翻後面的那張桌子。
前一秒還亂哄哄的教室忽然間安靜下來,陳旭手掌心怼在桌角磕破了,剛想罵人,擡頭對上許時熙冷漠的視線最後也沒能罵出來,低低地不幹不淨罵了幾句,回自己座位坐下。
許時熙過去把那兩張桌子擺回原位,心裏憋得發悶,方小椿也被吓到了,倒是沒哭了,等他坐下後一只手揣他校服外套兜裏趴在桌上沒出聲。
班裏同學陸陸續續來了,路萍萍拿了自己家裏做的餅幹過去給他們分,看到方小椿紅腫的眼睛,什麽也沒問,回座位拿了一包涼牛奶給他貼眼睛敷着。
一整天許時熙在座位上除了上廁所沒挪過地方,也沒人再湊過來瞎起哄,晚上快到放學時間,他低頭問方小椿:“要送你去學校門口麽?”
方小椿搖搖頭,給他塞了一把糖,朝他笑了一下背着書包走了。
這學期周六晚上放學時間也調整得跟平常一樣,本來下午要去打籃球,現在也沒法去打,就約了放學一起去吃燒烤,許時熙現在沒什麽心情再去應付那群人,還不如去酒吧多唱一會兒。
走到車棚附近的時候被餘準他們攔住,沈晝川也在旁邊,陳旭看上去不太情願,但還是過去給許時熙道了個歉,“我上午沖動了,對不住。”
“我犯不着生氣,你想道歉去找方小椿。”許時熙推了車打算出去。
“操,我跟他說話都犯惡心,”陳旭一下子火了,“你吃錯藥了吧,誰他媽不知道他是個同性戀,有病他不趕緊去看,待在學校裏膈應誰?還是你跟他一樣,你別是跟他搞上了吧……”
他話說得太難聽,沈晝川蹙眉看他一眼,說:“說夠了沒?”
陳旭還是忍不下那口氣,自己掉頭走了,許時熙才開口說:“你們吃飯去吧,我今天有事去不了。”
說完他推着車往校門外走,過了馬路剛想騎上去,後座被人拉住了,回頭一看是沈晝川。
許時熙現在不太想說話,更想自己待一會兒,但畢竟沈晝川也沒有做什麽,不能遷怒他,稍微緩了一下,問他:“有事兒嗎?”
“……剛才陳旭說的話,你不生氣麽?”他其實更想問許時熙你是怎麽想的,但是最後還是沒找到合适的方式問出口。
許時熙心裏清楚有些地方只是表面光鮮,內裏說不定亂得一塌糊塗,但自己真的待在這個地方遇到了,還是難免動火。
“氣一會兒就沒事了,我如果喜歡誰,都是我自己的事,別人說什麽都跟我無關。”許時熙覺得自己大概這一天下來确實憋壞了,待在這個被樹影覆蓋的地方,周圍沒什麽人經過,突然想多說兩句。
他拿了根煙點上,把車貼着路邊挪了挪,“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本來應該是件很坦蕩的事,我天生就是這樣,我也不覺得我不正常。”
“……你說得對。”沈晝川過了半晌說。
把那根煙抽完,許時熙那股火也壓下去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得先走了,你怎麽回去?坐公交?要不我送你到前面站牌。”
“不用,”沈晝川說,“有車來接。”
“那我先走了。”
“好。”
裴沨請了一天假沒去學校,許時熙進酒吧也沒看到他,坐下問顧琮:“裴沨呢?不是周末才去賽車場?”
“跟楚哥去試車了吧,他說晚上會過來。”顧琮拉着許時熙問了他幾個單詞。
許時熙有點心不在焉,顧琮給了他一杯水,說:“你今天跟人打架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也不算打架吧。”許時熙說。
“有殺氣。”顧琮指了指他說。
許時熙拿着手機照了一下也沒看出來什麽殺氣,不過臉色确實冷了點兒,他少有情緒挂在臉上的時候,喝了杯水往下壓了壓,說:“我這麽愛好和平的人。”
“拉倒吧,我還記得你踹我的那腳,腸子都給我踹麻了。”顧琮說。
許時熙沒忍住笑了笑,顧琮很哥倆好地順手就想拍他後背,胳膊剛擡起來沙發被人往後一按,整個人仰倒了下去,連許時熙袖子也沒碰到。
裴沨松手讓沙發落回去,然後踢了一腳他的小腿,說:“給我讓個地方。”
顧琮還想問他一句最後挑了個什麽車,但是想起來裴沨好像沒告訴許時熙賽車的事兒,就沒現在問。
許時熙拿了吉他去臺上唱歌,裴沨去吧臺上拿了幾瓶酒和幾個空杯子坐在他剛才的地方,顧琮看不懂他倒來倒去怎麽調的酒,拿着卷子問他:“譚冬怎麽說?”
“明天晚上賽場出來,去上弦路。”裴沨往杯裏放了一片檸檬。
顧琮愣了一下,手裏的東西都掉了,趕緊撿起來,說:“卧槽,我是不是得提前給你叫救護車。”
上弦路是開野車的地方,中間一段碎石土路,曲折盤旋,靠近道路末尾有幾條斷帶,隔着幾道上弦月形狀的彎溝,上個月還有人在那附近翻車。
不過這确實是譚冬解決問題的辦法,裴沨到這邊賽場之後他已經輸過好幾次,就算不管獎金,這個面子得掙回來,不然以後就算裴沨離開,他也還是萬年老二,敢去一趟上弦路就不一樣了,就算輸在那裏也沒人會說什麽,當然贏了更好。
裴沨沒說話,調好一杯酒遞給顧琮。
“你有幾成把握?”顧琮猶豫了一下問他。
裴沨也不清楚,他以前也沒去過,今天跟着楚寧舟過去看了一眼,大概熟悉了一下環境。
許時熙下來的時候裴沨遞給他一杯深藍色的酒,上面泛着泡沫,他接過去喝了一口,口感微甜,沒太多酒味。
一直等到從酒吧出去,裴沨還是什麽都沒有說,推着車從臺階下去,許時熙一把拉住他,說:“你帶我一塊兒去吧。”
“去哪兒?”裴沨回過頭問他。
“別裝傻。”許時熙說。
他從顧琮的只言片語和之前聽楚寧舟說過的賽車場的事裏大概也能猜到是什麽情況,想要什麽總是得付出代價的,不管有沒有道理,斷了對方財路很難善罷甘休。
“我就是想去看看,不攔你,随便你去幹什麽。”許時熙心裏有些煩悶,也不明白自己在煩些什麽。
“萬一我輸了呢?”裴沨說。
許時熙坐在路邊石墩上擡眼看他,指間的煙火光晦暗。
“不知道。”許時熙靜靜地看着他,最後嘆了口氣,大概會難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