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思婕把車停到蓮池邊上的芒果樹下,摘掉耳機,打開車門,耳邊隐約聽見自大門中傳來的音樂聲響。

她從後備箱拎出大包小袋,走出三米遠後才想起最重要的東西忘了拿,忙又跑回去,拿出文件夾,擡腳關上車門,朝對面的大門走去。

林思婕踹開倉庫大門時,意料之中,看到這麽一副畫面。三月底的天氣,昨天夜裏剛下過一場雨,外面的氣溫還在十五度來回徘徊。

而眼前的人,此時正穿着一件黑色V領背心,花色沙灘短褲,站在倉庫的中央,手起槌落敲打着架子鼓,一面半垂着眼輕聲哼唱。

“停一下停一下——先停下來先!”

他哼得投入,連有人闖入家門都沒發現。林思捷走到架子鼓前面,提高聲音叫停:“崽,可不可以先停一下?”

寧浮思停下敲打的手,拿起置于一旁的速幹毛巾,拭去額上汗。

十分鐘前剛健完身,這會一首歌還沒敲完,就被來人給打斷。

不過,他倒是見怪不怪。不是他心大到連有人進來都不知道,而是他心裏門清,他這地方,就算大開着門,估計連小偷都不會看一眼。

這裏原本是個倉庫,處于郊區的郊區,L型倉庫被他改造成工業風住宅。

倉庫大門一進來就是客廳,客廳邊上是間卧房。L的那一豎足有一百米長,所以和客廳連成一線的還有餐廳廚房和健身房,健身房在倉庫的盡頭處,和客廳遙遙相望。

牆體地板是簡單的黑白灰,而家具卻是明亮的色彩。橙色沙發,紅色架子鼓,米色窗簾,各占一隅,互不幹擾,亦不突兀,反倒有種莫名的和諧感。

客廳的一角有個盤旋的鐵藝樓梯,直通二樓的閣房,木頭搭成的閣樓現在改成了他的卧房。

這裏地廣人稀,将近兩百平的面積就他一人,還有角落那只除了睡就是吃的折耳大花貓,所以倒無所謂卧房不卧房,累了的時候健身房也是卧房。

林思捷見他停下來,剛想開口說正事,卻突然腦袋一梗——突然想不起來了……

偏頭打量了一圈這間大屋子,随即發現她不舒服的根源。她三兩步走到窗下,一邊拉開窗簾一邊碎碎念,分明二十出頭的姑娘,卻一副老媽子的口吻:“我說崽,你這個習慣真改不過來嗎?大白天的窗簾拉得這麽緊幹嘛?”

林思捷把所有緊掩的窗簾都拉開,再關掉頂上的日光燈,讓外面的太陽照射進來:“你這不是浪費電嗎?”。

“都說多少遍了,我比你大。”寧浮思不想和她讨論窗簾的事,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扭着右手腕走進隔壁的餐廳,拉開冰箱拿出一瓶冰礦泉水,一邊擰開蓋子一邊轉頭對林思婕說:“能不能別再管我叫崽了,我天生就臉皮薄,聽得起疙瘩。”

按照身份證上的日期來算,他今年已經26了。林思婕才24,卻張口閉口管他叫崽,讓他怎麽都接受不來。

“行行,哥!”林思婕好笑道,“叫哥行了吧!”

寧浮思受用地笑了起來,“還行。”

“貴在堅持別忘了啊。”他又固執地補了句。

所有窗簾都被拉開,透過木窗上嵌着的玻璃,能看見外面的樹木花草小池塘,以及不遠處馬路上的零星車輛。

寧浮思放下水瓶,在起身打開風扇的間隙,随意瞟了一眼,花開得燦爛,草長得茂盛,陽光也不刺眼……然他還是選擇拉上窗簾。

這習慣,林思婕試圖糾正了他兩年,直到這會也未能成功。

有些東西一旦深入骨髓,又豈是想改就能改得了。況且他壓根沒覺得這是需要改正的一件事。

瞟了眼那邊又望向窗簾的人,寧浮思連忙趕在她前面:“渴了不?要果汁還是礦泉水?”

“別想轉移話題啊,”林思婕早看破他的伎倆,曲着食指在餐桌上點了點:“你瞧你這樣,能怪我管你喊崽?比我班上的小兔崽子還難管,比我家三歲的小侄子還固執。”

她還沒畢業就到一家私立小學當實習老師,現在正式上崗不到一年,倒已經提前養成了職業病,說話口吻俨然一副課堂中抓學生小辮子的模樣。

被一眼識破,對面的人勾起笑意認錯,“林老師,我的錯,下次一定成熟點,争取早日趕上你家侄子。”

寧浮思斜坐在餐桌旁的木椅上,他一手擡着搭在靠背上。一旁小臺扇的葉子悠悠轉着,吹起他貼在額前的碎發。

拿起手機時,又補了句:“我盡量改。”

林思婕這下忙着往冰箱裏塞東西,頗欣慰,“希望你是認真的。”

“認真。”寧浮思信誓旦旦,“敷衍誰都不敢敷衍林老師。”

認識林思婕是在兩年前,那時候他已經搬到這個倉庫,自是不知道早前一些事。

那時候鋪天蓋地都是他的黑料,一回到家,大堆記者狗仔堵門口,嚴防死守,就怕他不出門。那些惡語相加的人,也不乏他曾經的粉絲。

不過,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所以倒也不是太難接受,躲着就是。久而久之就養成了這麽個習慣。

“思婕,你今天過來是有什麽事?”僅半分鐘的失神,寧浮思拉回思緒,才想起問這茬。

平時兩人多是電話聯系。這裏地處偏僻,一個女孩子跑來跑去不方便,況且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沒事一般不過來。

“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林思婕不滿的聲音傳來,她把手中最後一袋速凍餃子塞進冰箱,起身關上冰箱門,正了正色進入主題,仿佛站在講臺上發放考試成績單:“上次的試鏡通過了。”

寧浮思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仍舊把玩着手機。

其實這事他不意外,試鏡的時候唐導對他還是比較滿意。

雖然那時候他也懷疑過,是不是因為他太久沒拍過正經的戲,或是在這倉庫待久了,所以才一時産生了幻覺,連別人的眼神都能往反的理解。

直到出了門後,唐導的助理在他走前叫住他,說了句“往後幾個月別再接戲了”,他才确定自己眼神還算正常,大學裏學的那點東西也還沒忘,更不是幻覺。

不過……當時那會,乍一聽到這話,他卻沒顧上這個眼神不眼神的問題,也沒能在第一瞬間意會到話中之意。只是本能地回了句“啊?不接戲我還能幹嘛?”想到自己才剛接了個武替,且價錢還不低,又迅速補了句“替身也算?”

幸好,那個助理是個和善的姐姐,只是看着他的臉好笑地回了句:“也算,替身也不接。”

“欸?能給點其他反應嗎?別說你不滿意?”那可是唐導啊,唐桢啊!即便國內不能上,也多的是趨之若鹜的人。

寧浮思放下手機,淺淺地笑,點了點頭:“怎麽會?很滿意,必須滿意。”

“我還以為你替身替傻了。”林思婕嘟囔。

“說誰傻呢?”寧浮思眨眼,半開玩笑道:“別瞧不起替身好嗎?說不定唐導就是看中我身懷裸替潛質才讓我過的。”

說完,他自己倒先笑了。他眼睛雖大眸色卻偏淺,鼻梁挺直,薄嘴唇,不笑的時候總給人疏離感,可一旦笑起來就會浮現出兩個淺淺的小梨渦。

林思婕本想白了他一眼,眼皮才剛翻上去,看他笑也忍不住跟着笑。臉上的神情一時間變得有些慘烈。

兩人對笑有點傻,寧浮思又低頭去擺弄手機。

說高興是談不上,畢竟,他對這劇的題材是有點抵觸的……不過認真一想,他又覺得自己過分矯情,人家要拍的那些和他也沒多大關系,壓根輪不到他來抵觸。

可是能說不滿意嗎?距離上一次以他的真名印在影片片尾的滾動字幕上,已經過了一年,這也是四年來唯一的一次。而剩下的忙碌,都是些既不能露臉也不能露名的各種替。

其實他早已打算好,等過完今年,就退出這個圈子,去做點其他的事。26了,是該重新開始,這是他已經想好的未來。

現如今,能在自己離開之前,還能有這麽一個機會,說句不客氣的話,大概是老天的眼疾好了點。

肯定是滿意的。那可是唐導,他連做夢都不敢的妄想。大概是連瞎眼的老天,也會有不瞎的一兩秒,竟然肯讓他來個有始有終,得償所願。

只是,眼前的這個人,是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還願意跑過來說要當他助理的人。其實他壓根就不需要什麽助理,如今這個人,倒像是他妹妹。

細思良久,無論如何都不忍心和她說出這個消息。還記得當時,他向對方說自己并不需要助理,也請不起助理時,态度壓根算不上一個好字。可是這個小姑娘都還沒畢業,卻認真地說沒關系,她只想找個兼職,不要錢也沒關系。

手機屏幕上顯眼的3月21,春分,這一年才剛開始不久,卻也會很快就結束。

還是找個時間和她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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