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

寧浮思記得,大三那年的暑假他依舊沒有回家,和往年所不同的是,這個暑假他需要找一份實習工作。

那天,是他們期末考的最後一天,下午的最後一科是讓他大為頭疼的心理學研究方法,他抓肝撓肺到鈴聲響起的前兩分鐘才勉強把試卷填滿。交完卷後,一出教室,就看到他們寝室的另外三人,正嬉笑着杵在門口等他。

劉毅一看到寧浮思出教室,便跑過去勾他的肩:“笑一個啊思思,就算挂了下學期還可以補考,怕啥?”

寧浮思果然笑了,嗤笑道:“誰說我怕了?這不是還有你這貨陪我?”

“得了,嘴硬,當大家眼瞎看不到你眉毛都擰到下巴來了?”

“三寶,都三年了,你還真以為學這個專業就能看透別人心思啊?”

走在前面的陳崇生聽到他的話,也轉過頭來打趣道:“思思你錯了,三寶要能記得住他學的專業全稱,說不定就能上最強大腦了。”

劉毅朝他豎起中指外加翻了個白眼,轉頭繼續對寧浮思說:“就你那點小心思我還能看不透?當然了,像陳勝和吳廣這種腹黑心機男我肯定是看不透的。”

在一旁搖頭晃腦聽着歌的學霸吳廣夏突聞鍋響,摘下一邊的耳機,慢悠悠吐了句小學生特色語:“劉三寶,還我字條。”

“還就還,”劉毅收起搭在寧浮思肩上的手,在兩邊褲兜裏一通翻,翻出一團團紙條出來,遞給吳廣夏:“全在這,給你,收好了,別被風給刮跑了。”

寧浮思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走到窗前,拿起書桌上的煙盒和打火機,抽出一根紅南京,垂頭點上。本該忌煙,早上買窗簾的時候順手買了一盒備用,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煙霧升起,視線的盡頭是窗外開得熱烈的紫紅色三角梅,正随風一晃一晃的舞動,何等快意。

原來,已經過了五年了,如今吳廣夏已經成了國內知名心理學專家,陳崇生在本市一所重本當講師,劉毅也已經是坐擁六千萬微博粉的偶像明星。

而他,在那一天扭轉了一生的軌跡,直到如今,只留下斑點污痕。

寧浮思忍不住朝窗外伸出手,想把花枝拉近了觀賞,卻不查被莖上的刺紮到手指,又讪讪将手縮回。

三角梅不耐寒冬,在這個地方并不多見,可他記得,他們學校也是有的。

四個人嬉鬧到了學校停車場,二十分鐘後,他們坐着劉毅的大奔抵達“尋寶”。

“尋寶”是家慢搖型酒吧,占地四百多平,離大學城不遠,開業時間半年不到。來這裏的多數是附近學生,大概是暑假剛開始,此時還未到高峰時期人也不算少,這是寧浮思第二次來這個地方。

一進酒吧,整個人就被紅藍燈光和袅袅煙霧包裹其中,身為酒吧老板的劉毅自然而然帶着他們享占最好的位置。

奔着一醉不歸的決心,他們桌上擺滿了各色酒瓶,當時的寧浮思比起五年後,酒量可謂是淺到不行,才喝了兩瓶黑啤就到了中場休息時間。

他斜靠在椅背上,一邊看另外三人互嗆着吹瓶,一邊聽着臺上的歌聲。酒吧的駐唱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及肩的頭發披散着,圓圓的臉上很幹淨,閉着眼自彈自唱。他唱的是民謠,這首民謠寧浮思沒聽過,猜想是歌者的原創。

歌者一曲終了,謝幕離去,一旁的劉毅便轉過頭來撺掇他:“思思,上去來一首。”

對面的陳崇生也跟着附和:“是啊思思,上去亮把嗓,助消化。一會下來後又可以接着喝。”

“幹巴爹,思思。” 吳廣夏打着酒嗝拍了拍他的肩。

寧浮思沒有掃興,他上去對伴奏吩咐了兩句便站到舞臺中央。事實上他也想吼兩嗓,但他并沒有吼,他用他那天生的小煙嗓緩緩唱起了舍歌。

底下三人一聽到奏樂響起就跟着樂了,紛紛放下酒瓶,随着臺上的人一起哼唱……

大一軍訓結束的那天,正好是五月天巡回演唱會上海站,他們幾個寝室的男生一起組隊過去觀看。原本對五月天無感的寧浮思,在這場演唱會過後也時常哼起了他們的歌。後來到了宿舍投票選舍歌的時候,四個人不約而同選了五月天的歌,有倔強有知足,最後他們卻選了這首《笑忘歌》。

屋頂的天空是我們的放學後夕陽也都會是我們的不會再讓步更多了

唱一首屬于我們的歌讓我們的傷都慢慢慢的愈合明天我又會是全新的

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永不回頭的火車總有一天我們都老了不會遺憾就OK了

傷心的都忘記了只記得這首笑忘歌那一年天空很高風很清澈從頭到腳趾都快樂 ……

臺上的人一出口,偏低的嗓音帶着砂質的顆粒感,可在含情的部分卻又成了細膩的拉扯,穿透力極強,讓人不自覺迷醉其中。

按照陳崇生的話說:“思思平時看着冷冷清清的一個人,一開口卻像載滿故事郵輪,猝不及防沖破冰山,讓其中的過往漂浮海面,還沒來得及讓人看清便又潛進深海之中。”

“這一生志願只要 平凡快樂 誰說這樣不偉大呢 誰說這樣不偉大呢……”寧浮思緩緩收音,回到等着他吹瓶的人群中。

他剛拿起酒瓶,就看到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男人朝他走過來,一開口就是一句誘拐兒童的開場白:“這位同學,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拍電影?”

寧浮思酒瓶剛湊到唇間,又移開,還沒來得及開口,邊上劉毅幫他開了口:“我們這位同學他沒興趣,要不您還是換個好騙點的同學問問?”

對面的男人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他扶了扶鏡框微笑說:“不好意思,有點唐突,但我确實是認真的。我們有一部戲馬上要開拍,叫……”

“我也是認真的。”劉毅打斷他。

吳廣夏湊到寧浮思耳邊低低說了句:“這個大叔不像騙子。”

此時寧浮思口袋中的手機貼着大腿震了下,他拿出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對面的男人瞥見他的屏幕,笑吟吟道:“你也喜歡秦潛?”

寧浮思不置可否點了點頭。他的手機屏保是秦潛的一張劇照,少年時的劇照,是他十八歲時拍的第一部 戲《逆子》。這張劇照正是《逆子》中的名場面,他浴血走在長長的隧道中,隧道中昏暗燈光拉長少年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堅定地踏往隧道深處,嘴角噙着冰冷笑意眼神卻溫和如春日的晨光,從此他走上逆子之路。

那個男人見他點頭,便笑得別有深意,直到屏幕再次暗去,他才又開口:“我們這部戲的主演正是秦潛。”

秦潛收拾完行李,走到窗臺邊,将他帶來的筆記本放到書桌上,午後的風從窗外飄進屋中,帶來一股淡淡的煙味。秦潛朝窗外探出頭,看到隔壁的窗子伸出一只手,細長的手指剛一碰到花枝又猝然收回,他頭腦裏不禁又冒出一句——可惜了,這三角梅沒帶毒。

剛轉身,一聲聲刻意壓抑的低低哼吟又随風從隔壁傳了過來。

自己和自己打一架了

想通想不通反正就是這樣了

……

青春是人生的實驗課

錯也錯的很值得

就算某天唱起這首歌

眼眶會有一點濕熱

傷心的都忘記了 只記得這首笑忘歌

那一年天空很高 風很清澈 從頭到腳趾都快樂

我和你都約好了 要再唱這首笑忘歌

這一生志願只要 平凡快樂 誰說這樣不偉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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