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月末的時候,阮菁病重了。
躺在床上呼吸的沒有起伏,她近半個月連流食都只是吃了一點點,勉強延續着最後一口氣。
阮識每天早下班陪在阮菁的病床前,靜靜地。他話不多,陪伴的時候大多是替阮菁擦幹淨臉,然後握着她的手在旁邊坐着。
阮菁的體重一天比一天輕,手臂上的皮膚幹枯消瘦,青筋順着皮肉鼓起,顯出骨頭的形狀,摸上去硌得生疼。
走的那天是半夜,阮菁懷裏抱着那張陳舊的老照片,只剩下眼珠可以轉動的視線一直落在阮識身上,布滿血絲暗黃的眼睛儲着薄薄的一層淚,無力的手指虛虛地抓了兩下阮識。
随後慢慢地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阮識一直陪着,再喊“媽”的時候已經沒有人會回應他了,旁邊心髒跳動的儀器在他眼底映得清清楚楚,已經變成了沒有生命而走向死亡的直線。
阮識愣了一下,随後握着阮菁的那只手越收越緊,顫抖着肩膀趴在床上,哭得茫然無措。
葬禮辦的簡簡單單,阮識從殡儀館捧出阮菁的骨灰走向墓園時,往上一直走了幾百層臺階。
他和夏尋一樣,都把自己的媽媽葬得離夏永昆遠遠的。
而那張陳舊的老照片,阮識則是跪在了阮菁面前親手用打火機燒了,化成灰吹散在這片墓園裏。
夏尋一直陪着他,站在最側邊的臺階上。
斑駁的樹影将烈日擋在外頭,走出兩步便會直迎炙熱,夏尋往下跨着臺階,走到一片郁郁蔥蔥的綠色草地上,半蹲在一座墓碑前。
上面放着一捧快要被陽光烤幹露水的白色菊花,剛綻放卻快要枯萎。
墓碑被打掃得很幹淨,知了不住地在枝頭上發着令人不太愉快的叫聲,熱風卷着透藍的天空,帶來好似要被烤化的溫度。
夏尋盯着墓碑照片上的女人看着,指尖抹了抹不存在的灰塵,許久才開口輕輕說道,“媽,害你的人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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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永昆死了,阮菁也死了。
照片上的女人只有二十來歲,正是笑得最燦爛的年紀。夏尋媽媽的眉眼彎彎像月牙,夏尋笑起來時的天真樣子和她有幾分像,此刻她就像是個聽故事的人,風吹得頭頂上的葉子簌簌作響,揚着回應。
夏尋黑色的瞳孔沉得如清澈耀眼的寶石,即使背對着光也能溢出細碎的光芒。
“我不想再讓他哭了,我想對他好。”夏尋的額角沾落些許汗珠,閃在陽光下透明的滾動滴落,“他特別好,我很愛他。”
“你那麽疼我,一定會同意的。”
回去的路上下了一場暴雨,悶熱潮濕,仿佛抑制住了人的呼吸。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打在窗戶上,湛藍的天空頃刻間變得烏雲密布,布滿灰白色的壓抑。
阮識靠在房間的飄窗上發呆,懷裏抱着蛋白,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它身上的毛發,心不在焉。
荷包蛋融入這個新家庭不久,與他們相處的都還算融洽。
它朝上蹦跳了一下,穩穩地落在阮識腳邊,一聳一聳的小鼻子拱着他的腳踝,試圖讓阮識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
飄窗上鋪着一層毯子,卧室裏開着空調,阮識往下滑了點身子,頭靠在身後的抱枕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腦袋放空了許多。
三只小的都很安靜,除了荷包蛋時不時的蹦上蹦下,再去角落裏打洞之外。
夏尋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阮識穿着黑色的襯衣,解開的兩顆扣子伴着他睡着的姿勢露出精致的鎖骨,蛋白被他抱在懷裏,換毛下來的白色毛發在阮識的身上顯得清楚。肥到不行的胖橘将下巴搭在阮識的腳踝上,四肢趴下占滿了一個拐角。
阮識最近精神不好,原本就白皙的臉色在這段時間累得更加蒼白,眉頭微微皺起舒展不開。夏尋把锲而不舍還在打洞的荷包蛋趕到旁邊,自己蹲到了阮識的面前。
亞麻的白色紗簾和豆綠色的飄窗落地簾合在一起,空調下擺打出的風掀起了一角,外面的雨聲漸漸停下,掩藏在烏雲後的太陽又開始工作,散出的光亮将房間的陰影隔成兩段,蒙上了阮識的臉龐。
夏尋撫摸着阮識的眉眼,指尖碰到他的睫毛時還顫動了下,阮識的睡眠淺,夏尋摸了沒兩下就醒了。
剛醒時的狀态比較懵,阮識眼中沒有聚焦的點,他迷茫地眨了眨眼,在看到是夏尋的時候放開了攬着蛋白的手,轉而去摟住了夏尋的脖子。
“怎麽了?”夏尋往前移了一步,一條腿半跪在地上,他抱着阮識,用側臉去蹭了蹭阮識的脖頸。
阮識沒有說話,只是一言不發地抱着他,在确認懷裏人的真實溫度後,他趴在夏尋耳邊輕輕說話,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和慵懶,“我餓了。”
“我做好飯了。”夏尋輕笑了一聲,偏過頭去吻在他的耳後,“起來吃。”
聽到“吃”這個字,飄窗上的角落裏的統統都擡起了頭,阮識看了它們一眼,借着夏尋扶他的力度坐了起來,說,“先喂它們吧。”
吃飯的途中夏尋接了好幾個電話,阮識的腦子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過來,他夾了一筷子菜到夏尋碗裏,然後低頭默默吃着自己的飯。
“夏尋。”阮識拿着筷子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放在陶瓷碗的邊緣,看着他說,“其實你這麽忙,不用特地回來陪我的。”
具體有多忙阮識這段時間是見識過的,有時候半夜兩點都還看到夏尋在客廳開視頻會議,顧翩也經常上門送文件,手機更是不離身。
夏尋放下手機,牽着他的手解釋道,“不是很忙。”
阮識垂下眼眸,被牽住的手反過來覆在夏尋手上,指尖像貓兒似的撓了撓夏尋的手心,“你說過不騙我的。”
夏尋呆滞了一秒,随後笑着說了一句,“好吧,其實有一點忙。”
夏尋握着阮識的手腕将人拉過來帶坐到自己身上,手掌握着阮識的腰,濕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側頸,小聲怨道,“如果我去公司,就看不到你了。”
工作帶回家做是麻煩了點,可是能時時刻刻照顧阮識并看到他的臉,夏尋覺得一點都不累。
阮識就是他的氧氣,他的藥,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阮識坐在他的身上,手指無意識的勾着夏尋的衣領,然後神情認真嚴肅思考了一會兒,才斟酌着開口,“那…我去公司看你也是可以的。”
“反正我最近放假…”
話說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耳邊除了彼此交織的呼吸聲便什麽也聽不到了,阮識在這長久的無言中差點覺得自己踩了雷,作勢就要從夏尋身上下去,想要把剛才的話全部收回。
“哥。”夏尋摟着腰的那只手收了力度,将人緊緊箍在自己懷裏,發出的聲調都揚了好幾個度,頗有些興高采烈搖尾巴的感覺,“你別反悔,就明天。”
“不對,是你上班之前休息的每一天,你都得來公司看我。”
夏尋呼出的氣息炙熱的繞在自己脖子邊,阮識縮了縮身子卻又掙脫不開,一偏頭正好對上夏尋黝黑火熱的視線,臉上頓時漂浮出一抹緋紅,點點頭快速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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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