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周末的時候阮識起了個早,進衛生間刷牙的時候被夏尋從背後抱住,他頂着一窩亂糟糟的頭發,睡眼惺忪,“不用起這麽早,等會我可以送你。”
阮識漱口清洗好,低着頭垂下眼眸,牙刷柄在杯底無意識地敲着,欲言又止地開口,“我等會…”
“我知道你要去醫院。”夏尋睜開眼,對着鏡面的映像輕輕用腦袋碰了下阮識的側臉,“你等我一會兒。”
有些事不用說出口,大家都心知肚明。
阮識蹲在陽臺上給蛋黃蛋白喂食,手指捏了捏蛋黃肚子上的贅肉,手感軟軟綿綿的,像是在捏一塊棉花糖,而且是那種不會黏手的,“真胖。”
蛋白:“喵~”
阮識失笑道,“我又沒說你。”
夏尋在他斜後方站立,看着阮識笑起來的那張臉時,他走過去和阮識一起蹲着,傾過身去用鼻尖輕嗅耳後的發絲,低聲道,“笑什麽呢?”
阮識回過頭看他,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琥珀色的瞳孔被清晨陽光折出星點的光芒,他又用手撥弄了一下蛋黃的耳朵,在那只胖橘快要爆發之前收回了手,說,“我覺得它長胖了。”
夏尋認真地聽從了阮識的話,目光在蛋黃身上打量了一圈,最終敲定,“确實胖了。”
屋內胖橘奮發起義的叫聲漸漸弱去,夏尋一路開車到了城際環境最好的醫院,他手握着方向盤,半開的車窗吹進車內呼呼響動,說出的話很快就能随風飄進阮識的耳朵,“我在樓下等你。”
“嗯。”車子穩穩地停在醫院門口的一棵大樹下,這裏人煙稀少,綠樹成蔭,很适合病人居住。阮識動作緩慢地解開安全帶,一擡頭正好對上夏尋的視線。
剛剛還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轉眼間就搭上了阮識的後頸,夏尋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捏着那片薄薄的皮肉,拉過阮識的身子在他唇角落下一吻,“什麽都別說了。”
唇齒溢出的氣息帶着淡淡的奶香味,是早餐時夏尋喝的。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嗜甜,當着阮識的面放了三四勺糖,以至于只是近距離的呼吸都彌漫着蜜糖醇香的味道。
阮識眨了眨眼,視線對着夏尋的臉看了一會,又主動湊上去吻住他的嘴唇,伸出舌尖在唇瓣上舔了一下,然後像初次接吻的害羞男生,重重地壓了回去。
只是淺嘗辄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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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最珍貴的蛋糕上伸出指尖挖出一點點奶油,小心品嘗。
阮識的臉上起了紅暈,臨走之前他戳了一下夏尋的小酒窩,孩子氣的惡作劇了一下,“你等我。”
夏尋笑,“好。”
阮菁靠在病床上,癌症把她折磨得瘦骨嶙峋,昔日引以為傲的美貌早已不複存在,後期接受的化療讓她痛不欲生,最不能接受的,則是那大把大把掉落的頭發。
阮識進去的時候她正在發呆,臉頰上突出的顴骨使得人看起來更消瘦,面色是比蒼白更加難看的菜色,透着不正常的黃,嘴唇幹裂,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像是大了一號。
最近她常常想起過去,每次阮識來都要拉着他的手說小時候的故事,而後慈愛的摸着阮識的臉,問他最近怎麽樣。
阮菁的胃口不太好,看見阮識進來,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伸出手喚着他過去。
阮識坐在她床邊,倒了一點熱水沾在棉簽上,濕潤着起皮糙裂的唇瓣。
阮菁的目光一直在阮識臉上,瞳孔有些渙散聚不了焦,她透過阮識看向很遠的地方,良久才啞着嗓子說了句,“你和你爸爸長得一點都不像。”
不僅阮識不像夏永昆,夏尋也不像。
他們挑選了父母身上最好的優點,然後在漫長成長的歲月裏逐漸有了自己的模樣,漸漸脫離原生家庭的樣貌和習性。
說完她小心翼翼的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張照片,神情呆滞的用臉去蹭着照片上的人。
那是一張已經泛黃顯舊的照片,背景是在一座偏遠的大山下,風揚起阮菁紅色的衣裙,她笑得美豔洋溢,親密的靠在年輕男人的懷裏。
“這裏那時候已經有你了。”阮菁笑着将照片拿下來,手指指着照片上自己的肚子,“好小啊,才一個多月,你爸爸知道之後高興的不得了。”
然後臉色突然變了,眼底湧上哀傷,嘴唇顫抖,“結果…結果他一轉眼就和別的女人結婚。”
阮菁的記憶逐層而上,拼起腦子裏支離破碎的片段,揭發她在阮識面前已經說了不下百次的前塵往事。
她把照片捂在胸口,一會笑一會哭,眼底說不上是憎恨還是悲傷,有些虛弱地說道,“那個女人,一看就是富家千金。當時你都四歲了,我遠遠地在那座豪宅門口看過她一眼,多高貴啊,她就那樣挽着你爸爸的手,正大光明的去參加各種聚會。”
阮識默不作聲,動作輕柔的替她拉上被子,坐在那裏繼續靜靜地聆聽。
內容不外乎是夏永昆怎樣瞞着阮菁在外結婚,又怎樣瞞着妻子在外養着初戀和自己的大兒子。
“他說只要他有了錢,就可以給我們母子過更好的生活,所以後來他說了那個要求,我就…”阮菁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想起來身子都抑制不住的發抖,“我不該害她的,報應,報應來了…”
阮菁發了瘋地抓住阮識的兩只手臂,眼神直愣兇狠地像是地獄來的惡鬼,披頭散發把指甲都陷進了阮識的皮膚裏,“夏尋就是報應,他用你來報複我,是我…是我…”
阮識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他把阮菁抱在懷裏,輕輕順着她的背。
屋外的太陽隐藏在綠葉的樹縫裏,風力漸漸吹大,吹散幾縷陽光,葉子呼啦啦地拍打在透明玻璃窗上,窣窣的聲響繞過耳邊。
阮識輕聲哄着,耳旁的哭泣聲漸漸小了下去。他抱着阮菁羸弱的身子,掩蓋心中升起的濃重情緒,“媽,已經沒事了。”
阮菁的病治不好了,這是阮識一直都知道的。即使霍桐和夏尋為自己找來了最好的醫生,結果也是一樣的。
他坐在床邊看着阮菁熟睡的容顏,拿過她手上的照片又重新塞回枕頭下。
面前的女人形如枯槁,臉上找不出一絲生氣。
阮識的心髒被壓得下沉,埋入表面平靜背裏卻泛起洶湧的湖底,水流的漩渦将他裹在中間,不斷旋轉不斷窒息,空空的一塊被浸入得滿滿當當,一張嘴就要吐出咕嘟咕嘟的泡泡來,說不上一句完整的話。
他走過去趴在病房的窗邊,轉頭望向不遠處停留的黑色轎車。
就是此刻,他很想夏尋。
手機只是響了一聲就被接通,夏尋打開車門站在外面,陽光肆意沖撞着他的身影,臉龐籠罩在陰影裏,他看着阮識伸在窗外的半邊身子,擔心道,“往裏退,小心掉下來。”
“不會。”阮識站在九樓,手裏拿着一個白色的紙風車,中間用了一根幹淨的竹筷子保持平衡,讓他拿起的時候能被風吹動,“你看見我手上的東西了嗎?”
“看不清。”夏尋說,“是什麽?”
阮識把拿着風車的那只手又往前伸出去了點,白色的紙質風車沒有小攤上賣的那麽五顏六色惹人眼球,但在樹影綠葉的襯托下,它慢慢地開始轉動翅膀,微弱地揮舞易折的扇葉,像是春天裏閃光的起舞精靈。
阮識拿着風車靠近嘴邊,對着它呼出了一口氣,讓風車有那麽一秒飛快地運速,“是風車。”
“小時候有一次我迷路了,找不到我媽,就蹲在原地哭。”說着他輕笑了聲,像是想到了什麽趣事,“那是一個滿牆都開滿薔薇花的地方。”
“一個小饞貓給我的。”
夏尋擡着頭,随着阮識的話往下說,嘴角揚起了淺淺的弧度,“然後呢?”
“然後…”阮識頓了頓,将手裏貼得離耳朵更近,“那個小騙子從棕色的栅欄木門裏用手中的風車換走了我口袋裏所有的糖。”
“他說,只要對着風車吹一口氣,心裏想的願望都會實現。”
那個時候阮識許的是什麽願望呢,好像是希望能見到爸爸,然後爸爸、媽媽和自己,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不過就是因為難以實現那才叫願望。
那天阮菁帶着他偷偷來到那座豪宅,站在側門的時候阮菁捂着臉哭得很厲害,阮識不知道為什麽。
他跟不上阮菁走快的步伐,便落在了後面。
他一邊哭一邊找媽媽,最後累了才在牆邊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着,偷偷抹眼淚。
從縫隙裏深處的一只小胖手就拿着那盞風車,奶聲奶氣地說,“哥哥,給你,別哭了喔。”
“你呼呼~呼呼完願望就實現了~”
然後腦袋卡在兩道栅欄中間,天真爛漫得露出嘴角邊的小酒窩,饞兮兮地盯着阮識的口袋,“哥哥,風車給你,糖糖給我。”
夏尋像是被挑起久遠的記憶,站在茂盛的綠樹下享過清風拂動,他摸了摸口袋裏的一顆奶糖,黑黝黝的眼睛裏閃爍着細碎光點,他對阮識說,“哥,那你現在對風車許個願,說不定就實現了。”
阮識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指尖撥弄了一下風車的尾巴,将夏尋的身影放置在兩片扇葉中間,吹了口氣讓它輕輕轉動了下。
“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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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說啦,夏永昆隔半個月才會去看一次阮菁和阮識,正式在外面養他們的時間就是這裏阮識四歲的時候。這裏第一次見面的豪宅不是前面他們住的夏宅,而是夏尋媽媽娘家的超大豪宅!之前他們都不記得小時候見過,是因為這裏說的,阮菁每天都在病床前唠叨以前的事,所以阮識才想起來的。夏尋也是聽阮識在電話裏說的,才有了記憶。
夏尋:從小就在套路我哥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