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刀劍相向 (1)
華容舟身形微顫, 見華容琅靠近, 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低頭誰也不看,只是打量着手中的弓。
華容琅頓了頓腳步, 好似并沒有看到華容舟僵硬着的模樣, 長袖騰起走向華容舟身邊, 素白的袍子一塵不染, 華容舟一襲月白色長衫也是剔骨玲珑。
華容琅自小就對華容舟的感情就很矛盾。
華容舟嬌氣, 愛哭鬧, 喜歡什麽非要得到,可偏生父王母妃寵着華容舟, 打小要什麽有什麽, 得不到的哭一番就有人上趕着塞到她手中。
笑的時候一點也不知道矜持,每回太子來了平南王府, 華容舟便像是把笑意畫在臉上一般。
美人笑不露齒, 可看華容舟笑卻總帶着些傻氣。
和華璇清一比, 華容舟簡直哪裏都不好。
如今華容琅才知這笑也有千萬種,有開懷大笑, 也有半抿嘴角笑。
華容琅從未想到華容舟會對他這般模樣,明明面上是對他笑着的, 可這笑僅僅流于表面并不直達心底。
好似什麽重要的東西從華容舟的笑意中消失了,留下的不過是一張假笑的皮囊。
這對兄妹的确很是相似,一旁玄色衣衫的顧罹塵挑了挑眉,華容琅一來, 容舟連笑都不會笑了。
不遠之處突然傳出一陣喝彩聲。
原來是楚燕搭着箭射中了,不愧為丞相之女,這箭射的就是有準頭。
華容舟眯着眼,也跟着拍手喝彩開來,仿佛這射中靶子的就是她一樣,一旁顧罹塵往樹蔭底外靠了靠,給華容舟留下足夠的陰涼:“容舟不若往裏來些。”
看着顧罹塵給她留下了一片樹蔭,華容舟提着箭道:“好。”
華容舟剛想過去,豈料左臂被華容琅一把拉住,生生的攥着了華容舟的刀口;華容舟疼的打了個顫兒,華容琅的手還是握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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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華容琅看向顧罹塵的眼神不善:“侯爺剛剛喚家妹什麽?”
顧罹塵對上華容琅是目光,玄衣男子比白衣男子高上幾分,看向白衣男子的眼神也有些吃味,也不回應:“這太陽毒的很……再言本侯喚一聲容舟有何不可?”
華容琅這才看向華容舟,她巴掌大的小臉此刻也不紅了,許是剛剛的酒勁兒下去了,但臉上還透着一股粉,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水,睫毛也是濕漉漉的。
華容舟不願意和她這二哥說話,只是想把手臂掙脫開來。
她現在的确有幾分熱,射箭的地方沒得寬布遮住陽光,太陽火辣辣的照在臉上讓人确實不是很舒服。
好不容易将手臂掙脫開來,華容舟多了幾分氣惱:“二哥,侯爺是我朋友,喚我一聲容舟怎麽了?”
人家是侯爺,你是什麽?
華容琅不想自己一番好意會被華容舟當成驢肝肺,将心口的話語咽下,當即背過身子不再看她:“随你!”
華容舟不知道華容琅這又是生的什麽氣,好端端的不去找華璇清過來找她幹什麽。
摸不準華容琅想什麽,華容舟往顧罹塵那樹蔭底下踏了一步。
氣就氣,就算是氣死了也和她無關!
楚燕一發一箭,十支箭都中了,一時間喝彩聲不斷。
按着剛剛的席位,這會兒該是華容舟了,華容舟在這樹蔭底下站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又得出去見日頭。
華容舟抿着唇,素手擦過頭上細密的汗水。
生着氣的華容琅也緊跟了上去想同華容舟一道,但不料顧罹塵搶先一步跟了上去,華容琅只得退了一步。
楚燕的确興奮至極,十發十中,這等好成績她在平日練箭的時候都不曾有過,見着華容舟來了打算給華容舟使了個眼色誇耀一番,但一瞧見旁邊的鎮遠侯就蔫吧了。
華容舟還未摸上一旁的箭簍子,對面的箭靶子突然挨個倒地,一陣哀嚎;華容舟手一頓,仔細瞧了瞧才發現對面見靶子底下都是人。
原來剛剛是一個個小太監頂着黑布站在不同地方當靶子,現在小太監看到她的四散而去。
華容舟:……
“你剛剛射箭的時候下面也是太監頂着?”華容舟狐疑問道,楚燕也摸摸腦袋承認。
“我退出,我剛剛喝多了酒,現下手臂都還是軟着的,哪裏還有力氣撥開這弓……”
華容舟軟軟的擡起胳膊,另外一只手撥動着弓,卻連半彎都沒有彎起,對着華璇清她認真道:“姐姐瞧瞧,我現在着實犯了酒困,讓我吃吃喝喝還行,射個箭卻是難為我了,再言外頭是人不是木樁子……”
她下不去手。
傘下華璇清巧笑盼兮,抽出一根箭矢展示在華容舟面前:“無礙,這箭矢前的箭頭都是去了,又用布頭包裹好的,妹妹箭術不必楚小姐差,想必也不會傷了人。”
華容琅看着華容舟兩腮飄紅,軟軟的支在案機上,打眼看過去的确帶了好些酒意,好意替她解圍道:“不若讓她在一旁坐坐,這模樣的确是連弓都拿不得。”
“二哥,妹妹剛剛挑弓的時候可也沒這般嬌弱。”
華容琅本想讓華容舟一旁休息一番,不料駁了他的話的是華璇清。
看着熟悉的妹妹突然變得有幾分咄咄逼人,一時之間華容琅有些不習慣。
華璇清今日是必要華容舟射了這箭的,圍觀的男男女女都附和點着頭應着她的話:“我們距離靶子也不近,況且女子家的力道又會小一些,射不出我們也不會笑話的。”
華容舟就在華容琅跟前,還是一副懶散模樣。
左手提着弓,也不知道看向何處一聲不吭。
跌宕四起的附和聲讓華容琅煩躁。
人群之中華璇清撐着傘和太子并立,而面前的華容舟不是應該想不射箭就不射箭,跋扈離開麽?
她在衆人圍觀之下一言不發是在做什麽?
但華容舟實在不願意箭對面站着人,刀劍相對,兵馬交接前頭應當是敵人,而不應該是自己人。
她一出手沒輕沒重的,況且手上這弓糙手的很,剛剛拉過一下,要使得大力氣才出的去箭矢。
華璇清今日擺明着就要讓她出手。
出手就必須出醜,但若是以人撐靶,華容舟這箭就射不出手了。
爹爹自小就教導過她,這箭是萬不得只想自己一族同胞的。
華容琅盯着華容舟的側臉,左臉鼓起小半個圓,腮幫子随即也咬得緊緊的,看上去着實為難的很。
那既然如此,不若由他替了去……
可下一瞬華容琅的心陡然慢了一分,提弓的手還未擡起,一道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案桌前頭,鎮遠侯顧罹塵朗聲道:“既然容舟酒酣不能射箭,不若這局本侯替了她……”
言罷不容外人拒絕,顧罹塵就已經貼近那抹月白色長衫的姑娘,微微彎腰執起接過華容舟手上的弓。
華容琅剛剛側頭看去,顧罹塵已經三箭上弦,□□被撐得滿到極致。
繃緊的弓弦猛地回落,歸位之際還在輕輕的顫。
再望向假山那處,最遠處在就散在四處的布靶子被死死的定在石頭上,三只箭矢皆中紅心。
唏噓聲混雜着驚訝聲四起……
無人注意到華容琅往後推了一步。
華容琅悄然按耐住自己提弓的手,看向面前月白和玄色的兩道身影諱莫如深。
……
華容舟這箭最後還是沒有射出去。
今日太子宴會,沒人想到會爆出這麽一出,誰人不知平南王府的華容舟先是被太子退了婚,之後又被林尚書親自登了門挑明華容舟絕無可能入了林家的門。
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這姑娘居然和鎮遠侯走得如此之近。
鎮遠侯侯爺顧罹塵回上京不過三月,但那兇煞名聲早就遍布朝堂,在邊關守了五年最後凱旋的大将軍,早就在上京城百姓口耳相傳中變成兇惡猛獸。
而此刻,這頭兇惡猛獸正在馬車之中動作優雅地給華容舟點着茶。
今日東宮宴會散去,華容琅這才借口華容舟在府上有東西還沒帶走,想将華容舟帶回平南王府。
顧罹塵前腳拒絕了太子邀約晚膳的好意着意要離去,後腳那眼神卻直勾勾的落在華容舟身上,死皮賴臉的跟着上了華容琅的馬車。
絲毫沒有不請自來的約束感,顧罹面色無常的點茶,手上的動作着實讓人感到有幾分美感,華容舟早就被他那動作吸引了去:“你嘗嘗怎麽樣,看看和上次的茶比哪個更好些。”
和華容舟坐在一端的華容琅表情一時間有些破裂,想說什麽,但面前案機出現了一杯茶,顧罹塵對向他就無甚表情:“二公子也嘗嘗這茶怎麽樣?”
華容琅手捧起這杯茶并沒有喝,這茶是他馬車上的,好與不好他早就嘗過了,何必再喝顧罹塵的茶。
但杯盞在手中,華容琅眼神悄悄地看了看旁邊落座的華容舟鼻尖一點,微微的抿了一口,他似乎還能聽到華容舟茶入唇間的聲音。
華容琅似乎鮮少見到華容舟如此安然的模樣,就着她在身邊的模樣,華容琅不自意的捧着茶也嘗了一口。
入口略微有些不同,茶的澀口少了幾分,隐隐從唇舌之間冒着一股甜意,這甜并不濃厚,僅僅裹挾着舌尖就一晃兒去……
裏頭是加了新料的,整杯茶飲完唇間甜意微蕩。
華容琅贊嘆:“沒想到侯爺不光這箭射的好,茶也點的不錯。”
“我第一次見侯爺就是喝了侯爺點的茶,味道就是不一樣!”華容舟一杯茶已經喝完了,茶盞被顧罹塵接了過去又續了一杯。
顧罹塵今日和華容舟在太子府中所做之事,想必很快就會傳遍上京的貴圈,當着今日這麽多人的面顧罹塵公開給華容舟解圍,也算是給了平南王府一個面子。
只是此事一出,想必依舊會有謠言四起。
縱使這個妹妹名聲已經糟透了,華容琅也不希望她再卷入別的事情,比如說再卷入一門新的婚事。
“今日侯爺給平南王府解圍,平南王府感激不盡,他日若是王爺有何事不順,便可來平南王府。”
華容舟靜靜的聽,她不是給個巴掌給個棗就能哄好的,兩輩子受了華容琅兩巴掌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一對上華容琅,華容舟心裏就像有千般絲線解不開,又像有有無數的繩索禁锢着她,讓她死死地被束縛住,煩躁四起,連茶都降不下去。
臉被打着痛,心被華容琅傷着痛,這輩子每次再看向華容琅,華容舟都險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怨念。
雖說華容琅這話算是明面上服了軟,認了她還算平南王府的子女,但那又如何,她心心念念的不過就是這輩子能脫離了平南王府。
突然膝蓋被人一頂,華容舟恍然回神。
顧罹塵那修長略帶薄繭的手再次接過她的杯子,續了一杯,只是眼神看向她:“二公子言重了,本侯今日所為并不為你們平南王府。”
一杯茶被推至華容舟面前,茶汁通透,茶香清淡。
顧罹塵一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當着華容琅的面,顧罹塵看向華容舟的目光隐隐藏匿着幾絲柔意。
“本侯今日所為,均只為容舟一人……”
平南王府……
空蕩陰暗的暗室中藥草的味道混雜着空氣中的幹冷,吸入唇腔之中,直讓人難耐無比。
暗室之中,除卻一張床榻和一面博古架之外,并無其他用具;而那床榻之上一湛藍衣袍男子渾身是汗,手指緊緊攥着床榻的被褥,牙口之處隐隐約約蹭出了血。
右眼鼓鼓傳來劇痛,連帶着整個頭顱都好似被萬千根銀針紮上,細細密密均是疼痛。
平南王在朝堂之上,已有半月未出現,朝廷衆臣皆以為是被陛下派去出了什麽私密任務,倒是不想平南王居然在暗室之中度了近有半月。
華容瑨肌肉緊繃,腱子肉鼓起,在陰冷的暗室中居然隐隐散着熱氣,饒是如此,僅剩一只左眼能視物的華容瑨直直地盯着博古架那處佝偻矮小的身軀:“為何此次毒素發作如此劇烈?!”
處在博古架那處手腳不停的老人一聲不吭,翻遍了四處都沒有尋到藥引,沒有那些血作藥引這毒素緩解的藥物又當如何做出?
孫曲安将懷袖中臨時做好的藥丸,放在華容瑨身邊,那聲音蒼老嘶啞,好似破敗的風箱:“少了血作藥引,這解藥難免少了功效。”
孫曲安作為藥王谷神醫,下毒害人應或是需要,救人更是極為上手,華容瑨昔日中了這個毒病,去派人找了孫曲安,只是這毒不好解,以毒攻毒,需要另外一位毒罷了。
“三秋碎”的毒性極為霸道,況且用作藥引物極必反,須得有活物養着這毒,再取其血用為藥引方可緩解幾分。
以往但凡華容瑨左眼這蠱毒發作起來,服下藥丸片刻就會好,但這次硬生生地疼了半個月。
華容瑨緊緊的攥着拳頭,指節都泛白,手上青經暴起,服下藥丸以後這痛感稍稍減了一順,華容瑨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将體內的濁氣排出。
華容瑨知曉自己所中的毒極為霸道,左眼每每有這爆裂之感之際,孫神醫都早已準備好緩解的藥丸,這回孫神醫不過因為私事回了藥王谷一趟,便晚了這解藥。
“毒血不夠?”華容瑨撐着床榻,将自己的身子給支起,半夜來每每遭受這千針刺骨般的疼痛,若不是孫神醫說有法子能治好這左眼,華容瑨險些恨不得動手将這左眼給挖了去,
“平素每月那血都會送到我的屋子裏,這次回來倒是沒瞧見,只留了一張條子說是出了府。”
孫曲安給平南王號脈看診,收斂了氲毒的華容瑨想起華璇清的确這個月出嫁。
出嫁之女就不是平南王府的姑娘,況且住在太子府上要送這東西的确要引人耳目。
“這藥引沒了當是如何?”
孫神醫沒好氣的說道:“如何如何,不如何。這血沒送過來,人都不在平南王府,我拿什麽試藥,難不成要當老頭子,我帶着庭院裏的藥材風塵仆仆出府去找她。”
試藥?
華容瑨聞此眉頭皺起,忽的的開口詢問道:“怎麽還要什麽試藥?”
華璇清難不成還要給孫曲安這厮試藥?
“小丫頭為了救你自己服用了這‘三秋碎’的毒,‘三秋碎’的毒連我都沒有幾分把握能解去,并也只能順帶着是要緩解她的毒素了。藥王谷的規矩便是如此,每每遇到解不出來的毒,求治的病人便甘願當那藥人,不治那就絕對死路一條,若是治了當這樣的人,最後還能茍且活着……”
華容瑨眼前忽然浮現出華璇清纖細的身肢,心間頓時微微一暖。
自打老平南王夫婦離世,這平南王府便也只剩他那二弟華容琅和三妹華璇清尚且妥帖,五弟年紀尚且還小,正是天真爛漫之時。
華容瑨每每看到五弟華容渝,心中便覺長兄如父,責任重大,對五弟也是多多寵愛。
眼前卻又忽現華容舟的面容,華容舟笑靥如花,華容瑨一時氣血攻心,頭痛欲裂險些又吐一口血。
若是說他二弟三妹乖巧無比,那華容舟簡直不堪于世。
整個暗室沒有一面窗戶,如果是想通風就只得打開暗門換得新鮮空氣進來,但華容瑨每每發病都不願如此,反而選擇将自己圍困在這暗室之中,提醒自己這苦難是由誰而來。
華容瑨該報複的人一個都不少。
在華容瑨還沒有成為新的平南王之前,他本與蘇家嫡女蘇清瀾有着婚約,他與蘇清瀾早有愛慕之心。
蘇氏之女才名遠揚,二人又是有婚約,自當成為上京的一段佳話。
但那時恰逢平南王妃趙绮煙病重,不料此番病重疾一直流連于床榻就并不起,最終一病不起,而華容瑨的父親當時的平南王也是悲傷欲絕,竟跟着趙绮煙去了。
一時之間,平南王府無了掌家之人,而華容瑨作為世子,雖說領了平南王的爵位卻無實權,老平南王在軍中還留有職位。
華容瑨年紀輕輕,本還在山岚書院讀書的年紀,即便沿襲了這平南王的爵位,此番下來平安王府也算是敗落的去。
虎落平陽被犬欺,蘇家竟然将主意打到婚事之上,蘇家家主登門懇請退親,原因不過蘇家瞧上了另外一門親事。
當時華容瑨不過十七,年紀輕輕滿腔愛慕都給了蘇清瀾,蘇清瀾也是愛慕華容瑨,居然願意在成親之前同華容瑨私奔。
只是這私奔最終還是未成,被人洩密,蘇家家主也就是蘇清瀾的長兄蘇清河帶人前來圍捉,一心想要帶妹妹私奔之人的性命,居然在箭矢上還投了毒。
箭矢未能傷的華容瑨要害,但卻從華容瑨左眼前側過。
由此華容瑨這左眼便是視物不明。
此事一出瞬時傳遍了整個上京城,平南王府的新王爺居然要誘拐蘇家女私奔,一時間兩戶人家都沒了臉面,陛下重罰華容瑨,而蘇清瀾也由此失了聲譽,自請去了尼姑庵常伴青燈古佛。
左眼淬了毒,自此華容瑨便只有右眼能夠視物,若是左眼生生瞎了也就送上了,每月一天至左眼還會發出刺痛徹夜難眠,華容瑨這才去藥王谷尋了孫神醫也是毒王孫曲安。
藥王谷脫離朝堂之外,混淆江湖之中,孫曲安醫毒雙絕,自然不會平白無故就施展醫術救人。
最後還是華璇清甘願服了“三秋碎”的毒作藥引,只是華容瑨不知華璇清居然還是孫曲安的藥人。
自打華容瑨服用了緩解的藥丸以後就專心為陛下做事,刀尖舔血,滿身傷痕,終于得了陛下的眼,為陛下提刀除人,平南王府也才算是穩住了。
自然,該報複的人他都下手報複了,蘇氏一族也被他打壓報複,至于當初私奔之事由誰洩露開來,他已經從蘇家的人嘴裏得知。
華容瑨只是未曾想到這人居然是他的三妹妹。
華容舟。
他只束手無策,華容舟會對着長兄賣嬌,華容瑨在華容舟小的時候對華容舟是真心實意的好。
可就是這位他滿心寵愛的妹妹在她追求幸福的道路上通風告密;反倒是一直在王府之中默默無聞的華璇清在他中毒的危難之際服毒救人。
這是他的妹妹。
平南王府的嫡女。
是他自小捧在手掌心裏的疼愛。
華容舟牙牙學語之際學會的第一詞便是“哥”,而那時早就已經熟練抱孩子的華容瑨抱着華容舟,聽着懷裏的嬌軟吐着泡泡喚着兄長,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給她。
便是如此,華容瑨一直狠不下手處理華容舟。
下不去手,兄妹之間嫌隙卻未消,華容瑨幹脆放手任由府上對華容舟的冷眼相待。
孫神醫脾氣暴戾,這次回藥王谷就是因為有人要逼他出來,不料他出現後卻給那人威脅了一番,好生回了平南王府制作這個藥丸又諸事不順。
含了“三秋碎”的血沒有,最主要的是他用了近五年的藥人就這麽留着條子離開了。
連帶着孫曲安對這華容瑨也沒有幾分好眼色。
華容瑨既然能孤身一人走到如今,手上也是不幹淨的。
自己中的毒要用自家的妹妹的血作藥引,至少可惜華容舟那丫頭,根骨奇佳,體質也好,試了那麽多藥也沒見缺胳膊少腿。
将博古架上的典籍随手放在一邊,他此番回到藥王谷所遇的事情不算小,藥王谷一向無人敢招惹,但沒想到打破這沉寂的居然是那人。
說的理所當然,他從博古架上翻閱了好幾本醫書古籍。
這幾冊他前幾年就看過好幾遍,還都是那個小丫頭帶過來的,明明沒什麽大用處,帶來的時候還傻乎乎的高興,自以為能救得了她大哥。
貴門多是無情,最恨也便是多情。
多情之人,多少個傻子……
這是華容舟自打搬出平南王府之後頭一回回來。
王府之中好似沒有什麽變化,石板路幹淨得很,鵝卵石光滑無比,仿佛被前些日子的雨水沖刷了個幹淨,一切通透着新鮮泥土的氣息,兩道花枝璀璨,一直伴着三人通往正廳。
華容琅早就吩咐了人準備的茶點,晚膳還早就先備了些點心;華容舟頗為講禮數,等到華容琅和顧罹塵坐下以後,這方才腰杆挺直落座,只是看一眼玲珑小碟中的甜軟點心,華容舟眼前像是開了花,忙不疊地淨了手吃起來。
那句訓斥溢上唇邊還沒說出口,華容琅見華容舟吃的開心的模樣,一時之間無話可說,只是捧起了茶盞微抿一口,眼神倒是直直的瞧向華容舟。
顧罹塵今日不是無事就登三寶殿,既然來了,有些立場還是會表明的。
一路上華容琅都在想鎮遠侯會說些什麽,為何無緣無故和華容舟攀了關系,況且那句我不為平南王府而只為華容舟讓華容琅心間冒起了不舒坦。
華容舟做什麽平南王府都是她的靠山,哪怕華容舟對外名聲那麽差勁,也容不得外人替華容舟出頭。
顧罹塵面前茶點絲毫未用,他和華容琅一樣分了幾分視線在華容舟身上。
許是今日午間沒用什麽,華容舟食欲極好,一碟兒軟糕四塊很快就下了肚。
小腮鼓起,像是享用什麽極致美味一般還微微眯着眼,一時間憨态四起
顧罹塵忍不住嘴角勾起一分笑,華容琅一直看着華容舟吃;這麽安靜吃東西的模樣,華容琅想起華璇清帶着太子回門那次,華容舟也差不多,只是那宴上華容舟最後落荒而逃,期間也不過吃了幾個軟黃包。
華容琅恍然記起,華容舟說她也喜歡甜口,那日除了軟黃包意外的點心全是鹹口。
難怪和容渝會在桌上因得一盤軟黃包起了争執。
還未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華容琅就将手中那一碟軟糕遞到華容舟身邊,言辭淡淡:“喜歡的話這盤也給你,記得你和容渝一樣喜歡吃甜食。”
記憶裏慘白濃烈的日光,華容琅揮過來的一巴掌,華璇清頭間滑落的碧玉簪子,像是提醒華容舟兩世臉邊的巴掌印一般。
這話卻像是觸碰了華容舟的逆鱗,華容舟慌得身形一顫,捧着雪松茶盞的手顫抖險些握不住,滾燙的褐色茶汁潑到了手背一片細膩雪白的肌膚。
蒲扇一般的睫毛抖動不停,華容舟盡量克制心間突如其來的惶恐,将燙紅了的手背到腰後。
步瑤叮鈴鈴作響,華容舟歪頭,努力展開幾分笑意:“二哥記錯了……”
華容琅見慣了華容舟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何時自己如此面目可憎,就連靠近一步也讓華容舟恨不得立馬逃開,好比自己是洪水猛獸沾染不得。
那雙明眸是直勾勾看着他的,可是眼尾都在輕輕地顫着。
明明是滾燙的茶水燙紅了手背,卻依舊要把手背在後走,不讓他瞧上一眼,即便如此還借口,說什麽不愛甜食。
荒謬絕倫。
華容琅端着碗碟的手僵直不動,兄妹二人打側面看去,面貌有五分相似。
顧罹塵此刻再沒有看華容琅如何做派,在華容舟将手背過身後的那一瞬間便立刻起身上前:“二公子還是快讓下人送些冰過來!”
華容舟的手背白皙細膩,看上去嬌軟無比,但就在這只手上出現了一大片紅腫。
華容舟卻一聲不吭。
華容琅回過神來:“宋叔,快去取些冰,再讓王大夫過來一趟!”
一旁的宋管家早就差遣了小厮去取些冰也去找了府上的大夫。
華容琅這會兒也在看清華容舟左手手背這燙傷,手背紅了一大片,甚至都快起了泡。
可華容舟偏生還鬧着讓顧罹塵松手,好在冰很快送來了。
華容舟彎彎手腕想将手抽回,但此刻手腕緊緊被顧罹塵握在掌心之中,男人修長有力的手指幹燥且滾熱,華容舟突然就有幾分不自意,有些不習慣別人這般靠近:“我有藥,我自己可以處理。”
察覺燙了手的姑娘還有些躁動,顧罹塵手上力氣不減,面容嚴肅:“別鬧……你那藥治不了燙傷。”
顧罹塵知曉華容舟會帶着藥,但燙傷的藥怎會有。
為處理華容舟手背的傷痕,顧罹塵将華容舟左臂的袖紗微微上揚,以免衣袖碰了傷口。
可未料衣袖上揚不過三寸,眼前猝不及防出現傷痕斑駁的手臂,尤其是那手腕處,還有一道新傷,結着厚厚的一道疤。
華容舟忽覺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氣更大了,看向顧罹塵一時之間有幾分慌亂,更是急着将手抽回。
顧罹塵也只是頓了一瞬,許是想起華容舟那番愛美的言論,很快又将袖紗放下,只是沉沉的男聲裹挾着幾分風雨欲來的氣勢,蕩在華容舟耳邊:“這就是你原先所說看不見的傷?”
玄衣男子一直沉着臉給華容舟處理傷口,随行而來的府上大夫翻開藥箱一時之間不該如何,這位公子手法很是熟練,每一步都無錯。
王大夫無事可做便伫立一旁,見那四小姐手上的傷痕驚訝萬分,他是平南王府的老大夫了,可他卻從未給四小姐看個病痛,更何況這明顯就是利器所傷。
華容琅卻好似癡傻了一般,呆呆的靠在桌案前,兩眼仿佛失去了焦點,好半晌才回過神。
華容舟手腕怎麽那麽多道傷痕?
華容舟燙傷那處已經不再那麽疼了,上了膏藥清清涼涼的,若不用手去碰便無那麽痛;只是這傷口雖不痛,但華容舟看向顧罹塵有幾分畏縮。
仿佛做了虧心事一般,擡眼看顧罹塵一眼,又很快低下頭。
顧罹塵的确有幾分生氣,他沒有想到華容舟手腕處的傷有那麽多,細細密密的,交錯相依。
他一個在邊關呆了五年的人,對傷口最是熟悉,其中的傷痕老舊相依,最新的那道傷痕恐怕還就是最近一個月才出現的。
“我沒事,這燙傷很快就好了。”
看到顧罹塵皺眉,華容舟也不經意的皺起眉頭,但此刻莫名的心虛讓華容舟生生擠出了一個笑,華容舟搖搖手臂:“你包紮的還挺好看的……不愧是大将軍……處理傷口就是熟練。”
顧罹塵心裏幾分怨氣,背過身去不看華容舟。
他上輩子就派人調查的華容舟,正是因為知道華容舟的傷從何而來才會更加生氣,上輩子和容舟在床榻之間他也覺她手腕有傷,但那時天暗未點燭,又滿是情動。
此番看來,這傷不算輕。
而為這麽一大家傷的自己傷痕累累……
上輩子出手就晚了,他本以為容舟可以等到他娶她,前世為中了藥他險些要了她身子,這輩子她也只能是他的。
正廳冰塊在散發着涼意,不遠處的焚香爐袅袅飛煙起。
華容琅立于一邊面容晦澀,剛剛那傷痕累累的手腕久久停駐在他腦海中,此刻看到華容舟還在笑着有幾分笨拙的哄着鎮遠侯的模樣,華容琅堪堪有些艱難的開口:“你沒哭……”
華容舟還在想着如何哄得顧罹塵別生氣,一旁燙傷的源頭華容琅就這麽上杆子上來。
不自覺的坐直了腰板,華容舟面容有些冷峻:“我為什麽要哭……”
她要是哭了顧罹塵臉色估計會更難看。
顧罹塵今日真是亮了她的眼,除了楚燕就無人會這麽光明正大的關心她,更何況還陪她喝茶,給她包紮傷口。
言罷,打算細細同顧罹塵解釋着的華容舟就看到華容琅像是吃錯藥了一般,看着他眼角都紅了:“你……”
華容琅哭了……
華容舟:……
顧罹塵:……
府上一衆人見狀急忙散去。
“你今日不光沒哭,還躲着我……”華容琅胳膊撐着身子,低頭看向華容舟的桃花眼的确紅了,在華容琅如玉一般的面色上紅的豔麗,像是極端的忍着什麽。
“以往你受了傷肯定會哭鬧不停,但今日手燙成那樣你都沒哭……不止今日你沒哭,上次我在璇清回門宴打了你一巴掌,你也沒有哭……”
華容舟:?
華容琅看像華容舟眼神像是看什麽陌生人,從頭打量到腳:“你還躲着我,不,你是躲着平南王府,你一心一意想要搬出去,甚至不惜借用了和侍衛的謠言來刺激我!”
刺中心思,華容舟心徒然停了一瞬,就害怕她二哥心血來潮将她許配了出去:“二哥在說什麽容舟不懂……但二哥作為容舟兄長,容舟怎麽會避着……”
華容舟看着華容琅不對勁,盡量平順着自己的呼吸,想要将華容琅給瞞了過去。
“容舟只是知錯了,做錯的事情自然得受到處罰,況且容舟知曉在平南王府之中依舊如同以往一般嚣張跋扈,礙了二哥的眼,還不如離開……能和吳玉自在逍遙……”
提到吳玉,顧罹塵忍不住悶哼一聲,還瞪了眼正在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小姑娘。
華容琅也想到因為吳玉每回和華容舟争論都無果,索性避之不談:“那你那手腕處的傷痕是何故?堂堂平南王府的嫡小姐,為何會落的手腕全是刀痕。”
華容舟揪着手上的衣袖,剛剛說不疼是假的,但還不至于哭,問她為什麽手上這麽多傷痕,真當她願意如此?
委屈上頭,她有些憋不住了。
言至于此,索性也說開了,華容舟散開了手腕的紗子給他看個痛快:“手上全是刀痕又是如何,我身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