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往事
華容舟是真的不耐了, 彼此互不幹擾多好!
“太子妃娘娘來不容易來一趟, 妹妹我心惶恐,前有詩冊子落水,我今日也怕我這的書冊子再遇水廢了;雖說啓蒙之冊子不是名家大作, 但我還是得小心着不是嗎……”
“璇清!容舟所言是何意?”
華容舟說的就叫什麽話, 因為華璇清來了而心生惶恐, 害怕冊子遇水廢了, 這一句句明晃晃的, 但是華容琅這會兒腦海一片空白, 茫然之中毫無引航。
一番下來,楚燕都明了了這書為何是讓容舟這番驚訝, 她指着這真跡疑惑道:“這就是容舟所言的濕了的詩集?”
華容舟還是伏禮的模樣回道:“是。”
“可是那日你的貓明明就是在和吳玉玩鬧, 怎麽會是貓兒讓書落了水?”
“吳玉?”華容琅睜大了眼。
“是啊,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日我是來尋容舟的, 可是她哭得和個小哭包一樣, 一直說什麽書落了書,二哥會責怪的。”
“那吳玉呢?你怎知貓兒是和吳玉一處?”華容琅問道。
“吳玉後來同我說的。”華容舟替楚言擋過華容琅的追問:“當初那貓兒分明就是在外頭, 又怎麽會将《岐齋詩注》拖扯到水中。”
“那你為何不早和我說明白?要是早……”
“要是早說明白,二哥也不會相信我不是麽, 左不過詩冊是在我的院子毀了去的,我該是擔了罪責?要是我說是太子妃娘娘在我屋子裏動的手腳,二哥可相信?”
“我……”
“二哥肯定不信。”華容舟聳肩。
華璇清聞言當即朝着華容琅解釋,慌慌張張之間又是眼眶濕紅, 好不委屈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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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妹妹一定是記錯了,我幾曾做過這種事!定是妹妹當初房裏服侍的丫鬟,嬷嬷給出了披露。”
華璇清上前一步揪着華容琅的白色衣袖,手上都在輕輕地顫,柳葉眉蹙彎,眸中半是含淚,半是淚光閃。
“二哥最是了解璇清,我是最愛惜詩集古冊不過的,如此混賬行徑璇清怎會去做……”
“太子妃娘娘急什麽,我又沒說同您有關。”華容舟看着華璇清的眼中攫着笑。
華容琅偏過頭去,他不是不願意相信她,只是他一路走來對華容舟誤解太多太多,大事小事,全都是蒙上一層虛假的薄霧。
不光《岐齋詩注》這一出,華容舟當初為何會從山岚書苑離開歸家也是未解。
此刻看着華璇清哭,他心裏泛起幾股子躁意,還未開口,外頭突就喧鬧起來,庭院旁邊猛地冒出許多百姓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王守成進了裏間,對着華容舟恭敬伏禮:“小姐,課業結束了,外頭百姓要見您……”
華容舟這會兒正看看這兄妹情深模樣也是心間作嘔,海棠紅袖擺起,冷言道:“二哥送送太子妃娘娘回去吧,我這學堂還有事要忙,就不送了。”
楚燕和楚泓緊跟着華容舟出去,腳剛踏出臺階,華容舟想起什麽一般轉身回頭笑道:“太子妃娘娘少哭些,都是娘娘了,這一招哭一下要糖吃的招數,楚燕她阿弟都不屑用。”
被點名的楚泓捏了自家阿姐的手,又頗為驕傲的挺起小胸-脯,楚燕忙不疊的帶楚泓跟上華容舟的腳步。
華璇清的淚堪堪落下,此刻更是感覺整張臉都疼,咬着牙拭去眼眶落下的淚看向華容琅:“二哥……”
“不必多言,讓侍衛護送你回去。”
華容琅冷言。
“那二哥呢?”
華璇清又恢複了平靜,眉尾投出溫婉來,可那華容琅白色衣袂翻飛,白衣男子早已跨出門外不再回頭。
……
東籬把酒黃昏後,這番天色尚未晚就有酒香盈來,天際雲團翻滾,翠林繁花中人聲鼎沸。
布衣百姓們面色愉悅,“九思學堂”可算是解決了他們長長久久擔心的一個問題了,啓蒙先生都是東區熟絡的人。
華四小姐也算有心為東區做事,東區百姓感恩戴德,課結束了都要當面謝了恩。
華容舟來的時候,打鐵的老李頭正被百姓們圍住,朱先生歲數大了,他們不能這麽折騰但是對于老李頭這等鐵匠,他們就下得去手了。
“老李頭瞧不出你還有這等本事,竟然還是個秀才。”
人群中一道中年男聲響起,随其周圍人哄堂大笑,皆嘆如此。
老李頭腳上踩着新做的白布鞋,身上也是罕見的換了一身灰衣,配上雪白潔淨的腰佩:“哈哈,我老孫頭再不給你們露一手,你們還真當我只是個打鐵的!”
“那你可別誤人子弟啊!”人群中又是一陣嬉笑。
“你可別壞了我名聲,老李頭我這雙手能火裏造鐵,這張嘴就能開得起蒙!”
“哈哈!”
“說得好!”
人言傳來,華容舟深深地呼了一口氣,随即吐出胸腔中的濁氣。
突然不知何人來了一句:“華姑娘來了!”
言論紛紛停下,很快華容舟面前又是圍了一堆人,只是大多臉上帶紅,頗為淳樸的立在前頭,并沒有過分的靠近。
最前頭還有一大肚子壯漢,生的白胖,個子也高,在人群之中頗為顯眼,就連身材本就魁梧的老李頭,在他面前也遜色幾分。
白面壯漢此刻手中提着兩個陶罐,上面貼着大大的一面紅紙:“華姑娘,這是咱家內人自己釀的酒,也沒取什麽名字,取了三月桃花和上京城外泉水,姑且就叫做桃花酒,咱家在家嘗嘗味道不錯,給您帶了兩甕。”
密封好了都能透露出這濃濃的酒香,可見着酒并不一般。
華容舟心間一軟,眉眼彎彎,笑道:“不要客氣,送東西這是做什麽,我開的是學堂,可不是雜貨鋪子……”
本就長得嬌美如此,一笑眼眸中好似有彎月閃爍,更是令人稀罕。
老李頭高聲道:“華姑娘你就收了吧,他這酒咱們好多人想買都買不着呢,除了供給到京郊大營,別人想買也買不到的,也不算俗物了。”
唏噓聲襲來,白面漢子面色也有些泛紅,倒是少見的腼腆:“不是不賣于你們,只是這酒做法極不簡單,我家內人每年也只能做上個十幾壇,若是做得多,街坊之間送送又何妨……”
“你倒是疼你那婆娘!”
“哈哈哈!”
“不是婆娘……是內人……”漢子面紅解釋。
“瞧瞧宋老三被他家婆娘管的,耙耳朵,怕婆娘哦!”
“哈哈哈!”
又是一陣哄笑。
華容舟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她也是喜歡喝酒的,只是之前喝酒喝的不多,少酌即可,這會被這酒香勾的酒蟲都快跑了出來,也不托詞:“如此這般,我也要寫了尊夫人的好意了……這酒一聞就不一般!”
“不用謝,反倒是我們要多謝姑娘,‘九思學堂’能辦起來簡直再好不過了!”
這話不知是誰所說,又引來連連的附和。
華容舟被人這般真情對待,一時也有幾分扭捏,捏着裙擺整個人都像朵嬌豔的紅海棠:“你們不用一口一個姑娘的,喊我容舟就行,以後大家有什麽問題就可以直接去內間,若是我不在,我也會安排人。”
“姑娘簡直是活菩薩,我家老漢簡直為娃啓蒙的事傷透你的腦筋,本來想着朱老先生若是身體堅持不住,咱們東區可就沒了私塾了。”
“是啊,我家大娃三年前進了私塾,二娃今年歲數也到了,剛還趕在了頭一趟!”
“我家那本來都準備讓他去學一門手藝,當個工匠,但峰回路轉倒是沒想到有機會上學。”
普通人家一年只能賺十五到十六歲銀,除卻日常開銷,每年歲末也積攢不了多少歲銀,若是去別處上好的私塾便是要交了大把的歲銀。
可在“九思學堂”,一歲銀就可再學堂待一年時間,一年時間能學的也是不少。
真心感激,華容舟一時間心間也是熱流劃過。
她本是為了在東區尋求一片安穩之地,為自己找個事情做,不料卻獲得如此反響,好比她随意中下了一顆種子,現在開出了美麗的花朵,也即将結出豐碩的果實。
離了平南王府的感覺當真是好。
月亮門後,一抹白衣挺立如松,華容琅背手立于門後,庭院之間的溫情往來悉數傳來。
楚燕靠着月亮門,手肘交叉靜靜看着華容琅這幅模樣:“明明華容舟不欠不賒,為什麽你們好似都被她欠了錢一樣?”
“楚小姐這是何意?”
“不欠着你們的賬,為何總是板着臉對她?”
華容琅:“……”
楚燕嘆了一口氣,她對華容琅無甚好感,枉讀聖賢書,明面輕狂,不過讀書讀傻了罷了,“她是你親妹妹還是華璇清是你親妹妹?這個上京城都知曉容舟是平南王府的嫡女,你幾曾正眼看待過華容舟?”
“容舟待人并不涼薄,哪怕你這般冰錐子一般的人她都願意用心去捂着……可惜捂不熱……”
楚燕看了眼人群中笑得逍遙自在的華容舟,樂得繼續在華容琅心窩子紮針:“不過現在就很好,瞧瞧容舟笑得多麽開心,可惜了,她在你面前再也不會這麽笑了……三公子若是愧疚了,想必此刻會心如刀割吧。”
“每回我約她出來吃飯,她都不願意飲酒,嘴巴上一直說着女孩子家家的,一身酒味不像話。”
楚燕一頓,看向華容琅繼續道:“我就覺這話不像是她所言,華容舟什麽事情都做,但在某些方面,她又守禮到極致;哪怕前頭颠簸不已,驚雷響破了天,她也守着那點破規矩。”
守禮到極致。
絲絲點點消彌如煙,頓痛湧起,他的體面盡數被戳破。
他的确有次撞見華容舟面色酡紅,帶着酒意而歸,他那個時候在做什麽?
在給華璇清将讀文章,碰見華容舟腳步不穩而來沒有斟上一杯醒酒茶,反倒是責罵一頓後,将她罰到祠堂跪着。
對比一下自己對華容舟以及華璇清的不同,華容琅感覺到了他的确有不對之處。
此刻他和華容舟之隔僅僅是一堵月拱門,但他卻怎麽也觸摸不到華容舟,人群之中華容舟若隐若現,仿佛籠罩輕紗遮住半面。
華容琅好似被針刺了一般,雕花欄杆前萬物皆疏淡。
人群中的華容舟又是一番模樣,七情六欲俱全,聽着別人的肺腑之言面上是極端的笑意,華容舟自己可能都沒有發現此刻她笑得多麽燦爛。
……
華容舟好不容易從熱切百姓面前脫身,換身未進拱門就見着楚燕氣勢洶洶的叉腰相待。
華容舟:這又是怎麽了?
順手将剛剛收到的一袋子板栗子塞到楚泓手中,看到華容琅熟悉的白衣衫,華容舟心頭微緊,擡頭笑道問:“二哥為何還沒走?”
華容琅此刻面色嚴峻,背後生長的松柏枝幹四仰八叉,腳邊菊花正旺盛,堪堪壓了不知何處襲來的木樨花香。
華容舟肩膀恰巧飛來枯枝,華容舟先華容琅一步将其摘下,警惕的後退一步道:“二哥不走莫不是要在我府上留用晚膳?”
華容舟唇邊刻意的笑還未消減,華容琅那邊薄唇微啓:“好。”
華容舟額角抽了抽:“啊?”
“還未在你府上走一遭,帶路吧……”
最後華容琅還是未如願。
看到華容舟僵硬的神色對着他,就連嘴角的笑都是逼出來的。
“想起府上還有事,我先回去了,你在這多保重。”華容琅還想多說,但終究還是這般告辭離去。
“你剛剛同我二哥說什麽了?”
看着華容琅消失在視線之中,華容舟驚訝五年了問道,不過出去接待個百姓,她二哥變化居然這麽大。
楚燕也不知,此刻摸摸腦袋疑惑:“莫不是我剛剛說話無禮了些,他反倒是覺得你這親妹妹更好些?”
華容舟:……
明坤宮透亮沁香。
香爐之中焚香缭繞,白煙直起而上直至半空之中這才消散開來,衣着統一的宮女腳步輕緩,軟底繡鞋踏在潔淨的地板上毫無聲響。
首座的榻上二人正在下棋,明黃色龍袍威武霸氣,九爪金龍耀武揚威,細密的金線相襯托,剛正不阿的面龐好似刀削,眼角深深的眼紋洩露出這位上京之主的無上尊位,這透亮的宮殿一時之間也好似失去了幾分色彩。
太子顧齊淵屏住呼吸,頗有幾分戰戰兢兢,太子一旁看棋的皇後倒是面色有幾分從容,秋意漸濃,皇後身上也帶着略微苦菊沁香。
王喜弓着腰,浮塵輕擺上前對颢景帝悄言道:“鎮遠小侯爺到了……”
颢景帝白棋落下,聞言面容難見一抹暗喜。
随即看了太子略微畏縮的眼神又是板着臉,男聲低沉,卻帶着無盡的威嚴:“今日就到這。”
龍袍衣擺微揚,明黃色的九爪金龍在明亮燭火中耀武揚威,颢景帝腳步沉穩卻少見幾分急促。
皇後面色沉靜的起身恭送颢景帝離開,太子緊随,也是伏禮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