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蘇遠章

華容琅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天昏地暗, 耳邊腳步聲混雜着衣料摩擦的聲音傳來, 更為沉重的是他憨憨的呼吸聲。

悠長沉頓,好似一口氣都呼不上了一般。

“二弟!”

華容瑨剛毅的臉半面掩映在燭火中,半面透亮半面陰婺。

但華容瑨此刻嘴角緊閉, 面容似冰般冷酷, 還帶着微微的擔憂:“最近怎麽了, 身子骨這麽弱!”

接二連三的這般吐血, 華容瑨不放心, 強硬着帶了孫曲安前來給他瞧瞧, 好在并無大礙,華容瑨這才看着昏迷的華容琅松了一口氣。

華容舟搬離平南王府, 華璇清出嫁太子府, 昔日熱熱鬧鬧的平南王府,最終就只剩他們兄弟二人。

縱使現如今華容瑨的心思再怎麽冷酷, 他也不忍心二弟發生什麽意外。

華容琅唇瓣幹裂, 臉色也不如同以往一般面色如玉似的溫潤, 現在更是蒼白,而那一雙好看的眉眼也是掩蓋去了幾分光輝。

王生趕忙遞了水, 華容瑨瞧他喝了水,郁氣散去幾分:“你昨日如何, 怎麽又吐了血。”

華容琅清茶潤唇,略帶嘶啞的聲音傳來:“昨日未做什麽,不過是描字讀書罷了……”

話沒說完,華容琅胸膛又是低鳴的咳嗽聲傳出。

“閉嘴!都這樣就別說話了, 你來說!”華容瑨面色沉重的看着王生。

“太子妃娘娘約了二少爺前日去了東區。”

“東區?”華容瑨皺眉:“去哪裏做甚?”

“四小姐開了一家學堂,太子妃娘娘相約,二少爺便一同前去賀喜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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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生戰戰兢兢,即便他在平南王府待了這麽多年,觸及到王爺的時候也是心生膽顫,話都快說不順當。

“華容舟?”

華容瑨面色難以捉摸,華容琅躺在床上此刻倒是可以瞧見大哥的驚訝模樣。

側臉冷凝,高挺的鼻梁,以及兄弟姐妹中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睛。

除卻華璇清,他們兄妹四人都是微挑的桃花眼,只是大哥現如今常年板着臉,桃花眼都少了幾分風情,死板着眼看人都時候那眼像極了鷹目。

但曾幾何時大哥也并非現如今的一片冷峻。

大哥面上也會有笑意,只是那全部的笑意都給了華容舟,在平南王府的府上大哥最為疼愛的便是華容舟;其他三人,他,華璇清,甚至後來出生的華容渝摞在一塊,都趕不及華容舟的一根頭發絲。

華容琅到現在還記得,大哥每年歲末都會帶着容舟出門逛街市。

但是一路卻獨獨照顧華容舟一個,将華璇清丢給他,大哥還板臉告誡他:“好好照顧三妹。”言罷就高興的拉着圓滾滾的容舟離去。

那個時候五弟還未出世,大哥因為酷愛練武比他還高半個頭,但那時的還未如現在這般,腱子肉都快從衣衫裏頭鼓了出來。

但是即便如此,黑着臉板着身子的大哥還是會在人海中之中小心護着華容舟,而那時他就這麽看着容舟跟着大哥,歪着頭撒嬌着離去。

臘月的寒風忽得鋪面而來,人海之中再無大哥和容舟的身影,華容琅再擡頭,燈火闌珊,入眼全是陌生面孔,往來不絕。

華容琅只覺四周人聲喧鬧,明明是節日裏,本該是阖家團圓,他卻被單獨丢在這處。華璇清卻一襲月白色短襖外頭搭着素雅的毛絨大氅,分明還只是個孩子,卻執拗的追逐着他君子一般的清雅。

濃濃的失落感随風而來,最後重重墜落華容琅心間,容舟和大哥已經走了,那時華璇清卻小心翼翼的揪着他的衣袖輕喚一聲:“二哥……”

華燈初上,歲末的節氣萬分濃厚,街上各種香氣撲鼻,湯圓滾滾在鍋中散着熱氣,路邊的攤子擠滿了人。

任由華璇清牽着他的袖擺,河面之上的畫舫熱鬧非凡,他還在想着若是容舟在此,肯定歡喜異常。

湖面之上嬌聲襲來:“二哥!”

是容舟在喚他……

華容琅撫着扇子的手僵直,不管不顧左右人擦肩而過踩踏了他白淨的鞋面,只是帶着華璇清尋着那道熟悉的聲音找去。

“二哥!我在這!”五歲的華容舟個子還沒長開,若是混在人群之中會直接被遮掩了個幹淨,的虧她架在大哥的肩膀上華容琅才瞧見。

腳步匆匆的華容琅不知不覺中掙脫開華璇清的手,見着了畫舫漸漸逼近岸邊,華容琅心裏沉穩了下去。

“二哥!二哥!”

這會兒他面色不虞但是心間滾燙,大哥已經帶着容舟下船,他故意兇道:“出門切勿喧嘩!”

容舟癟癟嘴,這是她慣會使的法子,一撇嘴搭上紅眼眶,淚珠子就能和不要歲銀一般往下滾落。

大哥唇間微微帶笑,寵着這塊寶:“別訓她,她給你帶了禮物,非要在這會兒給你。”

華容琅手裏被塞上一個細長的紅豔豔的糖葫蘆,許是為了讨喜,這串糖葫蘆的簽都被染了紅,捏在手心裏被手上的汗霧浸潤開來,還微微脫了色。

容舟手背擦擦積聚的淚水,白嫩臉上都蹭上了紅,左手除了兩根糖葫蘆,還有一個金黃糖絲的小豬糖人:“二哥!給!我還給三姐姐也帶了一個小豬糖人!”

五歲的華容舟,滿臉憨意。

……

屋子裏并不光亮,華容琅眼睛卻生生被刺激的酸澀起來。

說到底容舟對平南王府的弟兄姐妹都是有心的,原先的平南王府多和諧融洽,而現在呢,王府裏的人大多離去,五弟在宮裏做皇子的伴讀,華璇清也是嫁了出去。

王府多是服侍的丫鬟和小厮,但真心并未多上幾分。

華容琅心間一陣酸燙,他難以想象若是他一直都相信錯了人會怎麽樣,這麽多年對容舟的無視和冷落,甚至是毫不留情面的苛責和為難都沉沉的壓迫着華容琅的四肢和骸骨。

容舟長大後煥然之間變成一個華容琅從未認識過的人。

知禮,端方,為人滴水不漏。

她甚至在東區開了個學堂,“九思學堂”,好一個“九思學堂”啊!

華容琅閉上眼又是再睜眼,将那淚壓了回去,大哥現在還在身邊,同他一樣,大哥對容舟也是不甚理睬。

二弟看他的眼神華容瑨捉摸不透,華容瑨低頭:“這麽看我做甚?”

華容琅微微輕喘,氣力都有些跟不上了:“剛剛思及舊事,心尖恍惚,有一件事一直想問……”

椅子邊的華容瑨頓首:“有什麽直接說。”

“大哥是為的什麽和容舟生分了的?”

一片悄然,容舟對大哥而言并不是不能提及的人物,但是每每談到容舟大哥的面色頗為不對勁。

若是他自己是長久積蓄對容舟的不滿和訓責的話,大哥則是多了抹濃烈的憎恨。

在王府出事之前,大哥就将容舟視為珍寶,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嬌寵至此,但為何後來形同陌路。

一身深褐色長跑的威武男子摸索着腰間的長刀,華容瑨斜眉入鬓,濃眉大眼端的一副寒戾的勁兒:“為何好端端的突然這麽問。”

華容瑨不願意回答,素日裏不想容舟便好,但如今每每一想到容舟,華容瑨心裏混雜着亂七八糟的情緒。

仿佛燃燒到滾燙的石頭砸着心口,咣當哐當燙着周身。

華容琅等了許久都沒得回複,華容瑨突如其來的冷淡在華容琅內間帶起冬日的寒風。

恰逢宋管家來尋華容瑨,華容瑨借故脫身離開:“天家來了人,我現下去接待着,你先好好休息,春闱在即,勿要誤了春闱。”

“大哥!”

華容瑨大刀闊斧的離開,宋管家在一旁戰戰兢兢,剛剛二公子提到四小姐,王爺這臉色變換得可謂是極快了。

秋風蕭瑟,尚未秋深,華容琅院子裏的翠竹互相摩挲着交互作響。

宋管家一路弓腰:“陛下的人還在裏面候着,來的人不少。”

華容瑨被陛下這一出弄得措手不及,以往陛下有什麽要事都不會這般大張旗鼓的派人登上平南王府的門,況且這會兒天色已經不早了,還是宮裏的公公親自登門。

前廳燭火通透,金燦燦的燭火底盤雕飾精美,火紅的燭火散發着光和熱。

吉公公微微佝偻着腰杆,作為陛下身邊陪伴了數十年的老人了,縱使華容瑨有平南王的席位也不敢再他面前放肆。

吉公公端笑着一張老臉:“王爺,府上當真是添了一件大喜事。”

華容瑨伏禮,吉公公卻不急:“不知府上二少爺怎的不在?”

“二弟卧病着實離不開床。”華容瑨回道。

陛下在他來之前特意叮囑要敲打一番華容瑨,吉公公只是按照陛下的口谕辦事,陛下也是知曉這雲岚縣主不在王府,還是讓吉公公走了這麽一遭,之前去了東區宣聖旨,今日再去平南王府告誡一聲。

“陛下已經下旨冊封了四小姐為雲岚縣主,享安都封地,且免賦稅。”

華容瑨端跪在地上,秋日的地板帶着些涼意,透過膝蓋骨刺入股腿間時間長了渾身僵硬,但華容瑨乃練武之人,跪了區區一盞茶時間并不算什麽。

華容瑨剛剛出去三日為陛下解決了朝中一人,未料想剛剛回來就遇到二弟咳血,宮裏來人。

現在還說什麽華容舟得了陛下的封賞。

吉公公瞧着時候也差不多了這才幽幽開口道:“陛下來時說了這旨意是必将頒下去的,這是四小姐既然不在平南王府,陛下便讓奴才去了東區縣主宅子裏頭宣旨。”

華容瑨額頭上的青筋徒然一抖,身子也微微的緊繃起來。

華容舟還是平南王府的四小姐,本該是歸來王府領了聖旨,可是現在陛下都是默認容舟住在外頭,這可是當着全上京給了平南王府一巴掌!

府上的人昨日是當真被驚訝到了,端元三十六年間,并未出過以為縣主,繞是楚燕那般身份,作為丞相府的嫡女也無品階。

而平南王雖說是王爺的爵位,但說到底天下為顧氏一族的天下,華氏一脈憑借先祖戰功被封為異姓世襲的王爺,本就顯赫。

但縣主,郡主的名分是全無的。

所以端元元年至今,除卻封世子之外,平南王府并未郡主和縣主的冊封。

如此看來,四小姐的确是得了陛下好大的恩寵……

吉公公伏下身子悄聲道,聲音微啞所言內容卻不容置喙:“王爺做的些事情差不多就可以了,家事陛下相信王爺能處理好,至于蘇氏一脈……既然已經全然沒了崛起的可能,王爺不若松了手去。”

“微臣……明白……”

聞言,華容瑨心頭一涼,先是容舟被冊封縣主,後又有陛下暗示蘇家的事。

“那灑家就先行告退了,宮裏頭事兒還多,就不多讨擾王爺了。”

“公公慢走!”

送走這宮裏來的人,華容瑨好似沉入古井,徹頭徹尾被涼意裹挾了去。

平南王府暗室之中,空氣裏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氣。

粗鎖鏈纏住的那人斜斜靠着冰冷的牆面,裏頭除卻一盞燭火以外并無其他的光亮,這下天還未黑,暗室裏頭燭火不絕。

褐色衣衫的偉岸男子提刀進來,一邊看守的侍衛低頭出去。

微暗的燭火打在華容瑨臉上,半面伏于陰冷的黑暗之中,青衣被鎖的那人癡癡地發笑,喃喃不停。

冰冷的刀鋒貼上那人的左臉,華容瑨手上氣力不減更是向前一步。

刀口劃過左臉,蒼白的面龐汩汩流出鮮血,紅的像是被黑茫茫的空氣吞噬,華容瑨入眼這是一條黑紅流下。

那人就好像無事發生一樣,閉着眼睛斜靠着牆抽氣。

華容瑨冷眸道:“陛下讓我放了你,否則你以為你只受我這一刀就無事了,你心裏藏着的東西我遲早都能知道,而你那妹妹,也遲早會落入我手中……”

“那你妹妹呢。”

那把刀從蘇遠章的下颌一直劃到左眼眼角,蘇遠章一動不動還是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臉上在流血,這人卻比誰都要來的沉穩淡定,還能從容開口。

蘇遠章明明沒有說是誰,可華容瑨就是知曉他說的是華容舟。

華容瑨擦拭了沾染鮮血的刀子,像是伺候什麽寶貝一樣:“自然是報複回去了。”

而地上的蘇遠章面上有多痛,心裏都有多快活:“哈哈!哈哈!”

華容瑨若是知曉他一直怪錯了人,心裏該會有多絕望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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