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晉江首發(73)
華容舟被顧罹塵一路抱回了琉璃臺裏。
而琉璃臺裏的榻上還端放着好些衣物, 顧罹塵一一給她穿上, 最後又是給她外頭搭上了厚厚的大氅,也不知從哪得了一個小氈帽,毛茸茸的套在她的頭上。
“要去哪兒?”
看着已經明顯圓滾滾了一圈的華容舟, 顧罹塵這才是牽着她的手解釋道:“今日外頭天暖和, 我帶舟舟去外面看看北淵的都城光景。”
能去外頭麽?
華容舟好些日子沒有出去了, 不是在這暖間裏弄着貓兒, 便是在高臺之上看着都城遠景。
少見的得了幾分趣味, 華容舟被顧罹塵帶着一路出了宮外。
北淵也是要過年的, 逼近年關,街頭巷尾都是香甜的米香。
漫步在這寬闊道路之上, 讓人心神振奮, 他們腳邊的積雪也已經被鏟除了幹淨,除卻風兒有些冷外, 一切都好似不是冬日一般。
就這麽靜靜的牽着自己喜歡的男子, 光是這麽平淡的走着都讓華容舟心間萬分的快活。
一路左拐右拐, 顧罹塵很快就将她帶到了一家裁衣鋪子裏。
看着秀紋精美的布料,華容舟有些稀罕, 北淵的衣服料子和崇朝差不多,但是這繡紋卻是有着自己的風味;華容舟一一掠過, 眼裏都是喜歡。
顧罹塵看在眼裏,一一都是叮囑着掌櫃的稍後留下。
不知為何顧罹塵要帶她來裁衣服,華容舟只是少選了幾匹布料便是停了。
“走吧,我們再去下一個鋪子買些。”
珍寶齋, 香料殿,北淵女子描妝的東西也是和崇朝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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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淵女子妝容大多是更為豔麗的,恰巧華容舟今日粉黛未施,一張白淨的小臉掩映在白色的氈帽之中相當的清透。
映照着後頭的白雪,直生生的讓人分不清是雪比人白,還是人白勝雪。
這等姿容實屬少見,脂粉鋪子的老板娘頓時手癢起來,她最愛給人描妝,出自她手的姑娘都比旁人的妝面來的好看些。
現在讓她心癢難耐的面容已經不多了,今日還生生的碰到了一位,老板娘現在就想讓這姑娘試試她店裏最新的那款胭脂。
可這二位明顯是大富大貴的人家出來的,衣服料子都是極好的。
終究還是心癢難耐,老板娘攜了她們鋪子少見的那一款脂粉湊到華容舟身前:“這位姑娘,我請你免費試一試我們店裏的胭脂怎麽樣?”
“啊?”華容舟轉過頭來,有些驚訝。
走進一看,老板娘更是驚嘆不已,瞧瞧這好姿容,皮膚白嫩的好似可以掐出水來,這眼生的也是極好的,水汪汪的,眼尾也微微的有些上挑,但這樣的眼上了厚重的妝面也能壓下去,還會顯得貴氣十足。
老板娘将手中的胭脂打開,嫣紅一片,但仔細看去,上面還浮着淺薄的亮粉,閃着金色。
華容舟在上京的時候就愛去魏寧攸的玉容齋走走,一來二去,對這胭脂水粉也是頗為了解的。
這會兒只消一看就知道老板娘手中端着的胭脂已經非同一般,隔了空都能聞見馥郁的香氣。
“姑娘,我來給你試試怎麽樣?”
華容舟有些心動,只是要着外人給她上妝她有些不習慣,不自覺的偏頭看着顧罹塵。
老板娘立刻心領神會,将手中的一小盤胭脂送到顧罹塵的手上,打趣道:“姑娘好福氣,不若姑娘旁邊的公子來為你試試。”
這會讓胭脂鋪子的人有些多了,許是年關将至,出來置辦胭脂水粉的姑娘家不在少數。
此刻看着顧罹塵這般高大俊朗的男子手裏還拘束的捧着一方胭脂。
姑娘們有些好笑,可又是有些歆羨。
“舟舟,真的我來?”
顧罹塵有些緊張,讓他手持刀劍都是可以的,但是要為美人描面顯然是有些難了,尤其是剛剛他看着華容舟水靈靈的模樣,着實心熱。
如臨大敵,顧罹塵一鼓作氣的打開了胭脂,修長的指節逼近嫣紅色胭脂的時候陡然敦促開來。
顧罹塵皺了皺眉……
該是用多少?
往舟舟臉上哪個位置抹去?
仔細看來,這胭脂怎的這麽紅?
見他動作僵凝,華容舟忍不住悶笑一聲,從顧罹塵手中接過胭脂盤子,素手折轉,動作娴熟的對着銅鏡在面上上着一層嫣紅:“術業有專攻……”
華容舟專注于胭脂敷着面,老板娘在一旁是越看越是滿意。
她可不是北淵普通的胭脂鋪子老板,她的胭脂是直接供應到北淵皇宮去的。
前些日子她還接到了宮裏一大筆單子,訂不少的胭脂還有口脂,讓要她七日後進宮為一位姑娘上及笄妝。
上什麽樣的妝,那姑娘模樣怎樣,老板娘到現在都一概不是,她原先還只是在心間期盼着,最好那姑娘底子好一些,這樣她的妝面便是錦上添花。
現在看到銅鏡前的女子,老板娘心間可是稀罕了,若是七日後宮裏那位姑娘也是這般膚質、這般的容貌該是有多好。
看華容舟胭脂上了臉,老板娘又是動作極快的帶來了畫眉的石黛,檀口唇脂,撺掇不停:“都試試!都試試!”
半刻鐘後,這個脂粉鋪子的客人都忍不住驚呼。
“這姑娘長的實在是太好了!”
顧罹塵與有榮焉,看着身旁姿容妍麗的女子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予了她。
對着如此姝容,老板娘當即是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大腿骨言道:“這位姑娘,以後你來我家鋪子都不必花錢了!”
華容舟還執着口脂的手微頓,哭笑不得:“這哪裏使得……”
“難得有能用上這款胭脂的人出現,這盒胭脂便是算我送于姑娘的!”
但是老板娘就是這般的堅持,華容舟只得受了這份好意。
但是她以後應當是不會再來的。
因為顧罹塵已經同她說了,年前他們就會離開北淵,去個無人知道的地方住居。
她素面朝天的進了脂粉鋪子,那時還宛若出水芙蓉一般;等到出來了就帶着豔麗的妝容,一小氈帽戴上,白色的兔毛頓時将華容舟凸顯的唇紅齒白,豔絕一時。
今日她出來一趟卻是心裏快活了好些,回了琉璃臺的時候,外頭的女使還在走來走去,忙個不停。
只是她身子疲倦了些,微微修整一番便是入睡,顧罹塵也沒有再繼續叨擾她。
這幾日也不知顧罹塵再忙些什麽,每夜很晚才能抽出時間來她這坐坐。
她迷迷糊糊有種感覺,有什麽大事将要發生了。
但她也聽說邊境正在動亂。
戰事很快便是要起了吧……
……
天色将晚,小六架着馬車從鎮上一路往村子裏趕。
今日天色很好,雪後見暖陽。
小六是個唱曲的,在北淵他這樣的身份被叫做是優伶,他嗓子好,平素為了護着這嗓子也是頗為用心,能不多說便是不多言。
唱了一下午的戲,小六現在一句話都不想多說,獨來獨往的他也沒說話的必要。
只是他現在閑暇之時有了個習慣那便是不自意的就會摸到他右臂,在那兒臂肘他已經配了袖箭,此外他還将那日華容舟水缸中落下的一枚玉佩細心收了起來
玉佩上面還刻着字,只是這字他都不認識,絕非是他們北淵的字跡。
這兩個物件都是那日那位叫華容舟的女子離開時落下的,不像是不小心丢在他的茅屋,倒是更像是為了感謝的他的救命之恩。
“華容舟……”
“華容舟……”
輕輕的将這幾個字用着戲腔吟唱而出,小六借着自己的聲音破開了萦繞在他周身的蕭條和寂寞。
自打華容舟走了以後,他只覺心間失落落的,那位姑娘長得好看,眉眼都帶着善意,尤其讓他注意的是,華容舟那雙眼他看起來頗為熟悉。
等到人都被縣軍帶走了好幾日,他才在對鏡上妝的時候發現他為何為覺得熟悉了,他的桃花眼同的她萬分相似……
可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衣着雖說簡單,但是也是在低調之處顯着華貴。
而他不過是散養在北淵邊境的一個小唱戲的,能遇到這麽好看的姐姐已然是他花光了十年來積攢全部的好運氣了。
婆婆說過,做人不能太貪心的……
小六又是将胸間的玉佩往裏頭塞了塞,袖箭這冷兵器太過危險了,但是若是放在茅草屋子裏,他又是不放心,便是在閑常時候都佩戴在臂腕之上。
晚間架着馬兒拉着的車子從鎮上回了村子,日頭下沉,這天便是冷了下來,就連馬兒都暴躁不已。
這馬也是華容舟留下的,一共是兩匹,還有一匹他養在家裏,好在村子裏什麽不多,草料卻是不少,他還能将将的将這兩匹馬兒給養了下來。
半路之中馬兒卻是停了下來,然後猛地尥着蹶子往一旁的松林沖去。
“籲!停下!停下!”小六死死的拉着馬繩,可這馬兒像是失控了一般。
等到馬兒停下的時候,他們已經偏離了原來的路線。
四周都是松樹,松枝還頂着厚實的雪團被壓彎了腰。
小六定睛一看,距離馬而不遠的前頭直撲撲的趴着一個偉岸身子的灰衣男子,他身上的雪已經積的有些厚了,墨發淩亂的散開,一條腿還以一個可怕的姿勢彎曲着,背着的包裹也被雪掩蓋了小半 。
小六本是打算不管的,上回撿到一個神仙姐姐就已經算是他走了好運,這回撿個大壯漢回去他又是控制不住該怎麽辦。
拉扯着馬繩想要将馬兒轉了方向,馬兒不但不轉,反而是朝着那地上的人奔踏而去。
小六:!
慌不擇已,就死不救就算了,他可不能把原本還留一條性命的人給一馬蹄子踩沒了命。
但是馬繩控制不住了,馬兒帶着拖車後的他,一路向着地上的人那處奔襲而去。
小六驚呼一聲。
關鍵時刻還是側了幾寸,馬兒的四肢并沒有踏過地上那人而過,但是拖車連帶着車上的他直接是沖撞過去,本就不牢固的拖車和馬兒分離開來。
小六一個猛子紮到雪堆裏,吃了一大口的雪……
“呸呸!”小六吐出了嘴中的白雪,雪入口就化了,現在他滿口都是寒凍之感。
看着身邊的灰衣男子,小六有些膽顫,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轉過他的臉來探着他的鼻息。
“呼……還好還有氣……”
思酌片刻,小六還是這人小心擡了起來。
一息之間,一本燒毀了半面的冊子從這人懷中落了出來……
連帶着的還有一塊讓小六頗感熟悉的玉佩,小六仔細看去,這玉佩同華容舟留下的很是相似。
打眼看去都是一個模子刻上去的感覺,只是上頭的字不一樣的,此外這男子的玉應當是原來碎成兩半,現在鑲了金做了彌補,活脫脫的變成一塊金鑲玉來。
具體這字是什麽,小六還是不認識。
兩塊玉佩上頭的字都奇奇怪怪的,是他看不懂的字跡。
将這人懷中落下的冊子也是一道撿了起來,小六重新将拖車套在馬兒身上,雪地橙光之中帶着撿到的人往回趕。
……
夢境之中。
華容瑨記得他拖着殘腿趕路的日子裏,每日都是大雪飄飛,他應該是要感覺冷的,但是夢中除卻麻木以外別無他感……
他在趕路,一直的趕路。
可出了安都的他別無去處,天下之大,容舟到底會在何處,茫然之間他想着要回上京去,最好還是回到了過去,回到他們平南王府一家還能圍着火爐談話的快活日子裏。
他不該在這冰天雪地裏步履艱難。
他記得舟舟小時候就最是喜歡這雪,奈何上京少見大雪,記得有一年上京城落了大雪,早膳都沒用的舟舟便是高興的蹲在地上看着庭院裏堆成的薄薄一層積雪,便是看還便是驚嘆不已。當時那般的薄雪就能讓舟舟高興的不能自已,那現在舟舟若是看見這已經淹沒了踝骨的積雪該是多麽的欣喜。
華容瑨看着夢中的自己一步一頓,艱難的往着北疆的方向趕去,夢中的華容瑨要去北疆問問林夙。
林夙和他一別便是冒了別人的戶籍打算去北疆從軍,誰能想到一個上京城昔日的一個纨绔會在面臨滿族滅門的情況下還是如此的淡然。
林夙成長了。
他二弟也成長了。
就連他的舟舟也成長了。
他一路茫然無措,只要心頭想起舟舟來便是翻開懷中的《起居注》看看。
久而久之,他懷中的《起居注》已經被揉搓的不成樣子,本就被火燒去一半的冊子現在要靠着他那只獨眼辨別起來,就讓她倍感吃力。
他的眼視物越發的難了。
華容瑨看着他自己穿尋山林之間,終于是在天黑之前還尋着一座破敗的廟宇,那古廟還有人的跡象,堆積的柴火現在已經變成的幾塊形态不一的黑炭,上面落了分外少的灰塵。
夢裏的他靠着臺柱席地而坐,地上塵埃随着他沉沉的下坐而揮飛起來,他也不再介意,因為他已經續了胡須,發絲淩亂,早就不是昔日光鮮的平南王了……
華容瑨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終于他看見自己穿過浩瀚松林,砰然倒在那厚實的雪地當中。
冰天雪地,他會被凍死的。
想他這一輩子,居然潦倒至此。
可他死前唯一的心願便是想見一見舟舟了。
他還沒見到舟舟!
……
“舟舟!”
華容瑨飒的睜開了眼。
正在焯着熱水小六別他突然拔高的嘶吼給吓住。。
他本就猜想這人和華容舟或許會有什麽關系,這二人就連玉佩都是同一板式的。
莫不是這人是容舟姐姐的情哥哥?
可是他的面貌打眼瞧上去未免太差了些吧,左眼一看就是有問題的,黯淡無光,這張臉上也是胡子拉碴,唯一看得過去的便是他的身板似乎還行,手長腿長。
但是經過小六此前的一番查探,這人還有條已經骨頭錯位的腿,說得不好聽,那便是個瘸子,實在是配不上那般好看的容舟姐姐。
“是你救了我?”
小六點點頭。
給華容瑨送了一碗熱湯,小六狀似随意的開口:“舟舟是你的誰啊?為何你一直喊着她的名字,都喊得那麽撕心裂肺……”
華容瑨看着這破敗的小茅屋,少年家徒四壁,就算是現在暖爐燒着也讓他感到有些的冷。
從剛剛的夢中驚醒過來,這段日子華容瑨走過的路都好似走馬燈一般,一一顯現在華容瑨眼前。
忽略少年的問題,華容瑨接過他遞過來的一碗熱水,同時收斂了眸光中的失落:“我喊了‘舟舟’很多聲麽?”
他險些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多天來的趕路早就榨幹了他的全部精力,現在光是伸手端着這陶碗都讓他吃力。
要不是他有一塊同容舟姐姐那般相似的玉佩,他是不會多此一舉的做這種事的。
小六也不知道自己把這個人撿回來對不對,這人來歷不明,又是帶着這麽一身的傷,跛着腿傷了眼,看着着實是有些讓人看着都感覺痛。
此刻看着沉默的男人,小六開始趕人:“等你喝完這水,就趕快走吧,勿要在我家多做留宿了。”
小六本以為這男人會推辭一般,但是他久久都不語。
等到小六再看着他的時候,這人摸着自己的胸口,摩挲過後眼中已經光彩全無,說話之間都帶着驚慌:“小兄弟,你有沒有在我身邊看見一本簿子,一本帶着火燒痕跡的簿子?”
那是他身上舟舟唯一的東西了,可現在他已經找不到《起居注》去了哪兒。
小六抽出手指指了指他枕頭下面:“給你放在枕頭下來了。”
華容瑨趕緊掀開枕頭,果然枕頭下面有本冊子。
靜靜的摸索着泛着燒痕的《起居注》,華容瑨只覺浮生若夢,曾經同舟舟在一起的幸福都化作火燒後的浮煙飄散而去。
刺骨寒風吹刮着茅草屋,他僅存的右眼只能模模糊糊的看清楚小爐子裏滾紅的炭光。
小六又是追問了剛剛的問題:“你還沒說,你口中的‘舟舟’是誰?你又是她的什麽人?”
看着少年似乎頗為感興趣的模樣,華容瑨多日不說話的壓抑情緒這會兒一下子被釋放了出來,眉眼也緊跟着溫柔起來。
他是舟舟的誰?
他是教舟舟舞劍的大哥……
是帶着舟舟游畫舫,串街巷,然後還傷害了她,誤會了她的嫡親兄長。
一邊是親情血脈,一邊是滔天權勢。
是他五年間耽于權勢,報複般的殺紅了眼,從未關心過舟舟,還将舟舟犧牲了去。
懷中冷氣泛起,《起居注》似是在笑他蠢笨,又似乎是喟嘆他的冷血無情。
此刻擡頭再去回着少年的問題,華容瑨雙目中的溫柔散去,同時失去了光彩,整個人陷入濃郁的黯然氛圍之中,萬分的脆弱。
“我是舟舟的兄長……”
一個給自己妹妹帶來數不盡傷害的嫡親兄長。
作者有話要說: 小六:撿人,我是專業的~
感謝各位小天使的支持!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