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府後,許文茵拉着許三娘去了魏氏的屋子,将今日之事說了,只隐去了蘇二的事不談。

魏氏起先還端着白瓷茶蠱吹氣,聽到後邊就差把茶蠱摔在地上,她一拍桌子站起身:“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

卻是滿腔怒氣對許文茵說的。

“娘說什麽呢,”許三娘往前一步,“這可不關二姐的事。”

魏氏沒想她還替許文茵尋借口,“這可事關你的名節,你護着她作甚!”

方才一路回府許文茵是半點不對也沒表現出來,誰知回了屋卻讓她聽了這麽一個消息,她如何冷靜得下來。

“但當真與二姐無關,”許三娘沒讓,蹙起了眉,“是我不慎走遠才會遭了暗算。再說了,若非二姐救了我,如今女兒還不知道如何呢。”

魏氏一通想沖許文茵發作的火氣愣生生這麽被許三娘攔下,只得又坐回椅上,臉色仍不好看。

許文茵倒不是來同魏氏争執的,側眸去給許三娘遞了個眼神。

待人一走,房中只剩下她們二人,魏氏才道:“說罷,這事是誰幹的?你能找到三兒被關的地方,估計也猜得到是何人所為吧?”

許文茵颔首道:“是蘇家二郎。”

約莫是沒料到會得到一個這樣的回複,魏氏動作都頓了頓。

……蘇二?

怎麽會是蘇二?怎麽能是蘇二?

蘇二可是她親自為許三娘看過,挑過,甚至……還誇贊過他乃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魏氏突然覺得如鲠在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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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難怪許文茵方才不願在三兒面前說起。

“母親,蘇二今日就敢這般肆意妄為,三娘若嫁去,指不定日後他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許文茵也不鋪墊。

“為了三娘,不若退了與蘇家的親。”

這是最好的法子,和蘇家糾纏不清,吃虧的只會是許三娘。

魏氏沒答話。

三娘是她的親生女兒,出了這事,她自是想把這婚事給退了。可……許文茵為何這般好心?

她一個女子,形影單只就去山上救人,若是一起長大的姐妹倒也罷了,她和三娘可還沒到那個情分吧。

更別說許文茵是被老太太一手帶大的,這其中有沒有老太太的授意,許文茵信不信得過,魏氏心裏可沒底。

她還在想,卻聽頭頂忽然傳來了陣淡淡的笑聲,綿軟如銀鈴。

魏氏愣了一愣,擡起頭,看見許文茵放下掩唇的手,“母親和祖母,果真不大一樣。”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若是許三娘在場,想必會明白其中之意。

這還是魏氏第一次看許文茵笑,分明給人感覺截然不同,可就是同記憶中那個軟軟女童的笑容重疊在了一起。

她不由晃了晃神,一時忘了回話。

“母親不必擔心,蘇二郎的事,我來同三娘說。”

語畢,許文茵又沖她行一禮,轉身退去。

室內靜了好半晌,魏氏愣愣垂眸,恍惚着神情也不知在想什麽。

許三娘立在廊下,許珩正準備來魏氏屋裏吃晚膳,見她站在外面,不由皺眉:“阿姊,你杵這兒做什麽?要和阿娘一起用膳麽?”

話是這麽說,可他也沒打算等她回話,一轉身就要推門進去。

“等等,”許三娘喚住他,“二姐還在裏頭,你跟着我在外邊等等。”

二姐?

許珩一反應過來便眼露厭惡,他憑什麽要等那個鄉巴佬出來啊?他又不是下人。

“阿姊,”他轉過身看她,“你喚那鄉巴佬二姐作甚?她也配?你出來幹站着的是不是也是因為她?好啊,她還敢擺架子,看我不——”

“許珩。”

許珩一頓,住了嘴。

許三娘平日裏總是一副悠悠哉哉什麽都不在乎的模樣,還少有用全名喚他的時候,且這句話裏帶着莫名的正色。

許珩對許文茵是那個态度,卻不代表對許三娘也這樣。

“阿姊……怎麽了?”他頓了頓嘴唇。

許三娘步到他身前,難得一臉正色,“她是你的嫡親姐姐,不是什麽鄉巴佬,以後莫再這麽叫她。”

許珩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阿姊今兒是怎麽了?

“可她算什麽二姐啊,她——”

“那你又算什麽弟弟?不恭不敬,夫子教的書吃到肚子裏頭去了?”

許珩被這話嗆得沒了聲,盯着許三娘看了半晌,竟雙眼一紅,一把揮開她的手,轉身跑了。

“哎,珩哥兒。”許三娘看他背影消失,收回伸出一半的手,忍不住嘟囔:“真是被寵得不像話。”

剛說完,那頭許文茵推門出來了。

她幾步上前,本想拉她的手,可伸到一半又覺得這樣十分突兀,只好硬生生縮了回去,“娘說什麽了?”

許文茵沒答話,“過來,換個地方同你說。”

她找了個耳房,遣退下人,将房門一掩,坐下。

這副模樣頗為鄭重其事,許三娘心底被帶起了點不安,“難道是阿娘……”

許文茵搖頭,“你不是說了嗎,她不一樣的。”

的确,魏氏和許家人不一樣,出乎她的意料。

“那……”

“命那幫土匪綁了你的,是蘇二。”許文茵沒做鋪墊,開門見山。

許三娘神情一怔。

她就坐在許文茵對面,聞言放在膝上的手忽然一擡撐住案幾,臉色都白了。

許文茵理解她一時半會兒相信不了會被情人背叛,只道:“我知你不信,我也拿不出任何證據指認,但……”

“我信。”

說完這兩個字,許三娘撐在桌上的手緩緩蜷縮,“我信……”

話音已有些輕顫。

“其實我早就發現了。他一點都不喜歡我,還很讨厭我。”

她頓了頓。

“每年,我都會縫一些小東西塞進送去蘇家的年禮裏,我想着,他若也能回禮該多好,”她頓了頓,“可是沒有……他送給我的東西,一件也沒有。”

只有無數她送出去後,被他用剪子一刀一刀剪爛,再送回來的殘骸。

許三娘不想多想,可她又忍不住多想。

那樣一個知書達禮的溫柔郎君,會做出這樣的事嗎?

她只當是誤會,是下人失手,是送回來的途中出了差錯。

可這樣的事,越來越多,幾乎每年,每半年,只要她送東西過去,就會得到一個這樣殘酷的回複。

許三娘已經不敢再拿針線縫什麽東西了,甚至也聽說了外頭那些風言風語。

說蘇家二郎替溫香樓裏哪個姑娘贖了身,将她養在外頭,只等娶了正妻,将真愛擡回家。

若非今日之事,許三娘多想一輩子也不信那些話。

“三娘,”許文茵喚她,“別哭。”

她纖瘦白淨的手輕輕擡起來,替她拭去了眼眶中的淚水。

許三娘眼睛越發的紅了,鼻子酸脹得厲害,并不只是因為蘇二,還因為面前這個久別重逢的嫡親姐姐。

“二姐……”她喃喃着低下頭去,“對不起,對不起,二姐。”

她第一次覺得,原來人的手可以這樣溫暖。

哭了一陣,許三娘擦了淚,拿婢女端進來的熱水洗了臉。

候在外頭的湖月聽裏頭沒動靜了,方才掀簾進內。

“二娘子,三娘子。”

她是來轉告魏氏的話的。

因着許三娘的事,魏氏存了一腔火氣,退親一事,沒自己上門,只遣了幾個下人拿上庚帖就去了蘇家。

誰知蘇家這時哪兒是顧着親事的時候,蘇二被謝傾打了個半死不活,如今還不省人事地在床上躺着,蘇家太太氣瘋了,一回來就換了衣服進宮告狀。

她在太後殿前隔空将謝傾罵了個狗血淋頭,又哭又嚷地鳴冤,求太後重罰謝傾,給蘇二讨回公道。

太後當時點頭說了好,蘇家太太大喜過望,只覺終于出了這口惡氣,開開心心就乘車出了宮。

誰知翌日太後轉頭就招了謝傾入宮,給他的懲罰是——讓他在慈寧宮殿下跪兩個時辰。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蘇家太太回府聽完這個消息,反應過來太後這是鐵了心的要包庇謝傾,別說高高擡起輕輕放下,就是連擡都沒擡一下!

登時怒火攻心,一口氣沒能喘過來,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蘇家一天出了兩個傷患,哪兒還有工夫搭理許家的退親。

可許家這頭也被魏氏交代了定要把八字拿回來,這群媽媽怎麽說也不肯走,蘇家大郎煩得不行,心想不過就是個許家麽,便自作主張,把八字退給了她們。

至此,這親算是退了。

許文茵聽聞謝傾被罰跪的消息,心道傳聞中的太後隆寵果真不虛,被這樣肆無忌憚地溺愛,也難怪他會被寵壞。

旁邊許三娘也想起還有這事,“二姐,那日謝小侯爺為何會在山上?”

許文茵不便跟她解釋還有謝九這麽一號人物,況且她自己也不知謝九的身份有沒有公布于衆,便順着她的話說:“巧合罷了,但也得多謝他幫了忙。”否則她們這會兒還不知怎麽樣呢。

許三娘想問的卻不是這個,“但……二姐不覺得,謝小侯爺對你的态度好似不大一樣麽?”

對她是兇神惡煞,對許文茵時卻像根本變了個人。

不一樣?

許文茵問:“有什麽不一樣的?”

許三娘有些怔愣,一看,那雙眼睛裏半點暧昧的意思也沒有,便知她恐怕根本就沒想到那一層上去。

幹脆不說了,只搖頭:“小侯爺如今被罰了跪,咱們就是想送謝禮也不知如何才能送去。”

這倒是。

謝九是私生子,名字也沒見人提起,恐怕不是長在侯府裏的,要見他只怕很難。

“罷了,謝禮的事,若能見到再說吧。”她道。

之後的幾日,蘇家并宮裏都風平浪靜,倒是許家迎來了一位客人。

許文茵帶着婢女走進花廳時,正巧聽見了裏頭傳來一陣笑聲,是魏氏的,倒很少聽她笑得這般開心。

此時許三娘和許珩都還沒來。她走進去,擡眼看見正中央站着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被魏氏攜了雙手。

見她進來,魏氏招呼她:“來,見見你表兄。”

那男人聞言,跟着轉過頭來。

一副文人打扮,卻是眉眼如遠山,仿佛清晨江面上的袅袅白霧,浩渺朦胧。

沈默也在看許文茵,這是他頭一次見這個表妹。

她攙着婢女的手,邁過門檻,緩步行至他面前,從頭至尾,姿态優雅從容如天鵝抻頸,眼一擡,看向自己的眸中仿佛含着早春消融的冰雪。

分明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卻微微一窒,意識到自己失态,匆忙低下頭,白玉似的耳尖有點發熱,擡手沖她行禮:“失禮了,茵表妹。”

作者有話要說:  未來修羅場人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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